记忆中的男人双指奇长,摸着自己的头会笑着喊“小书子。”
最后在雪山上分别,男人离去的背影坚决孤寂,风雪掩去来时的脚印,而自己索性就此长眠。
张启山与张副官都戴着手套,方书子也从未想过他们是张家人,毕竟张家一直隐居深山,怎么会突然现世,还大张旗鼓地当起了军阀都督。
只是……他们为什么会来到长沙?方书子心中疑惑,但未显露。
张启山看到方书子张嘴,没听到声,眼神询问,方书子摇摇头,静心下来查看手中日本人的状况。
他搭上鬼车时迷迷糊糊的,凭着动物般趋利避害的直觉去了车头,也不知道沾染上这些虫子没。
自己的血液没有特殊作用,方书子单手用力,改钳拿为掐捏,揪着日本人脖子间的一块皮往外扯,果然有白色的虫子从小孔里出来。
张启山脸色凝重,心中知道要出大事了,他思索了一下,这两个人不能杀。只能找地方好好审问。
栈道上的动静渐渐小了下来,住宿在这的人大多是行走江湖的商旅,互不相识,真要有人失踪了也不会多加在意,世道乱了,保命要紧。
三人上去,偷偷用毯子把日本人包住弄晕,点着脚尖去收拾东西。齐铁嘴还在睡,方书子直接把他连毛毯一起扛在肩上,拉着他那头驴下山去了。
方书子怕毛驴会把齐铁嘴给颠醒,一路背着走,张副官看不下去了,一脚踹到齐铁嘴屁股上把人踢醒,转头对方书子说:“八爷行走江湖多年早有经验,且皮糙肉厚得耐磨。”
齐铁嘴正与周公约会呢,被一脚给惊醒,揉着屁股还在纳闷,一听这话顿时炸了:“哎我说你可别得寸进尺啊,这趟可是你们家佛爷求着让我来的。也不知道态度好点,还是兔崽子贴心。”
张副官听着又想来一脚,齐铁嘴要躲结果一个呲溜差点摔下山,好在方书子眼疾手快,拽着人的裤腰带往回拉。
“好了好了,别吵了。”张启山嫌烦,一瞪眼三人顿时安静,“调动附近所有的张家人,去查查最近一段时间丧事有没有频发,各处苗寨有没有疫病多发的情况。看看生病的人,身上是不是都有同样的蛀孔。找人回去通报长沙严查湘西来的商客,布防两个防卫连把这几座山给我围了,任何活物都不准放出去。”
“不行不行!!”齐铁嘴听了连连摇头,“被九门的其他家听见了,还以为我们要私吞这块地呢,这不得闹翻天?”
张启山看着月色下的群山,摆摆手:“闹就闹吧,这几年他们闹得还嫌少嘛?吩咐人下去,把山给炸了,把虫子给埋在这。”
国难在前,鬼车一事扑朔迷离,是日本人的别有用心还是前人的阴差阳错。这件事又和九门有什么关系,二爷又知道些什么……
被些事情背后的真相,是巧合还是预谋。张启山思绪万千,他像在迷雾里寻找出口的人,只知道前方有光,却看不见光在哪。
九门之首,张大佛爷,也有力不从心的时候。
张启山走在队伍前头,张副官和齐铁嘴在后看守晕倒的两个日本人。
身旁传来马蹄声,张启山转头,骑着小毛驴的方书子不知何时跑到这来,一张小脸在夜色中煞白,像是聊斋话本里吸食人阳气的精怪。
张启山突然想到,他好像没怎么见过方书子吃东西,在张宅子里都是别人送饭到门口的,也就之前老八拉着他去买了点,这小孩才意思意思吃了几口,吃相还挺斯文的,跟个姑娘似的。
说不定还真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小神仙呢。
张启山被自己想法逗乐了,他开口:“你来干嘛,不和日山一起玩嘛?”
张日山,也就是张副官的名字。
方书子摇摇头,“八爷饿了,副官口袋里还有肉干,偏不给,吵起来了。”
张启山笑到:“你向副官要,他肯定给你。”
方书子没说话,他揣了揣袖子,白毛边边的袖口脏了,此时灰不溜秋的,张启山看到不合时宜的想,要给小孩多买些衣裳了,免得被别人说我张大佛爷虐待手下。
正发呆呢,眼前冒出来一只手,五指张开手心向上,正中间躺了两三颗小纸包。
“这是什么?”张启山好奇,他没接,先看向手的主人,方书子面色如常坦坦荡荡,伸直胳膊也不解释,大有一副你不接我就不放下来的架势。
算了,至少不会害自己的。张启山想着,拿走了小纸包,指尖接触到手心的一刹,张启山只感觉到对方的体温好低,竟比山间的晚风还冷。
方书子收回手,“是糖。”他说,“我刚刚看见你好像不开心。”
受属下敬仰,受民众爱戴的张大佛爷一人走在前头,背影却是落寞,跟不合群的狼王一样。
方书子在很久之前曾见过这样的背影,只是遗憾,当时的自己没有勇气追上前。
于是这次,他拿出糖,像是交换信物,我给你甜甜的糖,你把你的忧愁给我好不好。
张大佛爷征战沙场什么人没见过,就是没碰到这样惹人疼的小孩,明明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掺和,就看见有人不高兴了,拿出糖,想让人开心。
张启山不知道糖对于方书子意味着什么,对他自己来说,糖是很珍贵的。小时候张家的训练严格残酷,孩童多的是,像他这样的偏支根本不受人重视,糖这样的奢侈品只在过年祭祀时在堂前见过,小小的方方正正的白块叠在精致的盘里,惹人眼红。
长大后当了佛爷,他也就忘了,也不爱吃甜的。再说糖只是儿时的执念罢了,过了那个阶段也就消失了。
现在却有人追过来,把童年朝思暮想的事物单手送上,只是因为自己的小情绪被发现了。
张启山看着方书子明眸皓齿的模样,暗想:你就是小神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