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苑睁开眼睛,入眼是床顶的一片白色帘帐,她艰难地动了动身子,偏头看向周围,简单木质雕花衣柜,一张矮桌,上面摆着未完成的牡丹绣品,带铜镜的梳妆台,镜匣里放着几样款式简单的银饰……
她抬手按了按昏昏沉沉的太阳穴,对着这个陌生的房间怔愣许久。
她记得,她已经死了,被自己一手培养的小皇帝一杯毒酒赐死的。
“扣扣――”
门被敲响,门外传来一个老嬷嬷急切的声音,“老爷回来了,小姐,你快出来吧,咱们去跟老爷求求情。”
慕苑缓缓坐起身子,微微皱眉,她还未明白自己是什么身份,对老嬷嬷的话不知如何回答。
那嬷嬷在门外等了片刻,没等到小姐的回话,径自推门走了进去。
老嬷嬷岁数已然过半百,一头花白的头发用布条缠绕盘紧,腰微微佝偻,满脸皱纹,但一双眼睛依然透着精光。
“哎呀,我的小姐,你怎么未梳洗,明儿王府就来人了,你得紧着时间让老爷把这婚事退了。”
“王府,哪个王府?”
“南景王府,你说还有哪个王府。”老嬷嬷嘴上回着,手上也不停,把慕苑拉到梳妆台前,麻利地给她穿衣挽发。
慕苑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一双眼睛若含春水,皮肤细腻无瑕,双唇轻薄如樱桃,黑发如瀑,相貌清丽,垂眸间透着温婉。
与前世张扬的自己完全不同的风格,慕苑心想。
很快将人拾掇好,老嬷嬷抓着慕苑的手腕,拉着她往前厅走。
慕苑跟在老嬷嬷身后,开口问:“嬷嬷,我忽地忘了,现在是什么年历了?”
“辰历三年,”老嬷嬷回头,半是责怪地说了慕苑一句,“你即使总待在深闺不闻外事,也不能不记这些。”
慕苑低头,似是受了训,“我知道了。”
前世她死于辰历二年,如今她重生在了自己死后第一年。
想起自己孤魂野鬼一般在皇城游荡的那几年,还有那个被万箭穿心而死的身影,慕苑暗自握紧了拳头。
很好,有些仇她可以亲手报,有些人,她也有机会去弥补。
到前厅还有一个回廊,老嬷嬷停下步子,她转身,牵着慕苑的手,压低声音叮嘱,“小姐,我知道你性格软,遇事惯来忍着吞着,可这是你终身大事,那南景王爷缠绵病榻多时,指不定什么时候……”
老嬷嬷顿了顿,转了话头,声音又压低了点,“那王氏不想自己女儿受罪,就把你推入火坑,委实歹毒,你进去好好求老爷做主,别顺了那两母女的意。”
老嬷嬷叹了口气,满眼忧心地拍了拍慕苑的手,“小姐,你过去吧。”
她一个下人,没资格进前厅听主子的家事。
慕苑将这些话一听,大致将事情起因了解了,朝老嬷嬷微微一笑,“嬷嬷,你尽管放心。”
长公主慕苑在后宫笑着活了那么多年,区区宅斗又怎么会放在心上。
慕苑进了大厅,便见到主位上端坐着一个中年男人,一身深蓝色官袍还未脱,眉毛粗且浓,下巴留着一撮短胡,看向慕苑的目光里带着威严。
慕苑唇角微不可察地弯了弯,正巧,这人她认识。
景州知府郑义,为人中规中矩,政绩不突出也未出过差错,前世和南景王府结亲,之后仕途便一路顺风顺水,最后坐上了户部尚书的位置。
“阿宁来了正好,我刚要和老爷说你的婚事呢。”
慕苑目光移到郑义下首的位置,那里坐着一妇人,穿得雍容华贵,发髻高高梳起,插着鎏金金钗,耳边戴着一对翡翠耳环,腕上也戴着一个金镶玉手镯,妇人旁边又站着一十六七岁的姑娘,也是穿戴一身的贵重首饰,打扮得花枝招展。
这就是王氏和她女儿郑惜兰了。
看着珠光宝气的两母女,慕苑想起原身房里简单的布置和妆台上那两三样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银饰,想也知道原身在这府里过得一点都不如意。
王氏对着慕苑笑得亲切,又侧头看着郑义,语气亲昵,“老爷,您这一去办差就是一月余,前几天南景王府的太妃派人来提亲,我想着咱们阿宁也不小了,便应了下来。”
郑义闻言,捋了捋胡子,沉吟片刻,点头道:“阿宁确实是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了。”
王氏笑着附合,“南景王爷至今未娶,阿宁嫁过去便是正妃,以后就是……”
慕苑开口打断她,“你们现在说的是我的婚事,为什么不问我的意愿?”
郑义眉头轻微地皱了一下,又很快松开,看着慕苑温声开口:“阿宁可愿嫁进王府?”
慕苑干脆道:“不愿。”
王氏没想到平时逆来顺受的丫头敢直接拒绝,过了好一会儿才语气不满地开口,“你这丫头怎么回事,能嫁进南景王府是你的福气,成了王妃,身份立马尊贵无比,吃穿用度皆是上等,怎么想不明白呢你!”
站在王氏身边的郑惜兰立马帮腔,“就是啊,姐姐,能嫁给南景王,你可是捡了大便宜了!”
慕苑似笑非笑地看着郑惜兰,“既然是捡了大便宜,你怎么不嫁?”
郑惜兰被慕苑的话一噎,半天找不到话反驳。
慕苑淡淡扫了那母女俩一眼,慢条斯理地开口,“南景王前两年率军与北狄对战时受过重伤,还落下了腿疾,后来从边境退下,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去年年冬,南景王不知怎么染了伤寒,用遍各种良药偏方也不见好,太妃忧心之下,便想着用‘冲喜’这个法子祛祛南景王身上的病气,接着,太妃就让人来府里提亲了。”
南景王一个病秧子,下床都费劲,这时候娶妻,想传宗接代也有心无力,也只有“冲喜”这种解释了,郑惜宁久居深闺不与外人接触,王氏也不是个会带她出去与人打交道的,太妃自然不会点名要一个面都没见过的庶女。ぷ99.
慕苑把前因后果一理,整件事就清楚了,“太妃来提亲,明明是想要妹妹你吧?”
这话一出,王氏母女俩脸色就变了。
“爹爹――”
郑惜兰几步走到郑义面前,提着裙子跪下,泪水说来就来,“爹爹,阿兰已经心有所属,非那人不嫁,为了阿兰的终生幸福,求求爹爹别把阿兰嫁给王爷。”
“老爷啊,”王氏也跟着开始抹眼泪,“我们阿兰从小到大又听话又有孝心,你怎么忍心让她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人,白白断送了一辈子的幸福啊。”
郑义看着自己女儿双眼通红的样子,也几分心疼,连忙伸手将郑惜兰拉起来。
慕苑看着这一幕,突然有些好笑,刚刚这对母女还一脸“别不知好歹”表情劝她嫁给南景王,现在轮到自己,就哭天抢地了。
王氏转头看到慕苑竟笑得出来,不由拉下脸色,气得牙痒痒,“老爷,宁丫头没有喜欢的人,嫁给谁不是嫁?就算那王爷有什么……那还有一辈子荣华富贵可以享受不是?宁丫头不比我们阿兰,她这样子怕是找不到更好的人家了。”
慕苑唇边的笑收了起来,眼睛冷冷地看向王氏,王氏被她的眼神看得竟有些心里发毛。
郑义看向慕苑,长长叹了口气,端出一副慈父的样子,“阿宁,你性子太静,不喜与人接触,我怕你不辨人心,日后错负终生,婚姻大事,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娘不在,便全权由我作主,南景王为人正直,太妃又宽容和善,你嫁过去定然不会受人欺负,阿宁,为父也是为你着想。”
慕苑心里觉得讽刺,她被逼出嫁,郑义不开口,火烧到郑惜兰身上,郑义就开始出头了,也是,若郑义对郑惜宁有半分关心,郑惜宁在府中的待遇又怎么会跟个下人一样。
只是郑义这人,底下偏心,面上还要掩饰一番,虚伪!
慕苑垂眸,“说得倒也是,嫁给南景王也不是不可。”
王氏心里大喜,脸上笑出一朵花来,“咱们阿宁还是个明事的。”
“只是太妃要的是妹妹,我嫁过去,太妃认为郑家是嫌弃她儿子所以送了个庶女过来,届时太妃大怒可如何是好?”
“这……”王氏迟疑了片刻,“太妃想必不计较这个,南景王这情况了哪还有脸嫌弃……”
郑义皱眉,重重“咳”了一声,王氏顿时停住话头。
“嫁给南景王可以,但我要嫁人,十二箱嫁妆,一箱不能少,”慕苑嘴角勾起,“这也能让太妃知道,郑家其实十分重视这桩婚事不是?”
“不!”郑惜兰瞪大了眼睛看着慕苑,怒道:“十二箱嫁妆,不可能,你想都别想!”
郑惜宁想要十二箱嫁妆,嫁妆哪里来,当然是从她那份里扣。
慕苑淡淡道:“没有嫁妆一切免谈。”
“郑惜宁,你反了天了!”王氏完全没想到平日一声不吭逆来顺受的丫头今儿个突然牙尖嘴利,还狮子大开口想吞她女儿的嫁妆。
慕苑不说话,只看着主位上的郑义。
郑义看了慕苑良久,他突然发现他看不懂这个女儿了,而且她这个样子莫名让他感到不舒服。
但左右权衡,郑义还是点头,“可以。”
慕苑走出前厅,发现那个老嬷嬷一直等在外面,见她出来,嬷嬷立刻走上前。
“小姐,可将婚事退了?”
慕苑一边往回走,一边回答,“没有,郑义没那个胆敢退南景王的婚。”
朝中武臣十有九分是南景王和他爹带出来的,即使南景王现在躺在床上手无实权,但南景王府的威慑力未减分毫,连皇帝都要忌惮。
老嬷嬷听到退婚没有成功心就揪了起来,都没反应到慕苑直呼了郑义名字。
慕苑看嬷嬷脸上的担忧不是作假,顿了顿,轻声安慰,“嬷嬷,你大可放心,南景王福大命大,那点病奈何不了他的,我嫁过去不会受苦。”
从知道将和南景王成亲那一刻起,慕苑就没想过退婚,她需要和南景王合作达成自己的目的。
和王氏母女拉扯,也只为给原身出口气而已。
南景王不会有事,毕竟他以后,是那个将小皇帝踢下皇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