亏得衣服宽大,且那小兽身子柔软,云天将其藏在身前,楞是没叫人看出端倪。出了国府,他一路狂奔,径直跑出了云烟城,尤不敢停下休息。再行上好几里路,直至精疲力尽,满头大汗时方才瘫倒在地,不住地喘着粗气。
此刻夜色已深,不过天上月光皎皎,星光点点,行路倒也勉强看得清晰。云天仰面朝天,一边休息一边凝视着夜空中那璀璨星辰。
天上的每一颗星辰,都对应着一位仙人。传说早在阴岐天子时代,九天雷宫众星君就曾下界助凡人抵御元兽,因而备受凡人尊崇,还为其筑庙修祠,世代供奉。
休息片刻,就在云天一番遐想之时,远处突然响起一阵沉闷的兽吼,惊得他差点自地上跳将起来!那声音他再熟悉不过,正是班饥子!
“这家伙怎也追上来了?”
云天暗自惊诧,不待他拔腿逃跑,那黄毛怪几个腾跃,便已自远处迅速赶上!凭他这两条腿,又怎可能跑过凶猛的岐兽,眼看那黄毛怪掠至前方,云天内心一阵哀嚎!
“这黄毛怪,当真是阴魂不散!”
此刻,云天所处之地地势平坦,无险可藏,莫说他两手空空,便是给他把兵刃,也很难与这体形壮硕的凶猛岐兽抗衡。眼看那怪物转身望来,云天心中凛然,莫非今日,注定要葬身兽腹么?
班饥子几步跃至云天跟前,口中喘着粗气,鼻头挂着鲜血,面容甚是狰狞。它凶恶无比的瞪着云天,随时就要冲上前将其撕成碎片!
好歹做了十多年令居,至于这般深仇大恨么!云天不疑有他,迅速扫视四周想看看有没有什么能拿来防身的东西。不过班饥子可不等他,恶吼一声便冲他飞扑而来!
望着它那尖锐的獠牙,云天心中大骇,瞅准来势迅速朝着一旁飞扑躲避。他赤手空拳,是绝无可能斗过这猛兽的。不过,那班饥子似乎一路跑来也消耗了不少气力,一扑不中之后竟是没有跟着追击。
云天一身冷汗从地上仓惶爬起,跑了这么远,他如何不是累得半死。一人一兽目光相接,云天惊讶地发现,这怪物口鼻之中竟不断淌出鲜血!
“它受伤了?”他暗自奇道。
“吼——”
那班饥子喘过气来又是一声狂吼,模样虽有些狼狈,不过面上暴戾之气尤甚!
“黄毛怪!又不是我伤的你!你对我这般怨恨却是为何?”见那黄毛怪又欲扑来,云天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不过令他惊讶的是,那班饥子方欲逞凶却脚步一滞,竟是在原地抖着身子,甩起了脑袋,模样好似癫狂,口中不时还发出阵阵摄人的嘶吼!
见此情形,云天更加惊惧!眼前这班饥子,此刻看来,便似个随时爆发的火山一般!
“你速速逃命去吧!”
趁着空隙,他将楠研从怀里抓了出来,放到地上。此刻他自身难保,哪里还顾得上这小东西。小兽落地之后便迅速蹿进了一旁草丛,云天不敢迟疑,瞅准机会拔腿就跑!
“吼——”
身后狂吼阵阵,云天头也不回,没命似地向前奔跑!可天意弄人,慌乱之下,他竟一脚打滑,重重地向前摔了个狗吃屎!
“完了!”
一时间心如死灰,云天翻身惊恐抬头,回望黄毛怪,就只见它那血盆大口,已近在眼前!
不过,天无绝人之路!就在他命悬一线之时,一道闪电般的人影,突然挡在了他面前!班饥子来势极快,庞大的身躯已越至半空眨眼即至,而来人却丝毫不惧,凝气于掌,朝着兽首奋力拍下!
砰!
一声沉重的闷响!来人未退半步,而黄毛怪那硕大的身躯,竟是被生生截在了半空,随即重重砸在了地上!
“老爹!!”
看清来人面貌,云天又惊又喜!将班饥子一掌打趴的,正是与他相依为命,酿酒为生的老爹渠显!
劫后余生又恰逢至亲,云天仿佛自寒潭越上了云端,心中喜悦自不必说。他本还担心老爹一别数日,会不会遇着危险,此刻见他完好归来,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老爹你去哪啦?怎才回来?”他从地上爬起,连忙问道。再看那被打趴在地的班饥子,就只见其躺在地上喘着粗气,方才那一记重击,应是将它收拾了个好的,短时应是不敢逞凶了。
“我去了刕阳国,为你寻个玩意儿。”渠显浅笑着望他一眼,眼中满是慈爱。老爹一把年纪,具体多少岁数无人知晓,他自己并无儿女,一直将云天视如己出。
“刕阳国?”
云天惊诧不已。这刕阳国远在金州境内,处西北两地向交之处,乃是西域十国之中最大,也是最强的一个诸侯国!而且刕阳距漳夕千里之遥,老爹是如何在短短两三日往返的……
心中虽有疑惑,但云天却从不多问,他知老爹心思,若不想说无须强求。
“老爹,你去那里寻什么玩意?还是给我的?”他好奇道。
渠显自身后取出一个长长的包裹,解开几层麻布之后,便露出了那物件的面貌,竟是一把蛇形的弯刀。此刀造型奇特,与寻常所见长短刀剑全然不同,云天倒是第一次见。
“此乃虚里刀,我去刕阳国,便为寻它。”渠显说着,将那弯刀递到云天手中,不待他发问,又迟疑道:“此刀你留作防身,老爹……有要事要办,此去可能时日颇久,你须照顾好自己。”
“老爹又要走?”云天听得一惊,未曾想,二人方才重逢竟又要分别。而且看老爹神色,只怕他那件要事……还十分棘手……
渠显一声轻叹,面上多有感慨之色。他将眼前这小娃儿自幼养大,十多年的父子亲情,又岂是轻易可以割弃的。只是他自知此行凶险,绝不能将这小娃牵扯进来。诸多无奈尽在神色变幻之间,不过,念及自己多年夙愿,任何事情都不能拦他!一念及此,那原本柔和慈祥的脸上,又挂满坚毅之色。
“老爹已虚度百岁光阴,数十年蛰居鱼峒山,便只为一个心愿!如今,就要去了了这个心愿!”渠显望着云天,沉声坚定道。
云天知晓老爹脾气,他想做的事情,自己是拦不住的。而且这么多年,他能感受到老爹心事重重,望着他脸上神情,只怕,他等这一天,等好久了吧……
“老爹可有归期?”云天问道。
“快则一年半载,慢则……”渠显犹疑道。
“若你那心愿了了……还会回鱼峒山么?”言及此,云天眼中已满是热泪。他一生只有老爹一个亲人,若老爹走了,他便成了沧海浮萍,风中落叶……
分别在即,渠显老眼之中,也不禁渗着泪花。他自己都未曾想过,竟会有一天,露出这等小儿女姿态。他思虑片刻,道:“这漳夕国位于西域腹地,虽说少了战祸,但国主暴虐无道。若是你将来不想留在这里,可去往流觞边境的伏獠国。待我事毕,亦会前去那里。”
伏獠国位于雷泽东北角,毗邻九夷与北境常陵,是西域四小国之一。云天自小听老爹讲起西域诸国之事,唯独这伏獠国他言之甚少。
月色之下,云天凝视着手中虚里刀,不禁思绪万千。
过了好一会,只听他幽幽开口道:“是因为今晚发生之事么?”
闻言,渠显先是一愣,未明白他的意思,疑惑道:“今晚发生的何事?”
云天道:“今晚本是漳夕国主寿宴,但他听得斥候禀报之后,竟撇下一众宾客独自离去,连寿宴都中止了。”言及此,他抬头凝视渠显,继续道,“能令漳夕国主这般失态,西域境内定然出了大事。老爹此时离开,怕是……也与这件大事有关吧?”
闻得此言,渠显脸上闪过一抹诧异之色。他细细打量眼前这少年,心中感慨万千,暗道,不知不觉十多年,这孩子,终是长大了……
“你这孩子,天生聪慧,年纪不大,世事倒是看得透彻。只可惜……唉……”他叹了口气,脸上尽是惋惜之色。
“老爹要做的事情,是不是很危险?”云天忍不住追问,虽然他心中已有答案。
“此事你莫要多问,安心待在山上。倘若此行顺利,我很快便回来接你。”言罢,他缓缓抬手,想去摸云天脸颊,可犹豫了一会,又放了下去,轻道,“小云儿,好生保重!”
言罢,渠显几个纵越,转眼间已然消失在了月色之中。
望着老爹离去的身影,云天只觉心里一阵空荡荡。未曾想,盼了多日的重逢,竟是这般短暂。而且此一别,尚不知多久再能重逢,又或者……还能不能重逢……
凝立良久,云天收拾心情,再望向躺倒在地,已然半死不活的班饥子,他心里着实震撼!
此为老爹首次在他面前显露修为,仅一击,便能将这一界岐兽打趴,此等功力,怕是整个云烟城都鲜有人及!然而,此等高手,竟就在城外山沟里无声酿了十多年酒……
见这黄毛怪已无力逞凶,口鼻之中还淌着鲜血,云天收好弯刀,无意再与之纠缠。想着老爹临别叮嘱,暗道,还是先回鱼峒山吧。
班饥子倒在地上,刚刚被一记重击拍在脑门,直至现在都还是天旋地转。不过,它眼神虽然迷离,但身体内尚未消除巨大痛楚,却让他渐渐恢复了神志!
“呼哧!呼哧!呼哧……”
只听它喘息声愈发急促,突然,那原本瘫倒在地的巨大身躯,竟一跃而起!
闻得身后动静,云天大惊回头,见那怪物竟仍在挣扎,他不禁暗自恼怒!
“你便这么想吃了我么,莫不是饿疯了?”
他不敢大意,连忙抽出弯刀,此刻有兵刃在手,他倒不似刚才那般惧怕了。
不过,那班饥子起身之后,并未向方才那般直扑而来,而是又在原地摇头晃脑,抖动着巨大身躯。
此刻,云天渐已察觉到这黄毛怪异样,暗道,“难道……这怪物追来此地,并非为了吃我?”
远远望着班饥子那癫狂模样,只见其口鼻之中尤在不断滴血,显得几分惨烈,而且状似十分痛苦……
云天不敢大意,更不敢靠近那怪物,只得面朝黄毛怪缓缓后退。良久,那怪物似是渐渐耗尽了气力,挣扎得越来越微弱,直至最后精力耗尽,轰隆一声,再次重重倒在了地上。
“难道,是老爹刚才那迎头一击,将它打成这般?”云天暗自疑道。可转念一想,似也不对。老爹未到之前,这怪物就已有癫狂之状。“又或者,是在漳夕国府内,有人对它施了什么手段?”他疑惑不已。
就在这时,那倒地喘息的黄毛怪,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每咳一下,都会喷出一口血雾!那声音撕心裂肺,其状惨不忍睹,竟都叫人看得生出一丝不忍。
只不过,这怪物凶威在前,即便此刻倒地挣扎,云天不敢太过靠近,只得远远地望着它。终于,随着一个血块从口中喷出,那怪物才停止了咳嗽。未过多久,它似乎再没了气息。
“死了么?”
见这怪物死得诡异,云天不禁暗生疑虑。待又过了片刻,他方才小心翼翼向前靠近,不过,未及至那黄毛怪跟前,就只见方才被他放跑的小兽楠研,竟又从一旁的草丛中跑了出来。云天面露诧异之色,愣愣地看着它,不知这小东西又跑来作甚。
只见楠研径自行至班饥子尸身前,竟缓缓张口,竟叼起了那个从班饥子口中咳出的血块!
云天顿时一凛!眼前的小兽楠研,看起来丝毫不惧身躯庞大的班饥子,反倒是叼着那血块晃了晃脑袋,将外面包裹着的残血甩尽,露出了它本来面目——一颗约摸葡萄大小的黄色珠子!
“岐珠!班饥子竟将自己的岐珠吐了出来!简直不可思议!”云天大惊失色。
小兽口含带血的岐珠,凛然立于巨兽跟前,眼前这一幕,怎都透着一股森冷骇人之意!
然而,就在他瞪大了眼睛,一脸难以置信时,不经意间,目光再次与那楠研相遇,此刻,那小兽眼中尽是锋锐厉芒!刹那间,叫他汗毛倒竖,背脊发凉!
更令他惊掉下巴的是,下一刻,那小兽身上突然泛起微光,并迅速将其全身笼罩。而且,那光芒愈渐浓郁,且不断涨大变高!
片刻之后,光芒散尽,出现在他眼前的,竟是一个长发飘飘,碧衫飞舞的年轻小姑娘!
云天呆愣地望着那姑娘,半晌,方才讷讷地抬手指着她,痴痴道:“你……你……你是个……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