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卡渐渐的也不能再陪着我爸妈散步了,它走不了很远的路了。
走一段就要停下来趴着休息一会,像是卡卡也终于迎来了它的结局。那阵我每天早上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喊卡卡,我要清晰的听到有狗爪子在地板木上走路传来的踢踏声我才能安心的转个身接着睡个回笼觉。
离别是人生一个不得不经历的课程。
我爸妈偶尔的时候,在厨房一起择菜,看着卡卡也会有共同默契不言语的时刻。
这一年,我的本科也要毕业了。因为是大四,学校那边基本没课了,大家都搬离了宿舍出来实习,我也搬了东西回家。
我妈的膝盖的半月板出了一点问题,具体原因是因为她有天起床的时候起急了,就扭到了。医生说了,人老了,就好像一台机器这身上的零部件就好像一个个都慢慢开始年久失修了。
我妈问:“这个大概多久能好?”
医生摇了摇头,说这是不可逆的伤害。
我爸也不怎么爱爬山了,以前他爬山还老爱带着卡卡一起去,现在不行了我爸说爬山的楼梯伤膝盖,伤腿,他改成自己背了个泳圈去江里游泳。
偶尔遛遛卡卡的任务就交到了我身上,卡卡不再像是以前那样需要一天遛两次了,现在差不多三天遛一次就够了,兽医说了保持基本维持身体技能的运动量就够了。
说起来,这兽医比给人看得医生还贵,这年头啊,我觉得我应该考虑一下转行了。
这天,我正给卡卡牵了绳子准备出门散步。
没走多元路,差不多就从我们家那栋楼走到小区口,再从小区口走到十字路口,正准备跟着大部队过红绿灯呢,卡卡就趴下了。
死活不走了。
说起来,这一年两,连卡卡都学会了撒娇和耍赖。我试着拽了拽狗绳跟卡卡讲道理:“卡卡,再走一段路呗,你这样太短了。”
卡卡还是不动。
我拽......我拽不动它,卡卡差不多有十多斤,虽然从体重上来说,我确实比卡卡重个二十多斤,但是常言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卡卡往那一趴,我爸都拽不动它。
算了算,我掉了头准备往回走。
卡卡果然站了起来,摇着尾巴回去了。从上次我带着卡卡千里寻人到现在,又过去了两年的时间,卡卡这段日子耍小脾气耍的,几乎都要让我忘了它原先可是只“纪律严明”的警犬。
路边有卖冰棍的小卖部,我拿了一根老冰棍。卡卡眼巴巴的看着我,它蹲着,呜呜的摇尾巴。
我晃了晃拆了包装的老冰棍,“偷懒的孩子没有冰棍吃。”
卡卡呜的更委屈了。
我也是,偏爱逗一只狗玩。
一路上和卡卡碎碎念,“卡卡啊,你说我今年就要毕业了。你说我是留在大城市好呢,还是回家好呢?大城市就是买不起那的房子,我靠我们学校附近的房子都四万一平方起步了,更别说这还是便宜的了。要是回家的话,我就不用操心房租水电了,工作都不用操心了。问题是,回家的话,这日子简直一眼看得到死啊。从二十多岁就能知道自己四十多岁的人生啊。”
卡卡听不懂,卡卡只是看着我手里的冰棍。
我一边说,一边咬冰棍,终于在冰棍只剩最后一小节的时候,蹲下来给卡卡舔了几口。卡卡也开始会往下滴口水了,还好是在外面,不然我妈又要凶我了。
莫名其妙的,卡卡滴口水,我妈不凶卡卡凶我。
没天理。
正这么想着,忽然有个人影在我旁边站着。我闻到了很重的一股烟味,因为已经到了家楼下,即使这味道我闻着很不舒服也没有提起多高的警觉性。
那个问我:“小妹妹,这是你的狗啊?”这语音语调,一听就不是我们这边的人。我扔了卡卡舔完只剩根木棍的冰棍,含糊的应了一声:“嗯。”
“有狗证吗?”
他这简直是在讲屁话,我们这小地方,别说狗证了,有的人到了七岁才有的身份证呢。
我不爱理他,我们卡卡可是在警务系统里有身份的狗。只是我不能告诉他。
我牵了卡卡就想走,结果那人忽然跟我伸手:“小妹妹,我这辈子都没遛过德牧。你看,能不能让我遛一圈。我给你钱。”
......遛你妈呢,我差点没脱口而出骂脏话。我们家卡卡又不是马戏团里的狗,给钱就让表演的。
我还是保持着面上的礼貌:“不好意思哈,我们家狗怕生人。等下万一失控了,咬着你就不好了。”
就在我说话的一瞬间,那男的居然伸手抢我狗绳。路上停的一辆小货车上忽然窜下来几个人,他们围着我:“你这小姑娘怎么回事怎么还抢人狗呢?”
刚刚那个说要给我钱的男的变脸跟他妈的变戏法一样,凶我:“说好给你牵一下,怎么就是你的狗了。快滚,再不走我报警了。”
放你妈的屁去,我紧紧握着我的手机:“你再不把狗给我,我就报警了。警察来了就知道这是谁的狗了。”
卡卡的狗绳不在我手上,卡卡被那个男的下了力气硬是拽了离我一米远。卡卡在中间急得大叫,狗叫声冲天而震。
刚好楼上下来一个男的。
我一瞅,是胖阿姨的老公。
胖阿姨老公走过来:“干什么呢,一帮男的围着一个小女生干什么呢!”说起来,我其实也算是这栋楼,一整栋楼的人看着长大的。
“她抢我们的狗!”
胖阿姨老公怒了:“你他妈的狗嘴里说什么狗屎呢,这狗人家小姑娘养多少年了,你说是你的?”胖阿姨老公一把给我扯到他背后去。
我站在背后大喊:“救命啊!有人抢狗啊!”
我们那栋楼本来就是老式的居民楼,不像是平常的那种高级居民楼,大家随便推开一扇窗就能探出个头来。
一下就有好几家人探出脑袋,从上往下骂人:“干什么呢!不要脸的东西!怎么欺负人呢?”
很快就有几个叔叔从楼上跑下来,那伙人见情况不对拔腿就要跑,还牵着卡卡。
“啊!——”
卡卡凌空而起,跳起就给那个拽着它跑的男的手上咬穿了,鲜血顺着水泥地慢慢的晕染。这个场景我见过,上次见,是三四年前。
我们家住六楼,我爸扶着我妈这个半月板扭伤的下来慢了一步,赶在了这栋楼其他叔叔大爷的背后半分钟多。
说实话,接下来的场景,我毕生难忘。
这是我这辈子见过我妈最像是泼妇的一天,她叉着腰挡在我和卡卡面前,扯着嗓子大门:“你个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这我们家的狗,我们家的姑娘。什么你们家的狗,这狗我们养了多少年了,邻里邻居的谁看不见。就凭你一张嘴,这狗就是你的了?”
我说过了,我妈这人是刀子嘴豆腐心,但我还没来得及告诉大家,我妈这人也有点窝里横。她就在家骂我骂我爸的时候嗓门大了点,但她出门在外的时候一向是非常的优雅的,非常的符合她作为她们村里第一个大学生的身份。
那年胖阿姨故意把我妈晒了一天,洋溢着阳光味的棉被扫到黑黝黝的地上的时候估计都没见我妈发过这么大的火。
胖阿姨上去给我妈帮腔,胖阿姨骂的比我妈难听多了,各种生殖器名词夹杂在其中,响彻整一个老街。
我爸不会骂人,就站在我妈背后帮腔几句没什么战斗力的。
卡卡已经回到了我们的包围圈里,它的嘴不住的颤抖着,它真的老了。甚至在咬完那个男的之后,喊都喊的不够有力气了。
那帮人扶着那个被咬穿了手腕的男的迅速上了车跑了,我们报了警。
警察皱了皱眉头,建议我们趁早在楼道里装一扇防盗门——老式居民楼是没有一层的住户统一钥匙的,就是说谁想上楼都能上楼。
“你们要防着被人打击报复啊。”楼里的叔叔阿姨摆摆手表示没多大事。
我妈带着我和卡卡一户一户的给人敲门道谢,送水果。大家都亲昵的摸摸卡卡的脑门,表示没多大事都是邻居。
我还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了。
没想到打击报复来的这么快,这次的火是从一楼着起来的。几乎就是堵死了所有人出去的路。
可是那个放火报复的傻逼不是我们这的人,他不知道,其实我们的顶楼十二楼是跟着对面那栋一楼养花养草的平地连在一起的。
因为我们原本就是山城,楼房都是开山凿进去搭建的,地势原本就有起伏差。对面那栋楼的地基就比我们高了十几层楼。
所以从上个世纪这栋楼和隔壁那栋刚刚建造的时候,就留着互通的门,只是也没什么人走。所以这道门,这些年除了我们自己住在里面十几二十几三十几年的人知道以外,几乎就没什么人知道。
大家都在往十二楼楼顶跑,我爸背着我妈,我牵着卡卡。整栋楼的人一窝蜂的往楼顶的小门跑,小门通着隔壁栋的一楼平台,只要跑过去就安全了。
还好我们这栋楼的一楼是店面,不住人的,这给救援减轻了一些压力。
那群丧心病狂的在一楼泼了很多的油,这次的火比上次来的要猛烈的多。我才刚和家里人跑到楼,就要被下面翻滚而上的黑烟熏得睁不开眼睛了。
大家在别人家的一楼平地清点人数,这次胖阿姨的老公死死的牵着胖阿姨,胖阿姨都下来了。
楼里已经没人了,但是消防还要下去灭火。
这次我学乖了,我妈死死的拽着我,我就死死的拽住卡卡。咱们一家人在一起,谁都不许掉队。
结果忽然有个穿着消防服的人过来,是个男生,比我高一个脑袋,他说:“我们队里的探测仪临时坏了,我们想借一下你的狗可以吗?”
卡卡叫了起来,围着我的腿打转。
我是舍不得的,消防员又问了我一遍:“真的来不及了,很不好意思小姐。我们很需要你的狗狗。”
卡卡突然跟疯了一样死命的舔我的手,就像那年,它提醒我后面有坏人一样。
我松手了,“注意安全。”
他把卡卡带进了火场,我在心里揪着难受,不知道怎么的这个消防员让我想到了邻居奶奶的孙子祁韧。如果祁韧还活着,应该也是这么一副临危不乱如同神明一般拯救民众于水火之中的形象。
我拒绝不了他,因为他说——他们真的需要卡卡。
卡卡奔向了它的使命,也奔向了它最后的生命。
两分钟后,一个冲天巨响带着排山倒海般热浪向我们袭来。我被气团逼得向后跪了一步,随即大概是因为长时间在火场缺氧,我不太灵光的脑子终于跟上了我的反应:
“卡卡!——”
......
我的卡卡再也没有回来,那个让我联想到祁韧的消防员带走了卡卡,也带走了他自己。那年的火灾,因为一楼是餐饮店,里面的煤气罐突然爆炸造成了十伤五死的结局。
五个死掉的里面,有那个消防员,也有卡卡。
那场火灾,第一声爆炸声响了以后我妈没有成功的拽住我,我向前跑了十几米,于是第二声爆炸声响起的时候——我成了在场唯一一个受害者。
我的右耳自那年以后,丧失了一部分听力,我只能听见较大的声响了。
一氧化碳中毒让我在医院晕了三天,我原本体质就弱,等我醒来恢复意识,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了。
我连卡卡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我缠着我父母问,卡卡最后是怎么样的。
——“就像是胖阿姨的那只小狗一样,但是.......没有血肉了,只剩骨头了。四零落的骨头。”我妈转过去,憋了一下眼泪。
再后来,判决下来了。
那帮抢狗的,故意纵火的,最高的处了无期徒刑,没有死刑。一帮人全进去了。
再后来,我们家搬离了那个住了将近十几二十年的房子,把它以不高的价格卖给了下一户人家。
那家人有个小女儿,也才五岁。和我当年住进来的时候一个年纪,我离开那房子的那天,楼上的胖阿姨一家带着那只后来买的白色小狗来送我们。
那家人的小女儿看着白色小狗问她妈妈:“我想要一只小狗。”
再后来,
我再也没有听过和邻居奶奶,爷爷,祁韧,卡卡有关的一切消息。他们的故事,就此断送在春秋更替里。
我们家再也没有养过狗,因为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一只叫做卡卡的退役缉毒犬。
......
捷克,母犬。(年~4年)
年生于沈阳警犬培训基地。
年由于刑警学院下属学院接受正式进入警犬行列受训。期间表现优异,但因与同类警犬不和,又因其突出的嗅觉与服从性,破格留与培训基地。
年末,配合警方缴获海洛因共五十斤,立三等功。
4年月,参与全国警犬同类竞技,斩获头筹。
4年十月,配合警方斩获冰毒共七十公斤,(及其他各类毒品),立二等功。其训导员同记三等功。
年......
.......
年,其训导员更正为实习生祁韧。
......
年,破特大制毒案,立一等功勋犬。
年月,授予捷克终身荣誉奖。
......
年,光荣退役(同年,其训导员祁韧光荣就义,捷克丧失服从性,组织特许交由其训导员家属抚育。)
组织上,给予捷克与其训导员祁韧家属最高礼遇。
死于4年春末。(因卷进“www.youxs.org”)
【全文完】
(还会有个番外,写好多年前祁韧和捷克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