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明靖江王

《南明靖江王》

第一百二十七章 白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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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江溪楚军大营,楚王朱容藩召诸将议事。

李占春、于大海、杨朝柱、谭文、谭诣、谭弘、刘惟明、杨秉胤、白蛟龙、呼九思,济济一堂。

朱容藩脸色沉重:“诸位将军,告诉大家一个不好的消息,吾军军粮已不足三月之用,孤意明日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强渡三江溪。哪位将军,愿为全军先驱”。

“末将愿往”。

楚王的部下多是土匪、巨寇,听说即将粮尽,被激发出了凶性,纷纷请战。

见军心可用,朱容藩点点头:“明日,呼九思将军佯攻三江溪;孤率主力强渡萌芦溪,李占春、于大海二位将军为先锋。全军存亡,在此一战。诸君勉之!”

“监国放心,末将等必死战!”

次日清晨,呼九思部列阵于三江溪西岸。

溪者,小河沟也。三江溪,算比较大的溪,宽亦不过教丈。

呼九思部连竹筏都不扎,直接从水浅处,涉水过溪。

对岸的石砫马家军,火炮、铳弹、箭矢,雨点般落下。楚军不断地栽倒,

“不对呀,楚军号称十五万,怎么才这么点人?”

马万年瞅了会,冷笑:“此必是敌人疑兵”。

“秦总兵”。

“末将在”,秦翼明闻声赶来。

“对岸敌人不多,伪楚王必然想绕到上游的葫芦溪过来。汝领五千土兵驻守三江溪,吾领五千白杆兵去葫芦溪破敌”。

“末将领命”。

石砫马家的白杆兵分两块,一块是名扬大明朝的白杆兵(正兵),数量不超过五千人;另一块是普通的土兵(?充兵),数量远多于白杆兵。

石砫白杆兵(正兵)的数量之所以少,是因为对兵源要求得非常严。只选居住于川渝楚交界的高山大川中的土家族:毕基卡人。

毕基卡人和古希腊的斯巴达人很像,在与洪荒猛兽、中原王朝、其他部落的厮杀中,练就了雄健的体魄和勇敢的心,不论男女老少,个个都是战士。

光是毕基卡人还不行,还得通过考验。

石砫宣抚使马千乘去世后,秦良玉代领夫职。她对毕基卡人进行严酷的军事训练。除了一般的战斗技能训练,如钩镰枪弩技、短兵相接技、战斗阵法外,还有非常生猛的体能和勇气训练。

非常生猛,一般人吓都吓死。

想当白杆兵正兵,要先和老虎搏斗一次,“一人搏虎,二十人助之。以必毙为度,纵虎者重罚,猎其他兽亦如之,得擒则倍赏当先者”。

只有熟练掌握了各种战斗技能,通过了搏虎的勇气考验,才能成为一名光荣的白杆兵正兵。

毕基卡人全族人口不过十万,通过这些考验的很难超过五千,淘汰下来的作为普通土兵(补充兵)。

秦良玉还制定了严苛的战场纪律,“其节制甚严,只许刺击,不许割首,违者和退缩者斩首”。

最狠的是,盛行连坐法。一人犯军法,全队连坐。比如你在战场上胆怯,想逃,可以,杀!不光杀你,跟你一个队的其他24名战友全杀。白杆兵编队,一般都是亲戚朋友编同一队,你一人逃跑,害家人朋友性命,你敢逃?想保亲人的命,只有死战。

故白杆兵每逢战阵必势如疯虎,锐不可当。

当年浑河血战,四千白杆兵和三千浙江兵,差点打垮了两万八旗。主要原因就是,这几千人不是普通人,是力能搏虎的勇士。

石砫白杆兵,编制也和大明朝其他军队不同。大明其他军队是营哨制,而白杆兵是营旗制。

营,指的是拿军饷的常备军,数量很少,只有五百人。石砫马家以前没有常备军,秦良玉当了四川总兵后,大明朝给了五百人编制。设“左中右前后”五营,每营百人。每营有总旗一人,旗长一人,旗鼓一人。其中,中营由土司长子掌管。

这五百亲兵,装备极精良:“盔重16斤,衬以厚絮,如斗大,甲重者数十斤,利箭不能入,火枪打百步”。

旗,是从毕基卡人中临时征召的勇士,凡境内适龄男丁皆编入旗内。战时每旗选出一队最精锐的25人(不包括旗长),做为白杆兵正兵。其余人做为正兵死亡时的补充兵。根据各土司实力,一旗有几十人到百多人不等。

旗兵装备比营兵略差,着棉甲和皮甲。

作战时,白杆兵列锥阵而战。五千白杆正兵可列8阵,每阵24旗。

每旗是一个小尖锥,全旗最勇猛的战士一个人站最前面,称旗头。后面依次排列为3、5、7、9人。前五排是兵,第六排是将,也就是旗长、总司长(土司)。

每阵按1、3、5、7、8排列旗数,24旗组成一个大圆锥。

每阵正兵列于阵前,补充兵列于阵后。如前排一人倒下,后面居中者补上,后排补充前排,补充兵?充正兵。

这种阵法,利于进攻,不利于防守。所以白杆兵的战术简单而又高效,那就是以攻代守、以战代防。

戚继光对这种阵法,加以借鉴和模仿,创造出了大明朝经典阵法:鸳鸯阵。

??

马万年,带着弟弟马万春,和五千白杆兵,赶至葫芦溪。

葫芦溪有秦佐明、秦祚明率四千土兵防守。

马万年赶到时,他们已经坚持不住,缓缓后退。

葫芦溪上,无数竹筏,正在渡溪。

一列列楚军,不顾伤亡,抢滩登陆。

“杀!”

李占春、于大海部两万人已经全部渡过,列好阵,缓缓杀来。后面的杨朝柱、谭诣部渡了一半。

“哈哈哈!这就是号称‘凡战必捷,人莫敢撄’的白杆兵?不过如此嘛!”

于大海放声狂笑,他的一万人马冲在最前面。

笑声刚落,忽然前面来了一排排枪林,前面稀疏,越往后越密,宛若尖锥,又似箭头。

好一个锥形阵,进则长枪如林、侵略如火,一波便能带走战斗意志低的敌人;退则古井无波、井然有序,令敌无可趁之机。

于大海欺白杆军人少,下令攻击;白杆兵从来都是以攻代守,以攻对攻。

楚军的方阵和白杆兵的锥阵,狠狠碰撞在一起。

于大海错了,错得离谱。他觉得白杆兵人少,好对付。可白杆兵个个都是能搏虎的勇士,选做第一排旗头的,更是勇士中的勇士。

楚军仗着人多,和白杆兵短兵相接,是以己之短,搏人之长。

第一排旗头们,手舞白杆长矛,好似瑞雪飞舞、梨花纷飘,或砍、或拉、或刺,锋刃所过之处,楚军不是人头落地,就是手脚分家。

白杆枪很长,旗头们武艺又粗湛,普通的楚军根本近不了身。好不容易,有几个悍勇之辈,杀近身前。旗头们掉转枪身,用枪尾部的铁环砸击敌人,又取出配带的利剑大刀,砍杀。这种造型奇特的大刀,又厚又利,杀得楚军胆寒。

第一排的凶焊攻击,给第二排打开了缺口。他们紧跟第一排,保护其身后两翼,一排紧跟一排。偶有勇士倒下,后排中间者自动补上空位。所有白杆兵将士,无不以一当十,威猛如虎。

这种攻势很迅猛,意志弱的敌人第一波就会垮。

于大海部,在楚军里算敢战的,勉强顶住了第一波。

很快地,锥阵第二排三旗杀至,第三排五旗??

一波接一波,打击不断。

白杆兵的阵,正兵共五层。如果楚军能挡住前五波攻击,后面就是持久战。

一般的军队挡不住前五波。

第三波攻来,于大海部崩溃了。

他虽是楚军猛将,可再猛也敌不过五千训练有素的搏虎者。

败军裹着于大海往后跑。

后面的李占春大惊,急忙率部救援。

他也敌不过如林的白杆枪,抵抗到第四波时,垮了。

此时杨朝柱、谭诣部渡溪完毕,冲杀过来。

此二人部下,战斗力远不如李占春、于大海。白杆兵的第一波攻击,就打垮了他们。

四将领残兵逃到溪边,纷纷寻找竹筏往对岸划。

为了争抢竹筏,甚至自相残杀。

杀声大作,如林的白杆枪追至,在阳光下反射出凛凛银光。

没有抢到竹筏的楚军,纷纷卸甲,往对岸游。还好不宽,游回来不少。

不懂水性的,或困兽犹斗,被一一杀死在岸边;或干脆投降。

四将逃回后,清点人马,损兵万人,欲哭无泪。

朱容藩见楚军锐气已失,下令暂不渡溪,小心防守。

??

“唉!撼山易,撼白杆兵难!”

楚王朱容藩望溪而叹。

“监囯,遵义的王祥遣使来了!”

“哼,这个滑头?孤让他领兵来会,他一口答应,却迟迟不来!这会派人做甚!难道是来看孤的笑话?”

朱容藩召见了使者。

“王副将派汝来此做甚?”

“吾家大帅闻王上新败,建议王上从醴都上游,渡过大江(长江),绕到吾家大帅的辖区武隆、彭水,攻打石砫。大帅已派王朝兴将军在彭水接应”。

朱容藩大喜:“汝回去告诉王祥,孤记着他的好意。打下石柱,孤与他共享”。

送走了使者,朱容藩率军从澧都上游,渡过大江。他派酉阳土司冉天麟、冉天育打头阵,自率十余万大军紧随。

酉阳,是王祥的辖地。此二人是王祥派来给朱容藩助战的。

酉阳冉氏,世代忠良。

天启元年,酉阳宣抚使冉跃龙派土兵四千赴辽,参加了奉集堡之战、浑河血战。

浑河血战中,冉氏土兵和马氏土兵一起,死战不退,战死千余人,冉跃龙弟冉见龙殉国。天启帝授冉跃龙宣慰,封其妻舒氏诰命夫人。

如此忠良,为什么肯为伪楚王效力?

受王祥胁迫。王祥是大明朝的副将,酉阳土兵理论上归王祥指挥。王大帅拥兵二十万,冉氏不敢逆其意。另外,朱容藩打着大明宗室、楚王世子的名义,也算名正言顺。浑河血战后,朝廷虽然也封赏了冉氏,但更重视石砫马氏,给了秦良玉五百亲兵编制,冉氏却没有,冉氏心中也有些不服。

在王祥的逼迫下,冉天麟、冉天育兄弟带着三千白杆兵,为楚王朱容藩助战。

“大哥,咱真的要听楚监国的,打秦老太君?那些可都是当年和咱一起血战浑河的袍泽啊!”

冉天育对冉天麟说,他不想打。

冉天麟叹了口气:“哥也不想跟老太君打,可不打,王大帅放不过咱呀!待会上阵的时候,稍微打一下就败”。

听说楚军从王祥的地盘渡了江,马祥麟眉头深锁,准备撤往石柱山区。

不战而走,恐伤士气,他决定打一仗再撤。

马氏的白杆兵和冉氏的白杆兵相遇了,双方都是土家人,都是白杆兵,用的也都是白杆枪、利剑大刀。区别就在于,秦良玉亲手训练的马氏白杆兵更精锐一些。

打了一小会,死了几十个人,冉天麟、冉天育拨马便跑。回报朱容藩,说石柱兵太厉害,打不过。

冉氏土兵本是来帮忙的客军,并非自己部下。朱容藩只好安慰了几句,亲自来战。

十余万楚军,旆旗飞扬、刀枪如林,声势十分惊人。

马万年见楚军人太多,率部撤往石砫山区。撤得又快又有秩序,若古井无波,忙而不乱。

??

回到石砫,马万年第一件事,就是问左右:“老太君的病怎么样了?”

“禀宣慰使,还是老样子,不见好”。

“唉!”

马万年叹了口气,点了柱香,敬献于白虎神龛上。

土家族自称是“白虎之后”,以白虎为祖神,时时处处不忘敬奉。每家的神龛上常年供奉一只木雕的白虎。

“白虎大神,求您一定要护佑祖母,逢凶化吉!”

“不好了,宣慰使,老太君醒了,要披甲!”

“什么!”

马万年大惊,急忙去后堂劝阻秦良玉。

七十四岁高龄的秦良玉,虽然已经被疾病折磨得日渐消瘦,一双凤目却仍是凛然有神,不怒而威,令人不敢仰望。

她正在披甲。

听说楚军逼近石砫,秦老太君大怒,从病榻上起身,让人取来跟随自己多年的亮银甲、白杆梨花枪。

“祖母,您身子不舒服,打仗的事,交给孙儿便好”。

马万年急忙劝阻。

“听说,贼军打到石砫了?”

马万年扑通跪倒:“孙儿不孝,让祖母担心,皆孙儿之罪矣!”

秦良玉怒道:“汝是有罪,汝之罪不是不孝,而是愚蠢!”

“祖母,孙儿哪里蠢了?”

马万年有些不服。

“祖母问汝,贼军为何而来?”

“为粮而来”。

秦良玉冷笑:“楚军兵多粮少,利在速战;吾军兵少粮多,利在持久。吾军只需坚守险隘,要不了三个月,伪楚王粮尽必溃。可汝呢?自恃勇猛,不守险隘,反与敌决战,不是愚蠢是什么?”

马万年恍然大悟,忙道:“祖母教训的是”。

秦良玉不听劝阻,披甲执枪,巡视全军。

见老太君“病好了”,石砫白杆兵们个个士气大振,仿佛有了无穷的力量。

秦良玉巡视完军营后,呕血数升。

马万年听从祖母教诲,坚壁清野,分兵据守各处险隘。

一座山头,一座山头的和楚军争夺,打持久战。只等楚军粮尽,击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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