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不得用的!”枕春惊呼一声,忙将她拉下来,只得激她,“枉我时时来看你,你却一心想着自个儿糟蹋。如此毁了容貌,便使那害你之人心中舒畅,你便安心了!”
端木若一听,急喘着似要断气一般,猫儿声般哭泣:“安姐姐……”喊着伏在枕春肩上,万般难受。
枕春抚她头发,缓缓才道:“如今这事儿,还不能宣之于口。只怕说了出去,那作祟的人不肯罢休,还要惦记起你来。你只消得悄悄将解毒汤药日日服了,再将风热之症治愈才是。”手上揽着,便觉得端木若瘦得好似一把骨头般轻飘飘,“身子留着,才能从长计议。人若死了是容易的,活着还要为了那一口气呢。”
只说得许多宽心话,才将端木若哄睡过去。她病里发梦,也是蹙着眉头,直怕有了上气便要断了下气般虚弱。待桃花她们搬了冰过来,潮闷的屋里便松爽了一些。枕春将事情交代给了琼儿,待天都黑尽了才离。
桃花扶着枕春,在暗暗的游廊里往回走:“小主,奴婢有话想讲。”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枕春颔首,看着廊外一只开花的树枝,“端木氏性子懦弱,门第又低,便是帮着她扶着她,她也不得大用。”
“咱们小主心里明镜儿一般。”桃花低头,悄声道,“奴婢觉得,端木小主虽然可怜,却是那样的性子。小主费了这许多心思,也不见得她能回报。如今宓妃与恣婕妤得势,本便不容易了,何苦管他人瓦上之霜?”
枕春答道:“我本疑心她的,初次见她便觉有故作可怜之嫌。这些日瞧下来,她当真不避不防。今日看她那般弱质……”便轻轻叹得一口气,“我也有私心。她若死在永宁宫,陛下未免介怀,总会累及我来。何况她在我面前实在谦逊,处处称我为尊,既是受了她的礼数,便要有些样子。”
桃花点头:“小主如此说,奴婢才觉得不曾忠心错人。您做十一小姐的时候,奴婢便知道,咱们小姐的脾性是真真儿好的。眼下,只望端木御女早些好起来才是。”
二人回了栖云轩,小喜子便也来了,只说将那些东西送了过去。
枕春心中惴惴不安,想着若如端木若这般,不明不白吃了苦楚实在委屈。防人之心不可无,总该再小心一些,便叫小喜子过来:“你平日里在掖庭常常走动,可有认得的太医?”
小喜子回道:“平日里见不上得脸的太医。”倏而又想起来,“倒是上回挨了刘美人的打,奴才回来时,让一位太医院的医徒瞧见了。那人十分好心,给奴才了两丸止痛的药。”
“叫什么名儿你可知道?”
“叫高乐。”小喜子说着还摸了摸脸颊,“奴才当时疼坏了,一边嗔唤一边走路。那高医徒便拦着奴才非要给奴才配药吃,奴才本不要的。高医徒便说‘好不容易让我遇见个能看病的,可不能让你逃了’,非要奴才吃。奴才执拗不过,便吃了,确是十分管用的。”
枕春听得眯起眼睛笑了:“倒是个医术不错,又十分勤勉的学徒,往后可要在太医院供职?”
“想来是的。”小喜子道,“少则一两月,多则三五年,总要入职太医院的。”
枕春颔首:“你是我面前得力的人,自然要谢谢他了。你去桃花那儿领五十两银子,明日去拿给他。”
小喜子惊到:“那两颗丸子不过只值一两枚钱罢了,怎劳小主赏五十两之多!这正牌太医的年俸也不过如此!”
“正是要厚待一些,才显得不同。”枕春轻轻拨着指尖,交代道,“太医院年俸本就少,大多盼着妙手回春得些赏赐。如今叫他知道了咱们栖云轩赏识他,往后他做了正牌的太医,才会格外对咱们上心。他肯替你看病,想来也是个仁心善良的,你平日里无事可去找他玩耍。”
小喜子果然便懂了,连连点头:“奴才自然明白了,往后小主若赏奴才好吃的糕点,奴才便送给他吃些就是。吃了糕点就要做事,总是这个理儿。”
“你呀。”枕春教他逗得笑起来,“愈发馋嘴得不行。”
好在从那日后,枕春便留心起来,也常常差桃花去看望一番端木若。端木若是毒入了骨,病去如抽丝,好在总是见好的。八重黑龙落花时,枕春又去看望过一回,虽然仍旧下不来床,脸色却红润了许多,风热也痊愈了。
除此之外,阖宫最受瞩目的自然是恣婕妤。
七月时候,天气虽还热着,恣婕妤的身子便已日渐显了些出来。平日里出行,恣婕妤都用软舆抬行,所到之处众星捧月,无不将她扶着。听说有一回遇着连贵人携着大皇子在御花园看景,恣婕妤生生让连贵人在大皇子的面前,给她下跪唱礼请安。
说来,却也无怪她这般行事。众人眼里都看出来了,依着太后的期望,若恣婕妤得女便还罢了,若得个皇子,必然是要封妃的。待皇子站稳脚跟儿,或再得一胎,封皇贵妃、立皇后,都是顺理成章。尤其是近些日子,慕北易除了宓妃那儿,便是恣婕妤那头去陪伴最多。恣婕妤闺名叫做墨梨夕,慕北易便着人在福贵居门外种了几棵梨树,说等来年春日花开,孩儿便诞下来了。
只是枕春私心里觉得,恣婕妤这胎要安稳落地,没有这么简单。
入宫之前,宫中只剩四位妃嫔相安无事,自然有其道理。
祺淑妃出身尊贵,已是从一品四妃之高位,虽无生养,后半生也富贵无忧。宓妃艳丽貌美,恩宠雨露不断,惜不得子,也很讨天子欢心。姜嫔无宠无权却资历最老,待人从来和气,未曾树敌,也对旁人没有威胁。连贵人哪怕身份低微,却有大皇子这一仰仗,老了不会孤苦无依。
这四个人,谁都不是那颗废棋,让人能随意小觑;可暂时看来,却谁也都没机缘成为皇后。
故而四人互相忌惮、互相忍耐、互相猜忌,便也相安无事过了三载。恣婕妤出身尊贵,又十分会邀宠,刚一承恩便得了身孕,还有太后替她周旋。她样样都符合皇后之选,她的到来必然扰乱了后宫易碎的宁静。旧人们提防妒恨着她呢。
便说起如今新人。枕春自认家世平平,如今承恩也不过刚刚开始,瞧不出甚么势头。柳安然惯不会扭捏作态,或谄媚邀宠,慕北易一月不过想起她一两回来。刘美人家世显赫,其父亲位同副相颇得权势,慕北易偶尔也去一次,却不提晋封之事。其余几个才人无宠,侍寝也是十分零星,成不得甚么气候。余下便是端木若,倒是十分可怜的,入宫数月还未见过天子。
新人们多少也对那盛宠的恣婕妤心有不满,她如今却行事愈发得意,想来不自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