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槿急忙上前,行礼问安,“国公夫人安好。”
然而心下却想,连国公夫人都出来,那蕙湘……容槿不由得心下沉了一沉。
沈夫人道,“老大媳妇突发时疫,我叫人把那院子给封了,只怕今儿不好来相见。林侯夫人有急事也没法子,总不能把个有传染病的人带出来,你说是不是?”
容槿捂着心口,“这……怎如此造孽?敢问夫人,大姐患病多少日子了?”
沈夫人轻咳一声,二奶奶接口道,“约莫近十日了。”
容槿神色极为关切,“可……金陵不必别处,若是有人发了时疫,必要第一个禀报太医院,以免肆虐全城呀。这都这么多日子了,怎没听太医院有消息呢?”
二奶奶讪讪道,“是,是我们疏忽了……”
容槿顺着她的话,面色冷了些,“想必二奶奶也没有请郎中来吧?不然若是时疫,早就传开了。二奶奶便任由她自生自灭不成?”
眼瞧着抵挡不住,王氏悄悄扯了扯沈夫人的袖子,沈夫人亦冷下脸,“老大媳妇我们自会照顾妥帖,林侯夫人这是不信我们?”
这便是仗着年纪和身份耍流氓了,可惜容槿并不畏惧,“是,不信。”
就凭先前沈家一副生怕怠慢了的样子,今日简直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这般强硬,必定有鬼。要是此刻服了软,那便是露了怯。
“你!”沈夫人一瞬间也怔住了,这么多年,就算是客套也要客套会儿吧。这么直白的,倒是第一个,故而立即变了脸色。
容槿福一福身,“国公夫人,到底是不是时疫,彼此心中都有数,就别绕弯子了。我的确有事要见大姐,失陪了。”
国公夫人却冷着脸道,“若我不准呢?”
容槿突然觉得挺好笑的,这样没脑子的问题也是很久没听见了,“您不准我便只有厚着脸皮在您这儿做客了,想来您也不敢叫人把我捆了丢出门外。我来的时候留了个管事在您门外,若我久久未归,那我家侯爷迟早也是要来了。您再好客,也不好留我们夫妻俩在此久住吧,我是个闲人,可我家侯爷总要上朝的。”
国公夫人听出她语中戏谑,怒气十足,“谁给你的胆子在国公府无礼?!”
容槿只柔柔福了福身子,“是,晚辈无礼,但是您今日就是说破了天,我也得见到大姐。若你们交不出人,我必要闹到贵妃娘娘跟前去,您若不信,便等着瞧。”
沈夫人咬着牙,“你以下犯上,我是一品诰命国公夫人,你不过二品;我是长辈,你是晚辈。你在国公府如此放肆,到了贵妃娘娘跟前儿,倒是要好好分说分说!”
“国公府?”容槿正了正自己发髻上的彩凤衔珠如意钗,面上仍带着微薄笑意,“您不说我都差点儿忘了。国公府又如何?大姐背后有宣平侯府与敬忠侯府两家,便是衡国公府也不好一气儿得罪完了吧?”
敬忠侯府倒也罢了,但如今宣平侯府炙手可热,真论起来,沈家不过靠着祖上一个短命的皇后,又算个什么?曹家如此风光,皇后都还在,不是照样降爵了?
说实话,放在平日,容槿真不敢放肆,可其中明显有大事,也只能撑到底了。
王氏缩了缩,轻声在沈夫人耳边道,“母亲,这……”
容槿扫一眼王氏,又看向沈夫人,“现下让我见到大姐,就算有什么,我大概也不会计较,万事也有余地。可若国公夫人真要执意把事情闹大,闹到宫里头去,你们做了些什么,那便是谁也捂不住的了。”
容槿自是不清楚,但还是先诛一波心试探试探。
沈夫人与王氏面面相觑,可又说不出话来。容槿冷笑一声,“我没时间陪二位了,大姐的院子我找得到,便不劳烦二奶奶带路了。”
说罢转身便快步往原先的方向过去,江嬷嬷回头看一眼跟着进来的粗使婆子,低声喝道,“东西放下,全部跟上!”
看着一行人浩浩荡荡,气势汹汹地走了,王氏才带着哭腔拽沈夫人的袖子,“母亲!这下可如何是好?她们来得这样突然,咱们拦不住啊!”
沈夫人犹自咬着牙,“不是说林家不关心她的死活么?若不然也不能这般……怎么这庶女才发觉异常就赶来了……罢了,现下不能让事情闹大。还愣着做什么?!你赶紧跟上去,还想让这些人全都知道吗?!”
王氏一路小跑,好不容易追上了容槿,讪笑道,“还是让我陪林侯夫人进去吧。”
见她们放弃阻拦,容槿暗暗松了口气,可心下对蕙湘的担忧却越来越深,她们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好容易到了蕙湘的院子门口,周遭安静得很,只门口有两个凶神恶煞的婆子守门。
王氏道,“你们守好,不许任何人进来。”
进了这院子里头,更是安静得骇人,处处门窗紧闭,用不透光的帐子遮得严严实实,容槿越看心中越紧张,立即加快了脚步往蕙湘的卧房里去。
江嬷嬷心急如焚,不等人去开门,自己就上去想撞门,可惜定睛一看这卧房竟锁住了,江嬷嬷压着火气,“敢问亲家奶奶,我家姑太太为何要被锁起来?!”
王氏心虚极了,连回答都不敢,只立即从袖中取出一把小银钥匙,把锁开了。
容槿立即推门进去,谁知里面的榻上竟然还有四个粗壮的大力婆子,正死死摁住蕙湘。再仔细一看,蕙湘竟然被五花大绑,手脚皆动不得,还因为挣扎有了浅红色的勒痕。再一瞧,她脖颈上竟有好几道血痕,难不成她曾自尽?!
她本就瘦,如今更是瘦得脱了相,面色如纸一样苍白,整个人散发出濒死的气息。
同样的情形,容槿曾见过,公主深夜冒雨回宫,多次自尽未遂,便是如此。
“姑娘!”江嬷嬷再忍不住,一把扑了上去,推开那几个婆子死死抱住了蕙湘。
然而蕙湘在看见容槿与江嬷嬷的一瞬间,头便一直低了下去,一言不发。任凭江嬷嬷怎么唤,都不肯开口说一句话。
容槿怒极,转头看向王氏,“你们就是这样对待大姐的?!到底发生了什么?!”
王氏低声道,“不知怎的,大嫂许是守寡多年,发了失心疯,竟要一意求死……这上吊跳楼,割腕绝食是样样尝试了个遍!若不是我叫人日夜守着,只怕她离了人,马上就要往墙上撞了!”
“你觉得我信吗?”容槿盯着王氏的脸。
王氏声音更低,“你若不信,便自己问大嫂。”
容槿上前拉着蕙湘的手,轻声道,“大姐,是我,我来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告诉我,我带你回家。”
蕙湘还是低着头,一言不发,眼神中只有绝望与麻木,连眼珠子都不动一下。
江嬷嬷哭着问,“姑娘,姑娘,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快告诉夫人呀。”
蕙湘还是不语,只在江嬷嬷腾出手拭泪的一瞬间,暴起往身后墙上撞去。幸好容槿就在面前,反应也快,死命扑了上去,抱住了她的身子把她拖了回来。
江嬷嬷吓得不轻,再不敢松手,死死抱住蕙湘,“姑娘!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王氏这才对容槿道,“你瞧,我没骗你吧……大嫂就是失心疯,非要去死,谁都拦不住。”
蕙湘先前还好好的,守寡也守了这么久了,若没个原因绝对不可能突然如此。
容槿只道,“就算如此,也定有缘由,我不信。”
王氏在一旁颇为焦急,“不信你叫这几个婆子来问话,这些日子大嫂一口东西都不肯吃,都是叫人掰开了嘴强撑着灌下去的汤水!大嫂她真是得了失心疯!”
而容槿则瞪着她,“若与你们毫无关系,为何十日之前不来林家报与我知道?!”
王氏眼珠子转得飞快,“当时以为大嫂不过是一时魔怔,很快就会好的,所以不敢贸然打扰林侯……”
容槿不想再跟她废话,反正她说的话,容槿一个字都不信。
但是不管江嬷嬷跟容槿怎么问,蕙湘就是不说话,连她们的脸也不看一眼,只深深把头埋下去,抱着自己的手臂。
蹊跷,这实在是太蹊跷了。
电光火石之间,容槿扫过那几个婆子的脸,突然发觉了什么,“翠韶呢?!”
王氏忽然慌了神,但勉强还撑得住,“她……她手脚不干净,已被母亲打发出去了。”
江嬷嬷喝道,“满口胡言!翠韶是林家送去的陪嫁,要打发也得是送回林家!你们没有她的身契,怎么打发出去?!”
容槿转头,“这么说,翠韶还在府里了?”
王氏闪烁的眼神更让容槿确定了这一点,目前看来,翠韶倒是个关键。
可这么大的国公府,怎么可能让自己带来的这几个人大张旗鼓地找人?但……若真是有什么隐秘,这院子都被封了,藏个人倒也不难。反倒是藏在府中别处,更惹人注目。
这么一想,容槿立即唤玉绡和秋芳,“你们带着几个妈妈,把这个院子上上下下给我搜严实了!找到翠韶立刻带来!”
若是没有,王氏和国公夫人的院子,或是少有人去的仓库柴房,肯定能找到。
王氏脸色一变,“林侯夫人是不是太过分了!这好歹是沈家,怎能叫你的下人搜我沈家的宅院?!”
容槿丝毫不惧,“若二奶奶能交出翠韶,自是不必如此麻烦。动手!”
玉绡和秋芳急忙领命而去,王氏白着脸色,倚在门边上冷眼瞧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趁这个空当,容槿还是坐到蕙湘身边,轻言细语地同她说话。可惜不管说什么,蕙湘都没有反应,真真是跟个木头人一般。
公主至少还会哭,可蕙湘连一滴泪星子都没有,完完全全是一心求死。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外头还没消息,容槿在心里盘算着下一步该怎么办。但不论如何,就是拖到林子骁来,就是今天把沈家掀了,也要把翠韶找出来。不然以蕙湘现在的样子,只能由着王氏编瞎话,这把柄捏不住,就真成了容槿的错了。
好在这样的静谧没有持续太久,就在容槿盘算着要不要使唤个人去请林子骁来的时候,玉绡和秋芳一左一右带着一个脏兮兮的女使进来。
玉绡道,“夫人,我们在后院小屋子的床下头找到了翠韶,她被人捆起来堵了嘴关在那儿多日了!”
这说明容槿的猜想没错。跟蕙湘关在一起,没那么引人注目,要是挪到外头,送饭倒夜壶的总能瞧见一二,不够妥当。
翠韶发髻凌乱,一脸都是灰,可当下也顾不得那么多。她一见了蕙湘就立即扑到她身前,哭得声泪俱下,“姑娘!是奴婢没用!护不住姑娘!”
见蕙湘这副木头模样,翠韶似是明白了什么,满脸绝望,再抬头,已是满心恨意,哭着跪到容槿膝下,猛地磕了三个响头,头都撞出了血,“夫人!夫人!求夫人为姑娘做主,救救姑娘罢!姑娘快被她们逼死了!奴婢被她们关在后面,被人日夜盯着,连想出府求救也不能啊!奴婢不怕委屈,可我家姑娘,她生不如死啊!夫人!”
容槿面容冷到极处反倒平静下来了,“翠韶,你仔细说来。”
翠韶正要开口,王氏咬了咬牙,突然高声道,“下人都出去!”
容槿看了王氏一眼,并不反驳。
房中四个婆子并着玉绡她们,只除了江嬷嬷,房中只有这五人,其余的都叫远远打发开了。
容槿这才看向翠韶,“别怕,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