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族武夫果然了得,我之前派了三批好手,偷摸进乌蛮驿中,要试试他们的深浅,每一次都是大败而归,而且下场一次比一次惨,据他们供述,每次出手的,都只是那个叫托雷的少年而已,其余两个甚至都没有出手,因此并不能探知他们的实力,但是即便只按年龄来计算,也只会更强。”
边象将原委对张文若一一述说,看着他道:“我们需要更加年轻,更加强大的武夫,否则的话……”
结果他不忍言,但是都可以预见,而金陵人不知其中深浅,至今还保持着某种莫名的自信。
张文若没有办法给他一个答案,无论是答应还是拒绝,他现在心乱如麻。
“我需要时间,好好的想一想。”
“那好吧。”边象知道这种搏命的事是不能强求的,站起身来要告辞了,临走前说道:“兵部武选司在城北军营设有点检处,遴选登记金陵周遭在野的武夫,参加武举,明天就是最后一天。你好好考虑,不要错过了时间。”
张文若‘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边象迟疑了一下,最后叮嘱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贤弟果真没有出力的打算,还是尽早离开金陵的好,免得到时候大家都难做。公主那边我和如是尽力为你转圜。”
这一下倒提醒了张文若,当即出言挽留。边象还以为他改变了主意,忙回过头来,只见他脸上变颜变色,喉咙上下滚动,一番欲言又止。
“请帮我向如是道歉,我上次说话态度不好,惹她生气了。”
边象本来满怀期待,没想到人家来了这么一句,真是大失所望,整个人都像泄了气的气球瘪了下去,回了一句:“你自己说,不给你带!”说罢气哼哼的走了。
张文若仍自坐在那里,不一会儿张文静推门进来,见状问道:“还是说的那事?”
张文若‘嗯’了一声,权作应答,张文静于是开始喋喋不休:“要我说,人家既然既然这么有诚意,几次三番,咱们再端着是不是有点儿说不过去……诶唷,听说参加武举,要跟狼族人拼命,,那很危险的吧,还是不要去了,安安心心在家待着也挺好。”
张文若听她絮絮叨叨,其实也没个主意,反搅得他更加心烦意乱,不耐道:“姐,这事交给你老弟来决定,您就别掺和了行不行?”
张文静本来也没有决断的意思,但是一听这话就着恼,好像把她瞧小了一般,一甩脸道:“好,都听你的,你们大男人一个个最有主意了!”站起身来,接着又坐下,舒了口气,平心静气道:“其实你说的对,这件事你姐姐姐夫都帮不上忙,不知道对你来说怎样才是最好的。不过有一个人有,他是最懂你的。”
张文若抬起头来看着她,只见张文静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放在桌上,解释道:“这是阿昊临走前留下的,只说在适当的时候交给你。唉,现在想想是时候了,要是再不给你,恐怕我实在忍不住自己拆开来看了。”
“还有这种东西?”张文若闻言立时来了精神,笑道:“我就说嘛,不能一句话都不说就撒手走人呐,小猫小狗也得叮嘱两句。”忙把信封取过来,又责怪道:“姐,有这种东西,你怎么不早给我呀?”
张文静没好气道:“我乐意什么时候拿出来,就什么时候拿出来,一把火烧了,你管的着吗?”
其实依她猜测,李昊信中是安排他伤好之后去往西域,那这小子必然二话不说,打起行囊千山万水也要跋涉而去。她做姐姐的固然难以阻止,但总想着能把弟弟多留在身边一刻也是好的。
而今看来,朝廷已经找上门了,文若却不为所动,僵持下去,只怕又要出事。有实力的武夫,走到哪里都不会得到安宁的。既然如此,不如放人西去,李昊那边再是艰险,凭着他俩的关系,通天的手段,还能让他吃多大亏不成,总比在金陵累死累活为人犬马的好。
这是张文静的一番心思,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张文若不敢与她争辩,低下头来默默拆信,张文静悄无声息的凑了过来,不期张文若十分警觉,立马把信捂在胸口,两只眼睛灼灼的盯着她。
张文静叫他瞧得有点儿不自在,笑道:“叫我瞧一眼有什么的,你跟姐姐还见外呢。”
张文若摇摇头:“话不能这么说,老爷们之间也是有一些悄悄话的,要不他怎么不叫你直接传话给我呢。”接着笑道:“我先看他信里说了什么,到时候再转述给你啊。你说他也是,都通天大能了,也不施展些千里传讯万里留音的神通什么的,还用这么原始落后的方式,要是不小心叫人窥见了怎么得了。”
“谁稀罕看!”张文静当时就火了,一拍桌子,站起身来,临走前不忘讥讽道:“就你肚子里那点儿墨水,可别根本看不懂人家写了些什么,到时候又来求人,看谁搭理你。”
“难道我不会查辞典吗?”张文若淡淡的一笑回道,脸上浑不在意,心中还真有一丝担忧,万一人家升通天后,一时兴起,笔走龙蛇,来个狂草什么的,那可真是天书一般了。
张文静气得把门一摔,真个走了,张文若立马止住了笑,忙赶紧展开书信,一瞧笔迹,先松了口气,原来信上一笔一划,写得极为工整认真,没有半点儿潦草轻忽。不知是李昊知道他书读的不多,有意如此,还是临别之书,本就字字千钧,沉重非常,一点儿也飞扬不起来。
只见那信中写道:
“文若:见字如面。为兄叨天之幸,得贵人之助,侥幸晋升通天。自有修行者以来,不到弱冠之年而至此境者,前所未闻,不敢说绝后,亦可称空前。以此壮举,当可稍慰先母在天之灵,也不负诸位先辈殷殷期盼了。
自今日起,穷途开为大道,而颠沛流离之日一去不返矣,本当痛饮三日,以庆此殊功,与弟携手并肩,横行天下,何其快哉!
然而环顾周遭,心腹尽丧,谢叔身死,弟困于红莲寺中十二日夜,生不如死,受尽煎熬,今虽侥幸得救,不过稍解为兄心中愧疚之万一。一念及此,虽得通天,实在无甚可喜,唯徒坐浩叹而已。
我今神通已成,本当一鼓作气,杀入长安,一血母恨,胜负虽难料数,亦是大丈夫快意恩仇,虽死无怨。
然而追根溯源,自玄武门事起,因王室夫妻反目,父子相残,以至酿成兵变,重蹈昔日覆辙,李唐军民同室操戈,死伤枕藉,国势为之大颓。而今思之,固因父王宠妾灭妻,以庶乱嫡之故,我母子亦难称无愧。
古人云:树高千丈,落叶归根。先母生于藏地,起于天山,后虽归于关中,实以西域为家。我从母悖父,不以为错,死亦无悔,然而生于斯,长于斯,天长日久,耳濡目染,皮骨精魄皆唐人矣,纵然漂泊万里,也不能改此本色。
杀母之仇,不共戴天,不诛唐靖二王,无以血先母之恨,愧为人子立于天地之间。若诛两王,势必大兴兵革,兵连祸结,关中西域永无宁日,国家有覆亡之虞。
人生于天地之间,一则家,二则国,今以我一家之乱,祸及一国,固非所愿,又势在必行。为兄常思之,夜不能寐,五内彷徨,纵有通天修为又有何助益?
本欲待弟苏醒,抵足长谈,一舒胸中块垒,又不愿弟涉此泥潭,终难自拔,故遗书信在此,权作离别牢骚之言,不期弟振聋发聩之音。今日未及面辞,日后再见,当罚酒三杯,再需别情。
另有一事,来不及做,请代行之。”
张文若把信读完,长舒了一口气,有些意犹未尽,又有些意兴阑珊,真像打翻了五味瓶,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仔细品评,只怕还是高兴居多,又夹杂着一丝担忧。
“这家伙好,开篇先把自己大夸特夸了一通,也不害臊。”张文若笑着吐槽道。
书信开头这番话倒是实事求是,严谨之至,任谁见了都挑不出毛病来,反要夸他谦虚退抑,但在张文若看来,这就是炫耀嘚瑟,否则以他的性子,是提都不会一提的,看来晋升通天,对他而言的确是一桩可喜的美事,一扫头顶阴霾,连带着性格都开朗放松起来。
不过后面写的什么玩意儿,张文若就不以为意了,甚至颇有些担忧:大仇未报,可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这是只有胜利者才配做的事情。世间之事焉能尽善尽美?天下之人,谁又能真的白璧无瑕,仁义无双?
转念一想:他在信里说死亦无悔,只怕心中仍有芥蒂。夫妻父子,人伦大防,纵然是穷凶极恶之人也未必敢为,他那是不过是个十一二岁的少年,又如何能参透这些道理,这些年经的事多了,才开始深思这些事情,自然彷徨无措,又无人可以述说,只好都憋在心里,只有在这封信里,才能直抒胸臆,一解愁肠。
张文若不由得开始胡思乱想:要是我的妈妈要谋害自己的父亲,我要站在哪边呢?好像两个都惹不起。想到这里,他忽地打了个寒颤,这样设想不好,只怕爹娘反要联起手来将我镇压,还有姐姐也要来狠狠的往屁股上踹上一脚,那不是亏大了吗?
唉,昊哥,你太难了!
不过,顶着这么大的心魔都能突破通天,而且是这样的年纪,那帮黄土都埋到脖子上了还看不见通天门槛的彻地老鬼们真该羞愧得上吊死了去,人比人确实得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