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摇摇晃晃朝国师府而去。
裴卿垂眸坐在马车中, 眉心微蹙。
这段时日,姜斐真再未让他下过厨,以往不爱吃的饭菜, 也都会好吃下去, 房中的衣裳只剩白衣,日日会让下人在房中插株桃枝,在他面前, 便走路姿势都逐渐变得越发像蓉蓉了。
她很聪明, 许多事情一点就会。
有时裴卿恍惚中觉得, 依旧姜蓉蓉待在府中,从未离开过。
可这种感觉带来的却并不畅快,而……莫名的闷燥。
他知以前的姜斐什么样子的。
她穿着红衣张扬纵肆, 吃着不爱的饭菜会嫌弃地拧眉, 闻到桃花香气会让下人将花瓶搬到屋,还有……
裴卿低头,看了眼右手背,不过三日,伤口便已经好了, 只剩下浅淡的痕迹。
他仍记得姜斐每日三次来为他上药时的样子, 以及第三日晚上,看见他的伤痊愈后, 眼中的惊喜还有淡淡的失落。
裴卿不觉弯了弯唇, 下刻反应过来, 敛起笑,却忍不住伸手触了触唇。
那晚,她说“这亲吻”的模样,挥之不去, 只有她才会这般大胆。
可,最近的她,似乎不会这样大胆了。
她太乖了。
她说,因为他她睁开眼看见的第一个人,所以她只信他。
裴卿眉心紧皱。
“大人,到了。”马车夫小声。
裴卿神,睁开眼人已恢复淡然,起身下了车。
跨进府门时,看着寂静的国师府,他的脚步顿了顿,其实还有一件事情没变。
转过长廊,周围一片安静,裴卿神色如常,却在下刻一旁的草木微动,而后一白影朝他袭来。
裴卿轻弯了下唇角,这段时日,姜斐的长鞭耍得越发像模像样,偶尔能与他上招了。
死寂的国师府,像被投入一颗石子,逐渐热闹。
可今日裴卿却莫名的不想动,想看看她的反应。
遂,即便听见身后的长鞭破风声,他依旧眸也微抬,照旧朝前走去。
姜斐似乎也没想到他连躲避都不曾,忙伸手将鞭子收了去,动作一放一收之间,长鞭打在了她的手背上。
裴卿一愣。
“你今日怎么了?怎的不知躲?”姜斐却没看手背的红痕,急匆匆上前劈头问。
裴卿不语,垂眼看着她的手背,而后缓缓抬眸,看向她因为担忧而微白的脸颊,比身上的白衣还刺眼。
她宁愿伤己,也不伤他吗?
“喂,问你话呢,”姜斐在他眼前挥了挥手,“你没事吧?”
裴卿神:“知你不会打。”
“那可未必,”姜斐将鞭子给一旁的下人,不着痕迹地盖住手背的红痕,转瞬又想到什么,“我有进步吗?”
裴卿顿了顿,点了点头。
姜斐眼睛一亮:“那既然我有进步,你难不该奖励我些什么?”
“你想要什么?”裴卿看着她的眼睛。
姜斐抿了抿唇,凝眉:“似乎我醒来后,便一直待在国师府中,我想去面看看。”
裴卿容色微凝。
因为知有一日,他会用她换姜蓉蓉,所以从不允她露面,更不许人将她在国师府的时宣扬去。
可……
“好不好?”姜斐眼巴巴地看着他,“今晚晚膳有茭白,我一定都吃完。”
裴卿迎着她的眸光,良久微微颔首。
姜斐似仍有些不可置信,好一会儿反应过来,拉着他的手笑得粲然:“谢谢你,裴卿。”
裴卿望着她唇角的笑,低头看着她拉着己的手,呼吸微紧。
他骤然反应过来,抽手:“我先去处理事务。”
说完转身朝书房走去。
姜斐看着他的背影,目光落在他头顶纷乱的好感度上,笑容更加真挚了。
到房中,姜斐随手将花瓶中的桃枝抽来,拿在手里把玩着:“系统,你确定今夜裴卿会去城门,麒麟蛊发作?”
【系统:原剧情中,裴卿今夜会收到密函:若想姜蓉蓉的消息便即刻去城门处。姜蓉蓉的确写了一封信京,然被有心之人掠走,有人想用这封信引裴卿城。】
姜斐沉思了下。
裴家代为大燕国师,于大燕百姓而言,早已不只一代家这般简单。
裴家若倒,恐怕大燕百姓民心也会涣散。
所以,裴家不少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姜斐将桃枝放在一旁,低笑一声。
而后拿过一旁的眉黛,轻轻扫着娥眉。
【系统:宿主?】
姜斐:“今晚不还要府游玩吗?”
可要好好打扮一番。
……
夜色渐深。
裴卿坐在书房中看着信函,却如何都看不进去。
那些墨字如会蠕动一般,慢慢变成姜斐手上的那血痕。
不该应下她府的。
与她不过逢场作戏,系越近,到时便越难分割。
他要的不扮成姜蓉蓉的姜斐,而真正的姜蓉蓉。
屋顶突然一声异动。
裴卿神色微凝,抬眸朝头顶看了一眼。
下瞬门口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房门被人小心翼翼地敲了两下。
“进。”
侍卫恭敬地走了进来,手中拿着一柄冒着寒光的匕首、一个字条和一个信封:“大人,方才有人将这匕首与字条刺在了书房门,信封里空的,什么都没有。”
裴卿眯眸,接过字条,上面不过寥寥字:
欲知姜蓉蓉的消息,东城门一叙。
裴卿看着“姜蓉蓉”三字,而后拿过信封,却在看见上面的字迹时,神色恍惚了下。
“大人,恐怕有诈。”侍卫神色凝重。
裴卿垂眸,声音极淡:“大魏那边的探子可有姜姑娘的消息?”
侍卫低头,失语。
裴卿又:“姜姑娘身上的毒,可解了?”
侍卫依旧沉默,上次来的消息,也不过模棱两可。
裴卿声音逐渐低了下去:“也就说,姜姑娘如今死活,都无定数。”
然而这个信封上的“裴卿亲启”四字,却姜蓉蓉的笔迹。
明知有诈,他却仍要前去。
思及此,裴卿起身便要走书房。
“大人今夜不要陪长宁公主街?”侍卫硬着头皮低声。
裴卿的身形陡然僵住。
姜斐……
他闭了闭眼,又睁开:“让她先行前去,”说到此,他停顿片刻,“好看着她,不准离开半步。”
这一次,再未停留。
……
姜斐听闻裴卿失约时,半点儿也不奇怪。
10好感度,毕竟无同他姜蓉蓉的感情相比。
只她依旧一副低落的样子,谢过前来告知她的侍卫。
便那侍卫看着她眼中的光芒逐渐暗下去,也都心有不忍。
这段时日,公主大人的心意,国师府上谁人看不真切?
可谁让大人心中早已有旁人呢。
最终侍卫轻叹一声:“大人已安排好马车,说不定一会儿便能来。公主若府,属下这便安排。”
姜斐轻轻地点点头,离府之际,朝书房的方向看了一眼,幽幽叹息一声。
看得侍卫心中越发确定,公主真的爱惨了大人。
今晚的夜市不比节日里繁盛,却依旧热闹的。
姜斐本就嫌麻烦,坐在马车里,半点没有下车的意思。
侍卫偶尔朝后看一眼,而后长叹一口气,没有大人陪着,公主己怎会有兴致。
而马车内的姜斐,则懒懒地斜倚着轿壁,偶尔透过轿帘看一眼面的夜景。
不知多久。
【系统:裴卿有异常!】
姜斐眯了眯眼,半点没有要动的迹象。
【系统:宿主?】
姜斐笑:“让他抛下我,先痛一会儿吧。”
……
裴卿早便知要他前往城门有诈,可姜蓉蓉的书信却真的。
等他到城门时方才发现,那些要挟他的人手中有的不只姜蓉蓉的消息,还有……三十余条寻常百姓的性命。
他暗中谋划良久突破城防,以姜蓉蓉的书信诱他前来,以百姓性命相威胁。
其目的不过一个——要他走城门。
裴卿站在城门内,安静看着面的数十个黑衣人。
寥寥条性命,不过抬手间便能解决,可他做不到,因为那些人站在他无企及的地方。
而那些百姓在哀求着他救命。
最终,在黑衣人欲要杀死一个男子时,裴卿安静地朝前走去。
黑衣人满眼得意地看着他。
越靠近城门处,裴卿便越发感觉内的麒麟蛊在躁动不安,直到站在城门下,麒麟蛊如发疯一般冲撞着心口,肺腑阵阵剧痛。
黑衣人仍在不断催促着。
裴卿依旧一言未发,直至行到城门下。
蛊虫彻底失了控,冲破了心口,沿着四肢飞快蠕动。
他甚至能够感觉到蛊虫冲撞着皮肉,凸显一个个可怖的肉包,甚至还在吃力的往钻,想要钻破骨肉。
“快点,咱国师大人莫不要置百姓于不顾?”黑衣人嘲讽着。
裴卿低咳一声,喉咙里一阵腥甜,而后他缓缓抬眸,袖口滑落下一柄匕首,直直朝黑衣人的方向射去。
黑衣人大惊,还没反应过来,便已经捂着喷涌血的脖颈倒了下去。
顷刻间,城墙内,数十名暗卫上前,手起刀落,解决了那些黑衣人的性命,一阵血腥味涌。
“大人。”一名暗卫将姜蓉蓉的书信送了过来。
裴卿接过书信,刚要后退,身前却传来一声尖叫。
裴卿抬头。
方才被救下的百姓正满眼惊恐地看着他。
裴卿也低头看着己,蛊虫游动的越发猖狂,裸露的肌肤被蛊虫冲一个个血红的肉包,身子都变得畸形了。
所有人避开他,飞快逃离。
“怪物……”似乎有人这样说。
裴卿身形猛地僵住。
幼时,好些子城放纸鸢,他想随行,却于城门处痛得晕厥,曾经认交好的那些人远远围着他说“怪物”。
如今,他救下的百姓也这般说。
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戾气,裴卿皱眉,紧攥着手中的书信,良久低头,看着手背上蛊虫游走时凸起的肉,徐徐吐一口气,手指轻颤着将书信打开。
姜蓉蓉说,她身上的毒解了,楚墨帮她寻到了血丝蛊。
她还说,楚墨待她很好,要他不要担忧。
裴卿紧攥着书信。
当初,姜蓉蓉也在此处他说:“你不能离开京城,跟着楚墨离开,许能解我身上的毒。”
起,他便被冠以护大燕子民的重任,可又得到了什么?
连己想要的女人都不能救、不能陪。
他为何要护这些人?
裴卿看着城广袤的天地,良久,一步一步继续朝前。
“大人!”有人惊呼。
裴卿如同听不见般,继续上前。
全身因为剧痛而扭曲颤抖着,可面,已经近在眼前。
裴卿一手捂着心口,咽下喉中的血腥味。
只要再走三步。
一步。
两步。
膝盖突然一阵剧痛,裴卿猛地倒在地上,膝盖处有血透过白衣渗了来。
眼前越发的昏暗。
“裴卿!”身后,一阵马蹄疾驰声,伴随着一声清脆女声,就这样直直冲进他的耳中。
裴卿艰难地睁眼,女子一袭白衣驾马而来,哪怕相隔再远,似乎也能感受到她的担忧。
为他担忧。
姜蓉蓉吗?
不,不。
姜蓉蓉不会骑马。
会骑马的人……
姜斐。
她已经翻身下马,快步冲过远远围观的众人朝他跑来,身上的白色纱裳凌乱了,最终跑到他身前,将他抱在怀中。
“裴卿,裴卿……”
她什么也不说,只唤着他的名字。
裴卿怔了怔,突然反应过来,剧烈挣扎了一下,身蜷缩着,想要遮住露的地方。
蛊虫仍在内作祟。
她都看见了。
最令人作呕的一面。
姜斐却只拥着他哑声:“裴卿,我带你家。”
家。
裴卿听着她这番话,挣扎的动作缓了许多,良久,唇动了动:“……怪物。”
姜斐抱着他的手轻颤了下,而后松开了他,垂头看着他的身子。
蛊虫像在进行最后的绝响,不断想要冲破血肉。
裴卿感受着她的动作,心中嘲讽一笑。
然而下瞬,姜斐却将他用力抱在怀中:“不怪物。”
“裴卿,你不怪物。”
裴卿睫毛轻颤着,不知己何时彻底失去意识。
只,昏过去前,女人一直在他耳边呢喃着,一遍遍地告诉他。
他不怪物。
裴卿好感度:25.
……
卧房。
姜斐站在一旁,看着李端在为裴卿处理着膝盖的伤口,好一会儿才转过身来,擦拭着手上的血迹。
“先,怎么样了?”姜斐忙上前去,低声问。
李端轻叹一声:“麒麟蛊破了膝盖上一块肉,所幸只有这一处伤,如今麒麟蛊已经安稳了,应当很快便会恢复。”
姜斐安静地点点头。
李端看了眼她通红的眼眶:“长宁公主若担忧,便在此处看着,我去开些药。”
说完,便朝门走去。
姜斐一顿,缓步跟上前去,直到跟到院中。
李端不解,头看着她:“长宁公主?”
姜斐抿了抿唇,声音低哑:“先可有解开麒麟蛊的子?”
李端一愣,继而惊:“国师大燕绝无心,公主这话可不敢乱说。”
姜斐低头,声音越发轻了:“我知,先有在帮他解开麒麟蛊……”她说着,迟疑片刻,似下定了决心,抬头看着李端,“我可以试药。”
李端大惊:“公主这何意?”
姜斐:“我身中寒花毒,又有什么药能比寒花毒还要更可怕呢?请先答应我。”
李端迟疑地看着她,良久叹了口气:“长宁公主,我知你国师大人有情,可要解麒麟蛊,用的不药,而毒。这也我一直不敢用在国师身上的原因。”
姜斐垂眸,要的就毒,否则她的技能如何施展?
“请先答应,”她依旧,“我,我心甘情愿的。”
李端皱了皱眉:“可……”
“求先答应。”姜斐打断了他,固执。
李端看了眼卧房,又看了眼眼前的女人,终究轻叹一声,摇摇头:“罢了。”
姜斐弯了弯唇角,笑了来:“谢先,”说到此又想到什么,“还请先不要告诉裴卿,我不愿他觉得亏欠我。”
李端欲言又止地看着她,终再未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姜斐看着他的背影,转身刚要房,又突然想到什么,扬了扬眉梢朝膳房走去。
裴卿表演完了,该她了。
裴卿再醒来,已经第日傍晚。
浑身仍剧痛无比,尤其膝盖处,像有骨肉被拉扯着一般。
周围静悄悄的。
裴卿怔怔看着头顶的帷幔,又到了国师府中。
昨夜,城门口,姜斐驾马去找他的样子、狼狈地跑向他的样子、将他拥在怀中的样子、以及一遍遍说“你不怪物”的样子,一幕幕钻进他的记忆中。
只有她他这样说过。
他将她困在国师府中,却忘了她本策马游街、张扬恣意的长宁公主。
门一阵脚步声。
裴卿眸光轻怔,朝那边看去。
房门被两个下人轻轻推开。
裴卿眼中的光暗淡了些。
然而下瞬,女子带着些疲惫的雀跃声音传来:“你醒了?”
裴卿飞快抬眸。
姜斐手中端着膳盘朝他走来,脸色带着些许疲惫,眼中莹亮如星。
她依旧……穿着白衣。
“我给你做了些饭食,”姜斐将膳盘放在床榻便的桌上,眯眼笑开,“今日不做我爱吃的了,给你做你喜欢的!”
“这胡瓜你曾说吃了爽口。”
“还有落苏,你也曾多吃了口。”
“我熬的鸡汤,将油花都撇去了,滋补身的……”
裴卿看着眼前的饭菜,又看了眼姜斐,手指轻颤了下。
他从未想到,她会注意到他爱吃什么。
“快吃啊。”姜斐低声催促着,下瞬又想到什么,“你定然身子无力,我喂你。”
说完便盛一碗鸡汤,拿过汤匙舀了一勺凑到他唇边。
裴卿的手轻轻动了动,最终没有抬起,就着她的手喝了下去。
一顿饭,人吃的格安静,却又格默契。
而接下去的日,皆如此。
姜斐每日会亲下厨,做好饭菜给裴卿送去,送来的皆他喜欢的菜色。
连裴卿己都不知,她何时知己喜欢这些的,甚至……他己都不记得己喜欢。
可他却逼她吃己本不喜欢的东西。
裴卿身上有麒麟蛊相护,伤口好的极快,手早已可以独用膳,却不知为何,莫名的不想开口,看着她每日喂着己,贪恋着一时的爱。
只有她,见过他丑恶的样子。
还他说,不怪物。
膝盖上的伤口也在逐渐愈合,有时裴卿会看着膝盖发呆。
他似乎有些理解那时姜斐看着他手背上的烫伤,又惊喜又失落的样子了。
惊喜因为康复,失落因为……人再没有亲近的借口了。
这天,裴卿膝盖上的伤需要上药的最后一天。
他安静坐在房中等待着,可等到的却只有下人端着膳盒走了进来。
裴卿看了眼下人身后。
下人低声:“姜姑娘说她今日有事不能前来,还要大人好吃饭,好上药。”
裴卿没有说话,只挥挥手让下人去了。
可一人吃着饭菜,却总觉得心中烦躁不安,最终只随便吃了两口便将碗筷放在一旁。
直到傍晚,姜斐才终于现。
她的脸色很苍白,整个人极为虚弱,站在门口,却依旧在笑着,轻声问他:“听说你今日没好好吃饭?”
裴卿看着她的神色,心中微紧,却最终低头淡淡问:“你怎么了?”
“嗯?”姜斐反问,而后走到他面前笑眯眯,“你在担心我,不?”
裴卿心口一慌:“……不。”
姜斐咬了咬唇,终再没多说什么。
可接下去的一段日子,裴卿的身好了,姜斐却除了每日在他下朝府时现,鲜少再现在他面前。
甚至有时……便晚膳都在己房中用。
裴卿便隐晦提及,要补偿上次未能带她街游玩的缺憾,也被姜斐温声绝了。
她说,她最近有些事情。
可一直待在国师府中,鲜少府的她,能有什么事?
终有一日,裴卿下朝极早,未曾知会任何人,便径了府。
姜斐不在房中,不在后院,更不在膳房。
追问下人后方才知,她在李端所在的偏院。
裴卿心中一紧,姜斐她莫不知他想要解开麒麟蛊一事?她在暗中调查?亦或……会私下告诉皇帝?
他快步朝偏院走去,却一眼看见正从房中走来的姜斐,她穿着白衣,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身边跟着李端的年轻徒弟。
那徒弟姜斐说着什么,姜斐笑着点头。
却在走到门口时,被石阶绊了一下,姜斐有些无力的朝一旁倒去。
那年轻徒弟飞快抓着她的手扶住了她。
姜斐转头,他笑着说着什么。
很亲密。
裴卿看着那刺眼的一幕,胸口如窝着一团火,这团火来得莫名其妙。
他走上前,声音低沉:“公主。”
姜斐飞快转过头来,而后本虚弱的眉眼亮了起来,声音雀跃:“裴卿!”
裴卿看着她的眉眼只倒映着他的身影,心中方才好受了些:“怎么在此处?”
“我……”姜斐顿了顿,而后走到他面前,双眼亮晶晶的,“了,我明天给你一个惊喜啊!”
裴卿看着她,不解。
姜斐笑:“说了明天就明天。”
这晚,人一同在正厅用的晚膳。
晚膳膳房做的,依旧……曾经姜蓉蓉爱吃的那些。
姜斐早已经可以神色如常地吃了,只咽下去时,眉心依旧会细微地皱起,极不显眼。
裴卿看着她,第一次……觉得满桌的饭菜碍眼,想让人将这些,都撤下去。
终没开口。
……
翌日。
姜斐起得很早,意上了妆,拿了个紫檀木盒,便在府中等着裴卿府。
这段时间,在李端那边试毒,唯一的感觉便……累。
倒并非因为毒而累,她毕竟百毒不侵,而吃下毒后,要任李端号脉,还要详尽地将感觉说与李端听,嘴皮子累。
演得也累。
不过却也并非全无所获。
麒麟蛊强大,不可强行压制,否则只会适得其反。
但可以助其休眠。
李端制的,正让麒麟蛊休眠三个时辰的药丸。
然而却不能常用,免得麒麟蛊习惯了这解药后,变得越发猖狂。
裴卿近午时府,府中很安静。
他脚步放缓了些,听见身后传来小心翼翼地脚步声,唇微弯了下。
可姜斐却迟迟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裴卿凝眉,刚要首,眼前却暗了下来,一双柔软的手蒙住了他的双眼。
姜斐的声音低低响在他的耳畔,带着淡淡的馨香:“说了今日要给你惊喜的。”
裴卿怔了下,只觉得心口跳了跳。
太近了。
姜斐离他,太近了。
“张嘴。”姜斐接着。
裴卿不解,将她的手拉了下来,看着她没有说话。
“无趣,”姜斐瘪瘪嘴,拿一个精致的木盒,打开,里面有一枚烟栗色的药丸,“快,把吃下去,你还欠我一次街游玩呢!”
裴卿垂眸,看了眼药丸。
“没毒,”姜斐解释,怕他不信似的,便要掰下一小块吃下,“我尝给你看……”
话没说完,药丸已经被裴卿拿了过去,他看她一眼,吃了下去。
那木盒,他认得,李端的。再者,寻常的毒,麒麟蛊能应付。
姜斐笑得眉眼半眯,拉着他朝府走。
下人早已备好了马车,裴卿上了马车方才发现,里面还放着一个纸鸢。
纸鸢很大,也很精致。
她要去放纸鸢?
裴卿看向她。
姜斐却只兴致勃勃地看着轿窗。
直到行了好一会儿,裴卿方才察觉到,马车径朝城东而去。
他抿了抿唇,双手紧攥着,目光紧盯着姜斐。
姜斐也在看着他,察觉到他的目光,只笑了笑,可笑容里有分忐忑。
直到来到城门口。
姜斐突然抓住了裴卿的手,掌心因为紧张了一层冷汗。
裴卿低头,看着她苍白的指尖,手越发用力。
上次在城门处,他麒麟蛊发作,被她看了去。
如今她又带他来此处,他不得不怀疑,她想看他丑。
眼见马车就要驶城门,裴卿刚要作声喊停。
“裴卿!”姜斐突然唤他。
裴卿朝她望去,眼前却蓦地一暗,姜斐起身吻住了他的唇,也堵住了到嘴边的话。
裴卿怔住,这个吻不像上次浅尝辄止,她始终轻轻贴在他的唇角,唇轻颤着。
马车驶过城门。
姜斐松了一口气,直起身掀开轿帘,看了眼窗,而后满眼雀跃地头:“裴卿,你看!”
裴卿从怔忡中神,转头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而后再次僵滞住。
他在……城。
远处的树林,近处的广袤平地,还有不远处的城冒着炊烟的人家,以及三两孩童拿着纸鸢奔跑的身影。
他……来了?
“我去放纸鸢吧!”姜斐拉着他的手,另一手拿过纸鸢,便跳下马车。
裴卿愣愣地跟在她身后,耳畔有凉风拂过,城的风,比京城要多了喧嚣。
“你会放纸鸢吗?”姜斐为难地看着手中的纸鸢,“裴卿?裴卿?”
裴卿终于过神来,声音沙哑:“为何?”
“嗯?”姜斐不解,继而反应过来,轻轻笑了笑,“李长都和我说了,”说到此,她的神色有些低落,“可惜这个药丸只能抵三个时辰。”
三个时辰。
裴卿看着她,已经很长了。
他从未想过……李端竟真的制来了!
“所以我不要浪费啊,”姜斐拽了拽他,“快把纸鸢放到天上去。”
裴卿看着她吃力地举着纸鸢,迟疑片刻,接了过去,照着他幼时站在城墙上遥遥望见那些人的子,朝后跑了步。
纸鸢摇摇晃晃地借着风飞到空中。
姜斐不断地放着线,始终笑着。
裴卿看着她的笑,心口像有什么在一点点的膨胀开来,有些酸涩,有些新奇,又……有些心悸。
“姜斐。”他突然唤她,没有缘由,只想唤唤她。
姜斐转头朝他看了过来,眉眼带笑。
目光从他的头顶一扫而过。
裴卿好感度:50.
她笑得越发欢愉。
然而下瞬,姜斐看见裴卿的脸色变得惊恐万分,飞快朝她跑来。
姜斐不解,而后才感觉到肢在变得僵硬,手中的纸鸢飞了,人徐徐朝一旁倒去。
寒花毒发作了。
姜斐:“……”
真时候。
……
裴卿拥着怀中的女人,手止不住的轻颤。
寒花毒。
可明明……在之前的膳食里,他已让李端用了压制寒花毒的药,除非到了最后一次毒发,否则鲜少再会发作。
那本他要用给姜蓉蓉的,可她离开了,便给了姜斐。
为何还会发作?
还说……
裴卿呼吸一紧,浑身冰凉,抱起怀中的女人便朝一旁的马车疾步而去。
马车夫诧异地看着裴卿,这个一向淡然从容的国师,如今却满眼的惊惶无措:“大人……”
裴卿声音嘶哑:“府!”
李端被人匆忙从偏院带到客房时,本以为药丸失了作用,裴卿麒麟蛊发作,却未曾想到了卧房,看见的却安然无恙的裴卿,以及……失去意识躺在床榻上的姜斐。
他忙上前,替姜斐号了脉象。
“不已经用药压制,为何还会毒发?”裴卿哑声。
李端站起身,看了眼姜斐,神色复杂。
“说。”裴卿陡然作声。
李端后背一寒,轻叹一口气:“大人今日可曾城?”
裴卿怔然。
李端见状,便知他已经城,低头:“那解药,长宁公主一味毒一味毒试来的,如今昏迷,乃其中一味毒药刺激到了寒花毒,诱其毒发。”
姜斐,为他,试毒。
裴卿指尖剧烈颤抖了下。
那不过三个时辰的解药,姜斐替他试来的。
这便她所说的惊喜?
所以前段日子,她才会鲜少现他面前,哪怕现,也脸色苍白?
她为他试毒。
可他不过在利用她啊!
“可还能救?”他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
李端看了眼姜斐:“只能暂且压制了。”
裴卿喉结紧缩了下,没有说话,只看着李端为她施针、用药,看着她躺在那里,毫无机。
不知多久,李端去了,周围的下人也去了。
p>裴卿安静地坐在床边,却只觉脑中空荡荡的,全部思绪被病榻上的姜斐占据。
一旁的枕下,一卷书露了一角。
裴卿伸手将那卷书抽了来,迟疑片刻,徐徐翻开。
上面一页页均姜斐记下的心事——
“今日吃的茭白与姜,好难吃啊!”
“我喜爱那件红衣,可裴卿不喜欢。”
“桃枝很香,我却觉得己不喜欢闻这个味。”
“裴卿喜欢的,只以前的我吧,那我变以前可好?”
“……”
裴卿一页页翻着,翻到后来,眼眶阵阵酸涩。
他用力地呼吸着,将书页合上,眼眶通红。
她为何他这般好?
只因为失忆?因为睁开眼看见的他?因为他她的准驸马?
可为什么开始嫉妒她曾经楚墨做的一切,为什么会害怕她恢复记忆?
如没有楚墨,不……最初在一起的便他?
那姜蓉蓉呢,姜蓉蓉于他而言,又代表什么?
门一阵极轻地敲门声。
裴卿身躯一僵,良久垂眸收拾好情绪,方才转身而。
床榻上,姜斐听着门声,唇角微微翘了翘。
裴卿好感度:70.
门。
裴卿看着眼前侍卫,声音嘶哑:“何事?”
侍卫:“大魏那边的探子打探到确切消息了,摄政王楚墨将带着姜姑娘京,千真万确。”
裴卿怔。
姜蓉蓉和楚墨,来了。
……
大魏国都。
暗卫越过王府高墙,径飞向书房。
“王爷。”
楚墨听着门的声音:“进。”
暗卫应声而入:“王爷,有长宁公主的消息了。”
楚墨拿着毛笔的手一顿,一滴墨落在折子上,他垂眸轻应一声:“嗯。”
之前次探究不到,像被人藏匿了起来,如今,终于有消息了?
“之前曾有人挟持人质,威胁裴卿城,长宁公主曾在裴卿倒下后,将裴卿带了去。”
楚墨手指颤了下,最终将毛笔放在一旁,声音微紧:“有人挟持她?”
“不,”暗卫忙,“挟持的只寻常百姓。”
“然这段时日,长宁公主似乎一直待在国师府,寒花毒暂被压制。”
楚墨再未多言,只安静坐在书案后。
想到那个老者说的话,血丝蛊,养一只万分艰难,除非......
只......她又和裴卿纠缠到一块了吗?
就像以前在公主府,因他的不理会,怒而去找别的男子,以为他会吃醋一般。
她找谁不好,偏偏去找裴卿。
当初她为了他,宁愿作废和裴卿的婚约,以为他会真的相信她会移情裴卿?
总这些手段。
可心中却莫名的窃喜。
“楚墨呢?”门一阵嘈杂声,夹杂着姜蓉蓉的声音。
楚墨神,看了眼暗卫。
暗卫了然,闪身消失在窗口。
楚墨刚要站起身,余光却突然瞥到一旁的软榻——他意命人安排的。
和当初在公主府的书房,一模一样的软榻,甚至包括榻旁的矮桌,以及桌上的糕点。
只除了……那个曾躺在上面的女人。
书房门打开,姜蓉蓉站在门口:“楚墨。”
楚墨神,看向她,颔首笑:“有事?”
姜蓉蓉抿了抿粉唇,这个月,他待她很好,寻来了解毒的血丝蛊,从未强迫过她做任何事,下人她的要求乎有求必应,便她去临城闲逛,他也派侍卫保护。
这在清冷的阿卿身边得不到的。
她的心不石头做的,然会软。
可,楚墨却也鲜少再与她说话,他总一人待在书房中。
她一个人快要疯了。
“我想大燕。”姜蓉蓉说完,便紧盯着楚墨的神色。
她也不知,己究竟想看到他怎样的反应。
不悦?还勉强同意?亦或……吃醋?
然而楚墨却没有反应,他只沉吟片刻,神色恍惚了下,目光怔怔看了一旁的软榻,而后点头:“好啊。”
姜蓉蓉愣住。
楚墨又:“明日便启程。”
姜蓉蓉直到第日,仍旧怔忡的。
她没想到楚墨会欣然同意,更没想到会如此快的便程。
甚至他不与她同乘一辆马车。
他就像……一直在等,等着有一个人开口大燕。
而另一边。
楚墨安静靠着马车,手不觉紧攥着。
他已经想过无数种姜斐看见他的可能。
也许会眼眶通红地盯着他,也许会拿着长鞭他大发一通脾气,更也许会恨他怨他……
但都无所谓。
他想让她知,她的那些让他吃醋的手段,都没有用。
没有她,他也无妨。
这些时日纠缠他不休的记忆,糕点、糖人、孔雀钗,灯、他的保护、一日三餐,那句“不要嫁给皇帝”的戏言……
他而言,都如过眼云烟。
他……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