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驻塞的新兵们跑到了半夜才跑完了这五十公里,再多的亢奋与想法也都被疲劳给取代了。
沈崖香与姜略一行人亦是等到深夜才等来了后面的四条船,他们这一行人分散登船,倒也不算太拥挤,沈崖香和姜略依旧选择与世里合剌上了同一艘船。
已经过去了五个多时辰了,世里合剌并未等到他的援兵,他脸沉如阴云,任谁都能够看出他的狂躁,先前他就非常嚣张,如今更添戾气,随时都可能会爆发,这次他还与他剩下的亲兵上了同一艘船,多了帮手,其他人对他是避之不及。
除了姜略、沈崖香,刘大人和另几个出访团的官员也硬着头皮与他同行。
杨霓从下船之后就浑浑噩噩地混在一群侍女当中,她随着这些侍女登上了另一艘船,直到船动了,世里合剌和沈崖香都未找她麻烦,他们似乎都已经将她给忘记了,她才暗暗松了一口气,转念又自嘲地笑了笑。
缩在船舱上的窄塌上,杨霓虽然疲惫不堪却毫无睡意,脑子里回想着白日种种,水蒙蒙的大眼睛盯着船板一时惊、一时忧、一时伤感黯然,一时又闪过炽亮的流光,最终归于茫然。
当时她躲在世里合剌舱房中,透过毛毡的缝隙将外面的情形尽收眼底。
面对突然出现的杀手和险些沉没的船,她惊惶绝望。
死里逃生后听见沈崖香挑衅世里合剌、又被杀手全力击杀时,她一面觉得她分不清轻重、作死如斯惹了这么多人,换做是她,这种情况应该是顾好自己不给男人添麻烦,但一面又震惊于对方的胆量与分量,她做了什么能被世里合剌和杀手同时视为重敌?
直到看见她激怒世里合剌,在对方要对她出手时,面不改色地隔空杀人,看见她激地世里合剌分担敌袭,看见她几乎将杀手枭首后的冷笑,但也看见了她不自然颤抖了一阵的手,显然她并非表现得那般平静。
杨霓被震撼压得几乎透不过气来,她从不觉得自己比沈崖香差,此时才意识到这种差距。
这种闷窒感让她在沈崖香喊破李挚的身份之时,都没有太多的情绪波动。
很奇怪,当时她没有想着跳出来让李挚救她离开摆脱眼下的处境,而是想着沈崖香肯定知道激怒李挚的后果,她这么做就是为了吸引敌人的火力。
她透过另一侧的窗户看见了姜略的处境,见他以中了一剑为代价打出一枚暗器帮沈崖香争取了片刻的时间。
他们俩甚至都看不见彼此。
杨霓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理,她的注意力大多放在沈崖香身上,甚至忽略了李挚。
她看见沈崖香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还怀疑过对方要拿她当人质,看见对方将手掌在衣服上悄悄地蹭了几次,那一处衣衫布料的红色比其他地方要暗上许多,这是被汗水给沁透了。
再后来,沈崖香消失在视线范围内,她才心情复杂地看向李挚。
以前在她心目中,李挚是无所不能的好哥哥,是遭遇命运不公对待受到委屈的爱人,他神秘又强大,她相信他虽时运不济但最终定会一飞冲天。
今日还是她第一次亲眼见到作为贼匪的李挚,他虽然败走,但其表现其实并不弱,他差点把姜略诛杀,差点让沈崖香自食恶果,差点儿将方端诱杀......
李挚亲自教导过她,给她讲过景和帝的荒唐无耻,讲过大周光辉荣耀的历史,也讲过大周的衰亡与北兴的崛起和野蛮杀戮。
对天下局势,杨霓自持比普通女子要清晰得多,以往她也以此为荣,自诩有见识,绝非一般女子可比,她并没有因为李挚对天下的野心与谋算而生怯,甚至没有觉得他不对。
距离他最近的时候,她甚至都听见了他的呼吸声,但她没有出声喊他,她对喊他求救,有一种自己也说不上来的抗拒感。
她突然就不是很想见他了,那种想念和迫切找到他的心情都消弭殆尽。她对他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杨霓在黑暗中幽幽一叹,闭上了眼睛,抚摸着肚子强迫自己入睡。
但脑海里还是不断交替地闪现着沈崖香顶着畏惧往前的举动。
不知道多少遍之后,非常突兀地闪过满地黑衣人尸体和一片狼藉的船,闪过躲在船上惊慌瑟缩的自己和其他无能为力、手无寸铁的普通人,最后久久停在李挚被人护着仓惶离开的身影,以及那队士兵扛着遗体远去的背影上。
虽然是乱世,但兵与匪还是有区别的。
她被这想法惊得睁开了眼睛,一时分不清刚才是梦还是醒。
仞山关外也是个不眠之夜。
仞山关是大周西北面最后一个驻地,是建立在戈壁滩上的,出了关口就是渺无人烟的荒漠。
这片短线距离仅仅两百公里的荒域,有个名字叫鬼海道。
此地地势复杂恐怖,除了碎石流沙,还有一段被风沙、水流侵蚀形成的一处乱石嶙峋的雅丹地貌,在此地常见的暴风狂沙穿过这片雅丹时,犹如鬼哭狼嚎,格外骇人,这一小片雅丹石涯是鬼海道上的魔鬼城。
这里虽然距离并不算太长,但带给人的压力也不比距离更长的沙海小。
鬼海道的另一面就是大白上所属之灵州。
从大周至灵州其实还有别的线路能绕开此地,但都没有这里距离更近,对普通人来说这里是令人恐惧的不毛之地,但对一些西羌人来说,这里也不过是一处练兵之所罢了,往来大周走这里更加方便。
项理本以为这就只是一趟普通的回家的路,但刚到魔鬼城就遭遇了惨烈的伏击,或者说是围剿更切合一些。
风抚平了杀手们留下的行迹,魔鬼城的怪石和黑夜隐藏了他们的身形,对鬼海道的熟悉、即将抵达的喜悦,以及星夜兼程的疲乏也让项理一行放松了警惕心,他们几乎是毫无防备地就落入了杀手的包围圈中。
瞬息之间,不声不响就折了四人,都是一弩毙命。
待反应过来,就已经被包围了,利刃的寒芒刺得他眯了眯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