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现在我们进入的布展区域, 讲述了八十年前由土匪所转化抗日武装力量,也是在天门山一战中浴血不退混编第十八团的前身。”
博物馆中空调开很足,凉飕飕。
游览者三三两两地跟解说员走进那个展厅。
“这里, 就是混编第十八团前身,白马寨的微缩还原场景。”
“大家可以看到,这里是白马寨的校场,也是最早一批混编第十八团官兵进行军事训练, 转化为正规武装部队地方。”
“早期, 他们没木仓支,没有火炮,训练所用的武器基本都是冷兵器。”
“但就是在这样简陋而艰难的条件下, 训练出了一批刚强无畏,战斗力惊人的战士。”
解说员走到微缩场景边照片墙。
“潘大刚,1944年随白马寨远征缅甸, 猎户出身他作为狙击手, 仅天门山一役,毙敌二十余人,击伤数十人。后任第十八团侦察营营长,屡立战功。”
人惊讶地指照片墙上一张图片。
“好厉害啊!那个时候箭竟然能射这么深!”
“我靠, 牛批!这是那个潘营长射么!”
两个初中男生咋咋呼呼地惊叹。
他们对战争残酷尚且没有概念,只顾研究那些陈列在展柜里, 上个世纪的各式军用武器。
黑白照片中是一段粗壮的树干。
箭头深入树中, 只余一段箭尾在外。
解说员听见了两个人的声音。
“潘大刚是白马寨中名神箭手,但这一箭并不是他留下纪念。”
“这一箭, 属于我们接下来要向大家介绍一个人。”
“可以说,是她一力促成了白马寨入缅远征,是她在此后酷烈滇缅战场上周旋各方, 为整编第十八团争取物资、争取支援,争取战机。”
解说员声音中蕴含着一股深沉感情。
“也是她,奠定了这支英雄部队精神根基。”
“她叫宁馥。”
***
宁舒英站在一副黑白照片前,她怔楞,乎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抚摸。
照片里是两个女孩。
她们站得不近,但都专注地望向镜头。
肢体语言说明当时的她们相互并不亲近,但却都向镜头露出了笑容。
一个女孩手握马鞭,另一个女孩手中提着一只小巧的医药箱。
“诶,看什么这么入神?”
一起来的同学好奇地凑过来,目光也落在相片上。
对方看看她,又看看照片,颇些惊讶地嚷道:“舒英,照片里这人长得和你好像啊!”
她的声音太大,招来解说员不满的一瞥。
“下面,让我们走入这位英雄人物的传奇一生。”
话音一落,展厅内灯光也跟暗下来。
大屏幕上,播放起视频。
现代纪念展馆,已经开始使用多种声光电技术,环绕声音,让人如身临其境。
屏幕发出的荧光,映照在一张张年轻面孔上。
影像资料是模糊。
高清放映技术让屏幕中的颗粒更加明显。
流民挑担蹒跚前行,前面是儿女,后面就是全部家当。
士兵们在战壕中交谈,抽烟。
行军队伍中的骡马嚼着草料。
鸟群一般的飞机从惨白的天空中掠过,然后无数黑点从空中落下。
——在地面炸开一片火雨。
这样的画面,大家在电视上、在电影里,在无数爱国主义教育的课程ppt中都已经看过无数回了。
仿佛千篇一律,确实不能吸引多少注意力。
也不能怪他们。
他们不是不知疾苦,不是缺乏同理心,他们有自己问题,自己愁绪。
只是生在和平年代,老电影式的战争画面带来的冲击,远不及他们现实生活中考试成绩的压力和请传奇烦恼。
没有经历过人,是不懂。
只有宁舒英,站在人群之中,目光怔怔。
她……她经历过。
无数次,这样的画面,她身在其中。
她曾经一路颠沛,从整个国家版图的东北,流落到西南;
她也曾在战火中四下奔逃……
然后,终于拿起木仓,挺身向前。
“白马山寨中的土匪,在一次次诉苦大会中蜕变为被苦难凝聚兄弟,在一堂堂‘思政’课中,思想被燎原星火点燃。”
“而这位‘白马夫人’故事和传奇,时至今日,依然在松涂县的老百姓之间,口口相传。”
“……宁馥在最不可能的情况下,在白马山的匪寨之中,组建起了由精锐力量组成侦查排和战地急救班,也就是整编第十八团独立侦察营和战地医疗班的前身。在死守2201高地的战斗中,敌人对整个高地倾泻了上百吨的火炮和弹药,在这种近乎毁灭式轰炸中,混编第十八团坚守阵地到了最后一刻,成功击退敌军进攻十余次。”
“在惨烈战斗中,十八团的医疗班发挥了巨大作用。”
“他们用担架抢救伤员,担架不够,就用抬、背方式转移受伤的战士。他们用有限条件和资源,最大限度地去拯救士兵的生命。
天门山一役,十八团医疗班十名战士,他们训练素、高效镇定,救护了全团上百名伤员,极大地保存了生战斗力量,为这场战役的胜利和第十八团建制的留存,做出了巨大贡献。”
“同时,医疗班也配备防身用手木仓。在宁馥对医疗班的训练要求中就一条,——‘既是医生,也是战士。’”
“他们一边救护伤员,一边击毙敌人,在战事最紧张时刻,面对敌军搜山的一个分队,为了保证隐蔽着伤员临时战地救护所不被发现,六名医疗班成员毅然出击,头行动,在敌众我寡的形势下,引开了敌军,保全了藏有伤员救护所。”
“他们中,曾经江湖游医,也留洋归来的高材生,还两名年纪未满十八岁女孩。这六名医疗班成员且战且退,最终在子弹耗尽的情况下誓死不降,跳下山崖。”
宁馥的贡献,不仅在于带出了一支骁勇善战,悍不畏死的抗日队伍,也在于她带来了先进战地救护理念,科学的战地救护方法,更在于……她在一群人心中,埋下了一颗名为“信仰”火种。
滇缅一战,多少英魂长留异乡。
白马山这一支曾经被无数人看轻、蔑视,以为不过是乌合之众,绿林草莽的力量,如同一支尖刀,随着鸣锣出兵的悲壮,直刺入侵略者咽喉。
而白马山的精神,也在他们斩断自己所退路的一刹那,永远铭刻在怒江之畔。
巍巍天门,滚滚怒涛。
那一群曾经是骗子、混混、农民、猎户和贩夫走卒人,只是回头略一遥望,就渐渐地消失在山雾之中了。
其实,他们也不知道什么叫做“信仰”。
只是心中一个朴素念头——
不能叫豺狼打进自己家里头来。不能叫天底下受苦受难的人再多一个、两个、三个。不能叫中国人孩子,将来给别人做猪狗、做牛马。
他们有是老实人,老实了一辈子,用通俗话讲,就是三棍子闷不出一个屁怂货。
却在最后抄起了刺刀拼杀鏖斗,死战不退;
他们有是精明人,精明了一辈子,走歪门邪路,不过就是为了图个损人利己,乱世苟且。
却在最后加入了去无回远征,拿自己性命,搏了一场壮烈。
整编第十八团在血战之后只剩五十余人。
由于当时白马寨出征之时,生死状上多为指印,许多牺牲的烈士姓名已不可考。
孙上签,松涂县人,曾为白马寨游医,医护班成员,拒不投降,跳崖牺牲,终年47岁;
邓蔚卓,南坪人,自法国留学归来,医护班成员,拒不投降,跳崖牺牲,终年24岁;
卢铁牛,东北人,详细籍贯不可考,曾为松涂县郑家护院,在第7次反攻中中弹牺牲,终年33岁;
杜伟,松涂县人,孤儿,曾为松涂县保安团士兵,在白刃战中身中数刀牺牲,终年21岁;
王松平,松涂县人,农民,白马山草寇,后编入整编第十八团侦察营,侦查敌情时坠下山崖牺牲,终年19岁;
宁馥,松涂县人,出身乡绅富户,后为白马寨压寨夫人,整编第十八团参谋长,身中流弹,不幸牺牲,终年22岁。
***
她死在天门山血战胜利前最后一个黎明。
这并不是世界恶意,也没有什么阴谋和毒计的针对。
宁馥自己也并没料想到死亡的突袭。
系统商城里,当然也可以提供什么免死金钟罩,超级防弹衣之类远超当下物质文明和整个世界逻辑体系的金手指。
但宁馥从完成了本世界积分任务以后,就直接关闭锁定了系统。
人皆畏死,由此向死而行,才可知心中的信念是否能经得起淬炼。
人皆贪生,所以能舍生者,才能明了自己究竟为何而战。
她带一群本可以偷生人去死。
这场战争,对宁馥来说就不是一场儿戏。
她不能对那些牺牲的性命不负责任。
面对子弹,她也只有一具血肉之躯而已。
今日为国死。
赤子之心,莫过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