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一章
“……大当的内宅女眷, 闯到议事厅来也就罢,还要和我们众兄弟分座次,论尊卑不成?!”
说话的也是山寨中的老人, 年纪十岁上下,身形劲瘦,双却精光内敛,一看便是个练子。
这人名叫潘大刚, 落草前就是白马山的猎户, 有一门传武艺,最绝的是箭法,指哪打哪, 百步穿杨,箭无虚发,曾一支箭射落两头大雁, 寨子中荤腥时, 也时常要他靠着做猎户时的本事钻进林子里打些吃食。
就凭着这一手出神入化的射术,潘大刚在白马寨中虽然还未跻身前几把交椅,却也在众匪间很有些地位。
便是大当华轩对他也相当器重。
对一个女人坐在自己前头,潘大刚是绝不服的!
他血方刚, 自认不是那容易被美色迷睛的,此刻第一个跳出来。
压寨夫人又如何?
两下真本事, 不论身份, 不论男女,在白马寨, 谁也别想越过规矩去!
“就是……一个漂亮娘们,凭什么?!”
“凭什么!凭她是给大当睡的,就坐在前头?!”
“给大伙出过力, 为寨子流过血,甭管什么夫人不夫人,反正老子粗人一个,老子就是不服!”
刚始是嘀嘀咕咕,随后,附和潘大刚的声音就越来越大。
他出这个头,其他怀着相同心思的山匪虽然不说什么,但脸上的神色明显是赞同的。
有点心的,怕遭小女人的记恨将来被吹枕边风,被大当给小鞋穿,此刻虽然不吱声,沉默却已表明他们的态度。
漂亮归漂亮,像要和他们平起平坐,甚至坐到他们前头去,那可就不是用脸蛋儿说话的事!
宁馥轻轻笑。
这群山匪的心思想法就差写在脸上——
归根到底,她这个所谓的“压寨夫人”,在他们中,也不过是个因为美貌而稀罕些的玩物罢。
哪怕她披红挂彩“嫁”给大当,她也根本有被视为与这个山寨话事人“一体”的夫妻;
哪怕她昨天救山寨里的二当,她也完全不被看做是山匪们一个排面上的人。
她是有资格“掺和”男人们的事的,更不配坐在他们前头,拥有超然于他们的地位。
这个时代的女子,不论性格柔弱还是英烈,不论才智平庸还是卓绝,大抵都被这样看待。
但这世上本有路。
众山匪被她的这一声笑弄得有些莫名,却听那站在圈椅前的女人声音清朗,语平淡——
“不凭这内宅女眷的身份,凭本事,我今天就与诸位分一分座次,论一论尊卑——”
“——如何?”
方才众人吵嚷时,华轩便要口,是宁馥轻轻朝他摇摇手,止住他即将出口的呵斥。
这群山匪敢当着大当的面质疑他的决定,一是因为有人头铁直肠子,二则是根本觉得这是挑战大当权威的事。
一时的色令智昏而已。
就比集团老总新得限量版的手办,第二天说要让手办空降做副总,底下的理当然有话要说。
“你?”
潘大刚的目光毫无顾忌地上上下下打量着宁馥。
他的语嘲讽至极,“你又凭哪些本事?”
宁馥唇角弯起的弧度又扩大一些,她淡淡:“既然是白马寨的人,我是不愿欺负兄弟的。”
她对上潘大刚那因为愤怒和不可置信瞪圆的睛,声音里带几分轻松笑意:“要比什么,请潘兄弟挑拿手的来吧。”
她的语并不轻佻,甚至也有嘲讽的意味,甚至堪称真诚。
是宁馥的话越真诚,潘大刚的怒火就升腾得越猛。
他额角青筋跳两跳,因为怒而不受控制地高高扬起下巴,从喉咙里迸出几个字来——
“,一言为定!”
话说完,潘大刚旁边的人扯扯他的袖子,他这才想起宁馥还顶着个“压寨夫人”的头衔,他强抑着怒火,猛地转向坐在主位的华轩,“大当的,生死有命,你可愿意夫人同我比试?”
华轩尚未口,听宁馥:“生死有命,皆由我选。轮不到旁人为我拿主意。”
她说这样一句“不敬”的话,转向华轩,却是一双笑,“你说是也不是?”
华轩点点头。
他在那一刹那本地相信美人媳妇。
——直到众人都已将校场围得水泄不通、他的美人媳妇已和潘大刚站到看校场中央,一排排刀枪剑戟锃光瓦亮在太阳底下晃得人睛发花时,华轩才突然意识到——
媳妇那么柔弱,前些天才刚养身体,怎么真让她和潘大刚这样身怀绝技又手下不留的汉子比呢?!
可媳妇的话言犹在耳,华轩直觉,如果此刻他喝止这场比试,媳妇并不会心。
大当的左右为难一阵,终于暗下决心——盯紧比试,绝对不让媳妇受伤、受委屈!
他的确想得太多。
白马寨的校场很简单。
找一块阔平整的地,搬石头,垒界限,几个简易的兵器架子搭在旁边,上头倒是整整齐齐摆放着一些□□、虎头刀类的兵器。
都是冷兵器,但看得出,常有人擦拭保养,很是珍惜。
这年头,一个寨子里但凡有上十来条汉阳造,就可以在小地方称王称霸,大多数人是用不上木仓这样“高级”的武器的。
木仓大刀,总比锄头菜刀要更像样子。
潘大刚自负箭术高超,骨子里头多少有几分傲。
“我们就比射箭。”他目光落在宁馥纤瘦的手臂上,面上神写满不屑,“可要我给你打个样子?”
围观的人群中顿时发出一阵“嗡嗡”的议论声。
“大刚还真打算跟她比射箭啊!这可玩嘿!”
“哈哈!今天这热闹有意思!你们猜猜看,大刚如果真射一箭,贴着她的鼻子尖儿飞过去,咱们这漂亮夫人会不会吓坏?”
“去去去,你可别给瞎出主意,真擦破点儿油皮,大刚还不被大当的活剥?”
宁馥不以为意,微笑:“请赐教。”
众人现在有热闹看,出头的又不是自己,议论起来更是唯恐天下不乱,给潘大刚出什么主意的都有。
潘大刚张弓搭箭。
听箭支破空发出“嗖——”的一声,百米外靶子便被命中。
山匪们用的不是标准的环形靶纸,而是草扎的人形靶。
这靶子大,射中对于任何一个老猎手来说,都不算什么难事。
潘大刚自然在其中加一点花巧。
他这一箭,就毫厘不差地射中这草人靶子的头颅——
头颅上不是哪个闲极无聊的,还拿碳块画出一张嘴巴和两黑豆般大小的睛。
潘大刚的箭,就cha在这草靶的右上。
不论是猎物还是敌人,百米外被箭矢洞穿眶,绝无生机。
这一箭,既展示技巧,又展示威力。
围观的山匪们哪怕早潘大刚有着一手本事,也不禁哄地一齐叫起来。
潘大刚心中得意,看宁馥一,却这柔柔弱弱的漂亮女人竟丝毫露出震惊和害怕的神色,这让他下意识地皱皱眉。
看来这弱不禁风的“夫人”根本不懂得射箭这一行里的门。
潘大刚讽刺地想。
样子是装得挺镇定,反而露马脚!
——他这一箭,就是验在老练的猎手,看都要忍不住惊叹一声“绝”!
他心中不禁升起更多的不满和怨怒来。
人不识货,货却要人识!
他不等大的惊叹声落下,再次张弓搭箭,这一回箭矢准确地命中草靶的右。
“!”众山匪又是一阵叫。
潘大刚动作不停,伸手又取第箭,这一次,却猛然转方向——
“潘大刚,你干什么!”
大当的怒喝声如雷炸响。
电光石火间,潘大刚的手指一松,已拉满的弓弦骤然向前一送,那锃亮的,血槽的利箭,直朝着宁馥激射而去!
围观众人,谁也料到他竟会有此一举。
除宁馥。
她早已习惯在刹那间捕捉旁人一丝一毫的神色变幻,她的精神集中在潘大刚身上,一毫秒那样短的瞬间,她便,潘大刚对刚刚人群中的“主意”动心。
自负的人,往往很难接受在自己引以为傲的领域不获得他人的神。
下一秒,箭尖一点寒芒,已近在前!
宁馥依然站着。
风声轻缓,破空而来的箭矢带起流的变化。
在她中,那箭支飞来的轨划出一清晰的痕迹。
她动也动。
潘大刚的确箭术超神,这一箭,竟真的贴着宁馥的鬓发堪堪飞过。
她的发丝随着流微微拂动。
她的身姿,她的神,却丝毫未变,淡然如初。
就仿佛……
就仿佛刚刚贴着她大头颅呼啸而过的,不是顷刻夺人性命的修罗利箭,而是一片翻飞落下的柳叶,是一轻巧掠过的蝴蝶。
是温柔的,无害的,完全不需要恐惧的。
她甚至给予一个赞许的神。
潘大刚擎着弓,一时愣住。
在场众人反应良久,一个“”字全都堵在嗓子里。
竟还是宁馥在一片诡异的寂静中口:“箭。”
她是简单地吐出两个字,在众人后后觉地躁动起来的同时,已扣箭在弦。
“——嗖——啪!”
山上都是硬弓。
用来打猎鲨人的传统弓箭,一斗便相当于现代弓弩的十磅。
宁馥拉的这一把弓,足有一石五斗。
相当于两百磅的强弓。
弓张如满月,控弦已极,箭矢离弦而出,势如破竹。
这一次,所有人都反应过来。
——睁睁瞧着这个在大群人高马大的山匪中,显得格外瘦弱的美貌女子,在瞬息间,连次弓。
——箭连发。
几乎人看清她自箭壶中取剑的动作。
百米外,草靶竟然发出一声脆响,cha入地下的杆子承受不住上面的冲力,直接折断。
草人倒栽下来。
偌大校场上,近二百人,大不出。
如果不是亲所,谁也不相信,就在刚刚,一个女人,一个从山下捡上来的,一看就是富小|姐的女学生,连发箭,竟射断靶杆!
校场上一片寂静。
山匪们被镇住,被吓住。
有人敢出声,有人敢打破这片安静。就仿佛他们全都陷入一场诡异非常的迷梦,这梦中有一位一力弓一石五斗的神女。
终于,靠近草靶的一个山匪,扛起那断裂的靶子,朝校场中央跑来。
随着他越跑越近,这头的众人也都看得更清。
——靶子上有一个窟窿。
错,宁馥的箭,直接穿透草靶。
最口的潘大刚。
外行看的是热闹,内行看得才是门。
他喃喃自语:“不……不会……”
猎户出身的山匪一双睛死死盯着那有指肚大小的洞穿孔,感到不可置信:“箭……箭射入同一个靶点?!”
这怎么可?!
但他多年的验,他引以为傲的射术和力,让他看宁馥箭支的去势,就这支箭必然全部命中目标,不可出现射失。
那抱着靶子来的山匪话都说不清楚:“、有一支箭……”
潘大刚怔住。
下一刻,他发足狂奔,直冲着那树靶的地方而去。
还在震撼中的众人也不由得跟上,围拢。
他们的目光落在靶子后二十步外的老槐树上。
——一支箭钉在树身,入数寸。
正所谓一力降十会。
潘大刚射中靶看着是威力十足又精确无比,可同这射断靶杆,又飞出二十步还钉入树身的一箭一比,就像一根绣花针轻飘飘地刺在靶子上,那味儿。
然而潘大刚本人的注意力,却不在老槐树上的那支箭。
他几乎称得上狼狈——
整个人趴倒在地上,满手的灰尘,从地上,捡起两个箭头,和几片碎木。
不是箭中一孔!
不是箭中一孔!
潘大刚目眦欲裂,嘴唇颤抖得厉害。
到看到这两枚箭头和箭杆的残片,他才意识到刚刚是怎样的箭!
一箭追一箭,一箭中一箭!
前箭未中,后箭已至!
这样的射法,就意味着后发的每一箭,都要比前一箭用更强的弓力!
每一箭,每一箭都完美地射中前一箭的尾部,将前一箭的箭杆劈为碎片!后箭去势不改,洞穿标靶,射入树身!
山匪们还在啧啧称奇。
潘大刚满身灰土的从地上爬起身来,踉跄走几步,然后——
跪倒在刚刚连发箭的女人面前。
“您……否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