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承恩挥挥手,御座两边和大殿上的太监护卫全都施礼离开,走向殿外。
崇祯带着笑意道:“陈雨,听曹文昭将军说你忠勇可嘉,商州金岭川协助他打败流寇张献忠,特意上折子保举你,可惜他自己却为国捐躯了。”说到这里,笑意收敛,语气转为伤感道:“将军虽去,壮烈永存,你可要记住曹将军啊,莫负朝廷,为朕担起陕南的重担啊。”
陈雨想起曹文昭立马大呼:使长刀的,可敢与我一起杀贼乎?转瞬间又似乎是曹文昭将马缰塞给自己,捋着马鬃毛说:照夜白啊,今后你就跟着子玉吧。泪水不由滚落,哽咽道:“曹将军战没,我,我心中难受……”
见陈雨落泪,王承恩与崇祯交换了个眼色,走下台阶,扶起陈雨道:“你的字是子玉吧?来,皇上特意赐给你座位,你好好说说流寇的事情。”
陈雨在王承恩提点下自己从柱子后搬出一个绣墩坐下,王承恩回到崇祯身侧道:“洪督说你在竹林关一带操练兵马,剿匪安民,又将流贼俘虏集中屯田,颇有成效,皇上听了很开心,如果所有军将都如你一样就好了。”
陈雨忙拱手道:“这全赖圣上洪福,洪恩师与陕西上官们殷切教导,下臣不敢独居此功。””
“额,洪承畴是你恩师。”崇祯拿起案几上奏折翻开道:“洪亨九眼光不错,检拔你于乡野,看起来,真不敢相信你以前是个秀才啊。”又淡淡道:“陕西怎么会有东虏,奇哉怪也,你给朕好好说说。”
“臣与恩师以及陕西文武都是不敢置信,然据榆林镇专研的仵作以及官吏断定确为东虏无疑,共杀敌一百六十二人,首级已经解来京师,想来臣等因骑马来的快些。”
“真的是一百六十二个真东虏?”崇祯与王承恩惊喜地同声问道。
陈雨忙离座拱手:“臣不敢说慌,确是杀敌一百六十二人。”
崇祯兴奋地一拍案几道:“真乃大捷啊!”陈雨心想一百六十二个首级就是大捷,那什么是一般捷报?
王承恩见陈雨不解,语气萧索地道:“东虏屡次寇边,大同宣府诸军镇数万官军,也没有一战得真东虏首级一百六十二人啊。”
崇祯从御座站起来,渡步道:“彼等虽报得首级数百上千,然真东虏首级不足十之一二,别的都是假冒。一众文武以为朕不知,呵呵,如真按他们所说,那东虏不过数十万人,历年相加之军功,东虏无人矣,岂能一再犯边。”陈雨心想你既然知道,为何不惩处?
王承恩苦笑道:“彼等虽奏报不实,甚至杀良冒功,但九边局势危殆,需依仗这些官兵,如果真一个个处置了,边墙谁守啊。”
“所以洪督奏报咸阳忽然出现东虏铁骑,却为你所破,朕又惊又喜,特意吩咐王伴伴打听留意你的消息。”崇祯转到陈雨面前四五步处,盯着他道:“你部杀敌后损失如何?”
听崇祯如此问,陈雨又一次想起咸阳渡口那一幕,浮桥上,自己的属下不断在如雨地利箭下死去,自己跃马上岸,又亏得李晚晴应对及时,这才少损失了属下。陈雨拱手哽咽道:“当时臣部正在过浮桥,东虏骑兵突出,箭如雨下,臣部幸亏有先过桥之哨探,是兄弟们以血肉阻拦东虏骑兵,臣部才得以及时上岸与敌厮杀,然东虏弓马熟练,非臣部下短短训练之兵可比,是以那一仗臣部损伤颇大。”
王承恩见陈雨神色悲伤,又说自己损伤大,心想就算伤亡一千人,也是非常惊喜的,随即自思陈雨不过一个千户,恐怕属下战兵辅兵加起来也不过千五,国朝兵员向来不足额,这陈雨想来是新人,不知道吃空饷,不过他部下打完了自然难过,当下安慰道:“就算陈雨你伤亡千余人,那么也是厉害无比了。”
“千余人!”陈雨惊愕地道:“额,这数字不确。”崇祯叹道:“东虏兵却是难以对付,你打光了部下,也算不上失职,朕会让兵部行文你再招收军户流民吧,让陕西总督那里给你出些粮饷。”
陈雨这才弄明白这二人是想着自己部下损失殆尽安慰自己,心里一热,刚准备说自己与清兵损失基本相等,随即又想到如果自己这样说,必然招致别的武将不满,当下恭敬地道:“陛下与王......王叔关怀,臣感恩不尽,实际上渡口一仗,臣部损失大约三百四十余人,伤者百余人。”
崇祯与王承恩先是一惊,随即王承恩声音微微有些发颤道:“杀敌近二百,自己倍损,你这话可真?”崇祯也流露出希翼之色,这些年来,群臣提起东虏,每每说什么东虏不满万,满万不可敌,诸如此类的话廷议上他听的多了,猛地听到陈雨这样代价灭了东虏骑兵,怎么能不开心,这无疑是对那些畏敌如虎的将领的有利反击,崇祯一瞬间决定待首级到京师后,确定是东虏的话,就借着这个机会敲打一下绵州和宣府大同的总兵们。
陈雨忙道:“臣不敢欺瞒陛下。”他目光一扫王承恩:“王叔昨天也见到了臣属下厮杀。”
王承恩忙将白莲教的事情说了,不免隐约流露出京城有大贵人雇请黑道伏击陈雨,崇祯沉思了一会道:“这些权贵真是无法无天,哎。陈雨你暂时先不要计较。”王承恩自然猜到了那雇主是皇亲国戚,甚至和白莲教有关,但见崇祯不愿意再提起这事情,也就不再说出自己猜想,当下安慰陈雨道:“你莫往心里多想,这件事牵连甚多,有机会处理吧。你先去吧,兵部的事情我会帮你。”
陈雨忙再次立起来就要施礼,崇祯忽地抬手道:“罢了,你受了委屈,朕知道了,王伴伴,今天午膳就在西苑吧。”
王承恩刚走下御座台阶,崇祯微微一笑道:“陈雨,你也随着一起吧。””
王承恩激动不己,跪下叩头道:“皇上如此厚爱血战有功之将士,实乃明君之举啊。”
陈雨见王承恩跪下,赶忙跟在他身后叩头道:“陛下恩典,臣肝脑涂地,万死难报”。虽然是一顿饭,但是按着陈雨的官职,能蒙赐宴,那确实是极大的恩典。
崇祯没有宣召御辇,而是与王承恩边走边谈,陈雨微微紧张地跟在后面,没法不紧张,这可是紫禁城,前面的可是皇帝。
隐约间他听见王承恩与崇祯的话语,说书,精彩,坤兴很开心,这陈雨确是文武全才,崇祯忽然笑起来,袖袍一动,内层的衣摆隐隐有补丁一闪,陈雨看到那补丁,忙微微低头,心想后世人说他无能,但是皇帝节俭到衣袍内衬打补丁,这一点绝非一般人所能做出。想来自己在历史书看到的平日崇祯衣衫破旧后,都是让周皇后缝补,吃的也是粗茶淡饭,有时候为了筹备军饷,他连宫里珍藏都偷偷让心腹拿出宫去发卖估计是真情。
这一刻陈雨觉得前面这个微微弓腰走路的青年皇帝真累。
大约半刻后,一行人到了西苑的翠华园,走进一间题名无忧精舍的暖阁里,赐食摆上后,陈雨非常吃惊,四碟菜,一碗糙米,一壶酒,没一个荤的。看看皇帝那边,同样如此。陈雨端着碗,怔怔有些出神。
想想历史上崇祯皇帝在兵近城下那样艰辛的情况下寄希望与皇亲国戚,想让他们筹措一些饷银,结果一家皇亲居然拿出府邸东西在大街道上故意甩卖,再想想李自成进京后,从京师的官员富户中抄出几千万两银子,清兵破江南时,随便从一家士绅地主府抄出的银子,也在十几万,几十万两之多。
他轻轻叹息,这个国家的决策确实不对啊。
崇祯吃了几口饭,见陈雨神情,奇道:陈雨,你莫非嫌弃饭菜?”
王承恩在旁轻咳,提醒陈雨小心些回话。
陈雨放下手里筷子叹道:“微臣在想,皇上您这样,苦了自己,能省下多少啊,臣在陕西,见凡有地一二顷者,饭菜也比皇上丰盛啊!”
王承恩大惊,忙道:“陈雨不知礼仪,望陛下念在他年少无知,宽谅于他。”陈雨忙离席跪下道:“臣该死,陛下恕罪。”
崇祯也放下筷子神色惊讶地看了陈雨好一阵子道:“起来吧,你说的没有错,吃饭吧,国事不宁,我这也是省一些算一些啊”。
喝了一杯酒后,崇祯叹道:“国库无银,灾祸四起,民不聊生,我不想救济吗?”崇祯心情激荡,不再自称朕,他慢慢地道:“那都是我大明的子民啊,我知道,不救济,他们大多为匪了,言官们只知道哇哇叫,那百姓活不下去了,他不从贼能行吗!”
崇祯再次饮了一杯酒道:“大家都怪我加饷,说加饷逼的百姓没活路,可谁知道九边之地一年要多少粮饷啊,是,百姓艰辛,可这个国家,这个大明更艰辛啊!”
崇祯颓然道:“你是从下面来的,你说说。”
陈雨正不知如何回答,暖阁外传来小姑娘的声音:“父皇。”
王承恩和陈雨一时间都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