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冷,是寒风。
门口厚厚的棉布帘子忽然被人掀开,一只粗壮的胳膊缓缓伸过帘子,随着进来的是个高大魁梧的身子。
这大汉缓缓摘下雪笠,露出嘴角一块拉长的刀疤,一双三角眼则不停地闪着精光。
大汉的动作十分缓慢,他挑了个角落的位置,缓缓脱下披风,又缓缓卷放在桌上。他坐在椅上,眼睛缓缓扫过周围人,最后缓缓停在一埋头喝酒的中年人身上。
大汉瞧到这中年人,眼睛猛地闪出一道精光,他朝着伙计大声吆喝着要了坛酒。中年人听到他的声音头埋的更低了,悄悄用手压低了帽檐。
阿风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大汉,左手已悄悄搭在剑柄上。
万梦云按住阿风的手咳嗽道:“江湖中人的恩怨,本就纠缠不清,莫要多管”
阿风沉默半晌,忽然松开手低下头猛灌了口茶。
万梦云叹道:“江湖恩怨,父报子仇,子报父仇,又有什么谁对谁错,只有以命偿命罢了”
半坛酒已下了肚,大汉缓缓拔刀而起,中年人见状连忙起身窜向门口。
大汉一个箭步挡在门前,冷声道:“你几时学会逃跑了”
中年人身子打着颤,嗫嚅道:“我不认得你”
大汉撕开衣衫露出满是疤痕的胸膛,冷笑道:“你可认得这”
中年人怔了怔,埋头道:“不认得”
大汉哈哈大笑起来,厉声道:“孔付,难道你在华山门下学的本事就是装傻充愣?”
中年人听这话,忽的直挺身子从腰间抽出把闪着寒光的软剑,手只一抖,这软剑便挺的笔直。
“你休要...”
还未待中年人话说完,一把冰冷的刀已砍在他的脖颈,登时鲜血从脖子猛地喷出,直冲的这人头在空中翻了几个身,然后“砰”的一声滚落在地上,鲜血也如雨点般落在大汉身上。
大汉似仍不解恨,双手执刀,一刀刀砍中年人尸体上。
血淋淋,肉横飞,中年人的尸体早已血肉模糊。
大汉满身鲜血仰头狂笑道:“孔付,血债血偿,这笔账今天清了”
一滴血溅在阿风的脸上,缓缓从脸颊滑下。他的眼中闪烁起一团火焰,他看着那柄滴着血的长刀,只觉自己仿佛也被一刀刀砍在身上。
他站起身握紧拳头咬着牙,身子却止不住的打着颤。
他是在愤怒还是在恐惧?
万梦云将手搭在阿风肩膀,缓缓把他按回椅子上。
阿风的身子仍打着颤,他端起桌上的茶仰着脖子喝了下去。
大汉甩去刀上血渍,他看着阿风冷笑道:“女人才只会喝茶”
阿风听到这话,低着头沉默不语,身子却抖的愈发厉害了。
玲儿缓步走上前,她斟了杯酒,双手举起酒杯,掩着嘴仰头喝了下去。一杯酒见了底,她瞪着大汉咳嗽道:“女人也会喝酒”
阿风坐不住了,他突然起身双手托起一坛酒闷头喝起来。一口酒进了嘴里,阿风猛地咳嗽起来,手里的酒坛摔在地上,酒水混着血水湿透了阿风的鞋。
大汉冷笑一声,转身抓起桌上酒坛仰头倒灌。
阿风的眼中充满血丝,他飞身又抓起坛酒,学着那大汉仰头倒灌起来。他似觉得不过瘾,又用另只手抓起一酒坛,两坛酒一同往嘴里倒。
万梦云看着他轻声叹了口气,年轻人喝酒大都是又快又急又多,他们总想证明自己的勇敢。
所以同一个年轻人喝酒,你永远只能劝他多喝,而不能劝他少喝。同一个老人喝酒,你永远只能劝他少喝,而不能劝他多喝。
现在谁也拉不住阿风了,他已闷头喝了三四坛酒。虽然酒水大都洒在地上,但他也已喝了不少酒了,此时他已站不稳脚,身子不停打着晃。
他只觉自己心里有一团火在烧,烧的好厉害,烧的胸口直发痛。
他的身子一向健壮,胸口又为何会发痛?
胸口没有在痛,痛的是他的心。
忽然酒坛摔在地上,阿风惊恐的看着自己身上。
血,鲜红的血慢慢从他的衣衫上渗出,一滴滴落在地上,他的鞋子早已染成了红色。
他猛地向门口跑去,但他还未走出几步便跌在地上。他的面前躺着个人,一个血肉模糊的人,滴着血的肠子紧紧贴在阿风的脸上。
阿风甚至能看到那颗仍在跳动的心脏,他忍不住呕吐起来,整个人都已呕吐的弯曲。
他发疯似的冲向外面。
冷风如刀。
阿风迎着黑夜奔向风雪中。
一阵阵寒风打在脸上,他的脸早已没了知觉,他的心渐渐也已被冻的麻木了。
他已经忍受了太多痛苦,他需要发泄。
他突然撕开自己的衣衫,抓着马鞍飞身上马疾驰而去。
他一鞭鞭抽打着马,马从客栈疯也似的奔向郊外,
风在呼啸,马在嘶鸣,他咬着牙,握紧拳头,牙龈已出血。
血是什么滋味?
苦,又咸又苦。
风是冷的,他的血也是冷的。
饥饿,恐惧,寒冷无时无刻不在摧残着他的身心。
与野狗同寝,为了一口饭被人围着殴打,每当他想起这些往事,便会在梦中惊醒,他只能望着黑夜不停地打着冷战。
他恨自己,也恨自己那个当妓女的母亲。
他看着一个个陌生的男人进了屋,又看着他们从屋里出来。
他永远忘不了那一夜,也忘不了那张狰狞的脸。
他呆呆的看着那高大的背影进了屋,听到一声声哭喊惨叫,他悄悄推开门探着身子。
血,鲜红的血忽然溅在他的脸上。
那个男人狞笑着双手执刀向下挥砍,血肉横飞,一只满是鲜血的胳膊掉在地上,他看着床上血肉模糊的尸体转身跑向屋外。
这些经历在记忆中远比现实还要可怕,他心里的伤痕已永远无法消除。
他扔下马鞭,挥起拳头,一拳拳打在马颈。
一声嘶鸣,马倒在雪地里,他也跟着从马上窜出摔在地上。
杂种,杂种,又谁能知道他所经历的痛苦和心酸,也许他本就不该被生下来。
他忍不住流下了眼泪,他的心也在流泪,流的却是带血的泪。
雪已停,风未定,马仍在哀鸣。
马在为谁哀鸣?是为自己,还是为别人?
万梦云看了眼倒在地上的大汉,缓缓擦去剑上血渍斜插回腰间。他走到门口,静静的看着那柄插在门口的剑。
剑仍在,人又在何处?
他轻声叹了口气,披上衣衫缓缓走向风雪中。
夜。无月无星。只有冷风。
听得一声声马鸣,少女点了盏灯轻轻从屋里出来,寒风呼啸,可她却能从风中听到一声声哭泣。
是谁在哭泣?想必定是可怜的人。
她是个仁慈善良的人,所以当她走出院子,她立马看见了倒在地上的阿风,也见到了他脸上结成冰的血泪。
阿风似乎完全没有看见她,只是身子还在不停地颤抖,抖得整个人都已萎缩成一团。
她看着他发抖的身子,似乎也跟着颤抖了起来。
这又是一个多可怜的人,她咬紧嘴唇,缓缓将他抬进屋里。
阿风似是清醒了些,他紧咬着牙挣扎着一点点爬向屋外。他不愿别人看见他现在的模样,更不愿别人看见他流泪的样子。
他不需要别人的怜悯!
少女突然将大门关上,柔声道:“这不是你的错,你又何必折磨自己”
他大吼道:“开门,让我走”
少女沉默不语,她轻抚着他的头发,眼中满是怜意。
现在他最后的尊严和骄傲似乎也被剥夺了,他拿起一旁的柴刀刺进自己大腿里,鲜血从刀口喷涌而出。
他倒在地上拼命挣扎着,犹如一头负伤的孤狼,无助又绝望。
少女眼中似有了泪水,女性的母爱总是伟大的,她眼中已全是同情和怜悯。
她看着他,仿佛就像在看一个受惊害怕的孩童。她将他搂在怀里,轻轻抚摸着他冰冷的脸颊。
阿风的眼中又有了泪水,他已被少女毫无保留的爱所深深打动。
但现在他的心里又了种奇异的感觉,他的身子已不再颤抖,喘息却更急更重,他能感觉到她胸膛的温度,也能感觉到她呼吸的热气。
阿风的心跳开始加速,他所压抑在内心的所有情感和痛苦,如海浪般逐渐将他淹没,只剩下最原始的欲望与需求。
他缓缓抬起头盯着那张秀丽的脸庞,苍白的雪映着他狰狞的脸,血红的鲜血更使他癫狂。
少女看着阿风疯狂的脸,情不自禁退了几步,她的脸上显出惊恐之色。
他猛地扑了上去,一把撕开了她的衣衫。他冰冷的手直直地伸进衣裳里,她的身子立刻裸露在他面前。
“放开我....你要干什么....”
忽然他身子一软,直挺挺的倒在地上。
万梦云看着早已满面泪痕的少女,长叹了口气。
他咳嗽着将阿风扛在身上,迎着黑夜缓步走向风雪中。
那些经历,那些噩梦般痛苦的经历早已在他的心里打了结,扎了根。
这些经历也许他一辈子都无法忘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