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衣女子款款慢步,行入内厅。
回廊外风大,她一直用手护着烛火。
少年看到她的手指白皙,略带骨感,并不像养尊处优之人。
绿衣女子对少年态度尊敬,一踏入内厅,就遥遥行礼问安:“哦,高岳殿下,殿下安好!”
绿衣女子向少年,行下跪大礼。
她手持烛台,低头跪拜顶礼在地,行礼之时双手贴地,烛台放在身前。
绿衣女子向少年跪拜,不能以手护烛台,庭院的风将烛台上的烛光吹得摇曳不定,内厅时明时暗、半明半暗。
“殿下”——这是一个多么尊贵的称呼。
的确,只有这个身份,才如此配合少年的这身衣饰。
的确,只有皇太子,才可以穿着黄丹色丝线绣花的衣饰。
如此说来,他是皇太子。
确认?
是吗?
皇太子?
可笑!
太可笑!
皇太子怎么可能出现在这种地方。
然而绿衣女子的确尊称少年为“殿下”。
“殿下”,不就是皇太子?
如果不是皇太子,少年又是什么身份?
绿衣女子好似有意无意般,将“殿下”两字说得特别清晰有力,是尊敬,还是……?
绿衣女子以跪拜的大礼,拜在地上,头低垂,脸上带着一丝轻蔑的笑。
此刻,没法见到她的表情。
一阵风吹过,地上烛台的烛火熄灭,内厅陷入一片黑暗中。
“殿下?”——对于这个称呼,就好似一根针,猛然扎入心中。
高岳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悲痛,但立即努力的让自己恢复平静。
没有人能察觉高岳内心的变动,四周是那么黑暗,没有人能看到高岳的表情。
黑暗中,高岳漫不经心,淡淡说道:“忘掉这个称呼,从那天开始,一切已经与我无关!殿下这个称呼,只怕会为你带来杀身之祸。以后不需要行此礼,这里没有殿下。起来吧。”
他的声音冷冷的,语气平淡。
只有我感受到他声音中的一丝颤抖,他显然在努力压制自己内心的情绪。
在黑暗中,无法看到他的表情,但我可以感到:他此刻情绪起伏不定,心中有所牵绊?
“高岳——曾经的名字……如今我的名字是……”,想到此处,高岳不由自主伸手摸了一下右脸。
黑暗中,没有人看到他此刻的表情,没人能看到他的动作。
我却能看到,他脸上的表情非常不自然。
“哦,是的,殿……,哦,是的,奴婢遵命”,绿衣女子回答着少年的话,站起来。
黑暗中,听到她衣裙摩擦的“纱、纱”声,听到火石碰击之声,眼前一亮,烛台的烛火被重新点燃。
绿衣女子将烛台托起,站了起来,她用手护着烛火,光线全部集中身前。
烛光映照之下,高岳看见她的一双大眼,直直的盯在自己的脸上。
高岳雪白娇美的右脸颊上,带着隐约的红印。
对,是红色的!
红印在摇曳的烛光中,若隐若现。
虽然若隐若现,细看却可以见到……ぷ99.
红印由针孔组成!
针孔?
对,是针孔!
赤红色的针孔!紧密相连,形成两个小字——“真忠”。
她看到了吗?我脸上的……
高岳忽然觉得脸上一阵发热。
在他眼中,绿衣女子的眼光好像变成一把利刃,在撬掘他的心。
一瞬间,空气凝结了。
那个刻骨铭心的画面……
重现……
“真忠,以后你的名字就是真忠,希望你真是他们所说的,是真忠……”,这个声音,再次回荡在少年耳畔。
内心难以言喻的心痛,是肌肤的痛楚,无法比拟的。
如针,一根一根扎入,扎入,扎入肌肤,如扎入心。
心在痛,心在滴血。
血在滴……
啲嗒……啲嗒……啲嗒……
烛火摇曳,绿衣女子与少年之间相隔着几个箱子,不可能清楚的看到少年脸上的字。
偏偏她又好像见到了。
她见到了吗?
我的脸……
我脸上的……我的……
高岳无法直视绿衣女子的眼光,逃避的将头转向一旁,目光重新投向字画。
绿衣女子面上,掠过一丝绝不令人察觉的轻蔑笑意,随即回复如初。
高岳的头已经转向一旁,没有看到她的表情。
绿衣女子也绝不会让他察觉,她抬头站立,再次俯首低头鞠躬行礼,称道:“忠……长大人,安好哦!”
“忠长大人?……?”,高岳喃喃自语,头脑一阵发热,心如刀割,不由自主的想:“她是看到了吗?她看到了吗?我的脸……真忠……”
“冷静、冷静……”,为了保持自己的冷静,高岳努力的调整自己的呼吸。
在他的一呼一吸间,我仿佛看到他的心,血流如注。
慢慢的转身过来,高岳的脸上已经恢复冷静,从容的望向绿衣女子,重复了一句:“忠长大人?”
“哦,是,宗长大人,您仍旧是我们宗族之长,不是吗?宗长大人”,绿衣女子脸上带着微笑回答。
这个灿烂微笑,与刚才俯首时的轻蔑笑容,好似来自两个不同的人,却发自同一人面上。
每当“忠”字在耳畔响起,这根针就再一次,一下、一下扎入少年心中。
高岳的心在痛……,“忠——宗,长?”
绿衣女子偏偏有意无意间,总是提着这个字。
这个女子的心在想着什么?
可能她只是无意的。
她到底是什么人?
她的城府颇深啊。
“宗长大人”——对于这样的称谓,这个少年,曾经的高岳殿下,没有任何反对的理由,他没法反对。
“宗长?……我现在是真忠……我是真忠?还是?……宗族之长?……我……”,高岳陷入悲痛的沉思中,心中千头万绪,脸色苍白得难看,表情甚是难堪。
见到高岳默然不语,绿衣女子再次微笑。
这微笑,高岳突然觉得很熟悉,“这个微笑……,很像……她。”
高岳心中燃起一个影像,思绪万千……
为了不让绿衣女子看到自己的难堪,高岳再次转过身去故作看画。
“哦,宗长大人,今后由奴婢负责您的起居饮食。奴婢是安倍安子……”,绿衣女子,轻柔的诉说着。
高岳已经陷入了沉思中……
“真忠”——无法抗拒的名字——被赐予的名字。
“真忠”——代表着屈辱的名字——无法言喻的痛。
无法更改……永远的痛……
高岳不其然的再次想起自己的脸……
高岳的心中饱含着无尽的委屈与无奈。
此刻的他,根本听不到绿衣女子的话。
对于他来说,世上的一切已经不重要了,他的一切已经粉碎。
他已经不再是皇太子,不再拥有高贵的身份,不再是那位无忧无虑的殿下。
他必须开始为生存而奋斗。
然而这一切,发生得那么的忽然,他的世界一夜之间变天。
他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这一切都不是他的错,却要他去承担后果,对于一个只有十二岁,尚未举行成人礼的少年来说,是不是太残忍了?
他多么希望,这只是一场梦,一场恶梦,梦醒之时什么都没有发生。
然而,他不但每夜辗转难眠,午夜梦回之时,在梦魇中惊醒。
这些日子人间冷暖、世态炎凉、不同的嘴脸,他都见识过、领教过了。
渐渐地,他学会了忍耐……冷静……
在他带着稚气的脸上,可以知道从前的他是那么的单纯,就好像温室的花儿被保护的严严实实。
现在的他,就像被扔在野外的小白兔,自生自灭。
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
现实是残酷的,能保存性命已经是大幸,有什么比生存更重要。
高岳沉思在自己的世界里,绿衣女子的话,他一点也没听进去。
无论这个绿衣女子是什么人,她的命运注定与高岳连在一起。
无法抗拒自己命运的人,又何尝只是高岳一人。
高岳脸向字画,绿衣女子手上摇曳的烛光,将他孤独的身影映照在墙上,显得又长又瘦。
这种气氛悲戚凄凉……
我的泪不其然地从眼角流下。
天已经很昏暗,厚厚的乌云压在天际,虽说是傍晚,天空却已经黑得没有一丝白云。
看样子一场暴雨无可避免。
已有男仆点起了火把,架在门框两旁。
火把在风中舞动着,火光左右摆动,好像两个博力的男子互相拉扯着,互不相让。
内厅的四角竖立着木架的烛台。
绿衣女子拿着灯台,是进来点灯的,如今却被地上摆放的横七竖八箱子阻挡了去路。
此时,男仆们又急急忙忙抬着箱子进来。
他们加速的搬运着,希望赶在大雨来临前,将牛车上的东西放入屋内。
绿衣女子,皱了皱眉头,说道:“你们在干什么,规矩是什么?所有东西全部放整齐。”
她的声音中带着不可抗拒的命令,与刚才对待高岳的谦卑态度截然不同。
男仆们不敢怠慢,七手八脚,很快将箱子重新整理,整齐的摆放在两旁。
绿衣女子走进内厅,将四角灯台上的灯点燃,内厅登时明亮起来。
暴雨将近,树木被风刮得“哗、哗、哗、哗”作响。
干枯的树枝从树上“劈里啪啦、劈里啪啦”跌落。
风,还要将树枝重新卷起,然后再狠狠的摔下。
眼看着暴雨就要来了,如果不赶快将东西都搬进来,一旦下雨就会全部淋湿。
绿衣女子指挥着男仆们,将东西尽快的搬入:“所有东西先搬到室内,小箱子尽可能往里面放,太笨重的先放在回廊上,不能放院里。大雨来临之前不能搬进来的,不要从牛车上卸下来。”
每个人都忙碌着,进进出出。
绿衣女子指挥得整整有条,她好像知道仆人们的心思,只要向仆人略略一望,往往就能预先发出指令。
男仆们运送的东西很快堆满了内厅。
这些箱子,有的封着封条,有的没有封条,分两旁摆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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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怀着好奇的心情,去探索这个在坛城上重现的宿世记忆,我开始追寻我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