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旧疾又发?”洛壮的表情仍是平静,心里却掀起一阵浪:“烨的身体自小就弱,不过学了武,有武功底子护著,应该没有大碍。”
“爹,我…我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他倚著红木椅,担心地转过脸:“最近烨的情况很不好,不仅是身体,还有…那种感觉…我说不出来,却能感受到…”
“烨,他应该很痛苦吧。”洛壮站起身子,他想要离开了,再呆下去他会忍不住把一切都说明白的。可那个孩子说过不能告诉桐。
“痛苦?为什麽?”
“或许有什麽东西失去了也不一定。”
失去,失去什麽?
皇甫桐心慌、心乱得很。想要开口问清楚却被洛壮笑著婉拒。
“我该回去了,你也好好准备。”
雪还在不停地下,较先前小了些,却仍然铺天盖地。
有些东西也命里注定似的被埋进雪里,化为白茫茫的一片空。
记忆。重重地摔进土里不见了踪影,最终它会死去,和雪一起融成水,变成过去。
长廊的另一头
“谁?”嗅到陌生人的气味,冷冷地发问。身子却仍没有转,仍然默默地望著即将殆尽的烛。
“我。”
是女子的声音。不像婢女战战兢兢的,那是更年轻,更飞扬跋扈的嗓音。
“你是谁?”少年仍然漫不经心,背对著门,不屑去望来人的模样。
“即将成为皇甫家阴错阳差的福晋。”女子无惧这传说中冷清得要人命的二皇子,胆大地回答。
背影僵了一下,但仍没有转过来的打算。
“你有何贵干?”虽疑深闺女子初晨出现的目的,但皇甫烨还是默认了对方的身份。
“本姑娘早有了心仪的对象不愿嫁皇甫家。”
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妮子。
皇甫烨对女子的不知天高地厚嗤之以鼻。苍白的脸顿时又煞白了几分。
“我不愿让大皇子难堪,你是他胞弟便帮本姑娘把话传到,就说,我不嫁,他愿娶谁娶谁。”
“不知好歹。”薄唇轻轻抿住,猛然转身。犀利的目光慑得来者一愣。
才发现进屋的是两人。
都是女子的模样,只是一位似乎更偏阳些。
“什麽不知好歹,。莫名其妙,我不嫁,你看著办。”那姑娘气了,赖在同行女子的怀里不肯抬头。
“笙儿不愿嫁你们也不能强求,今个儿来不是商量的,只是告知。”那偏阳些的姑娘搂著心上人朝皇甫烨一笑:“既然二皇子知道了,我便带著笙儿走了,不必派人巡捕,我既能在皇宫来去自如,这偌大的天下自然无人能寻得我们的踪影。”女子自负的笑靥惹得怀中人一阵心动。
“劳烦通告了。”那女子轻松地一点脚,霎时便消失在渐渐小下来的雪中。
房中独剩的少年轻轻地勾起笑,用冰冷的手指又点起一枝烛。那如水的秋眸中久久摇曳著两道不愿熄去的烛光。
高傲的笑重新回到嘴角。淡淡的红晕染开,那数日未展开的眉头不再隆起。
少年吹灭了烛火。在暗中轻笑。
桐,永远只是他一人的。
红色缎带装点的正门显现出一派喜气。
皇室的婚礼简直有准备不完的事。
奴才们进进出出地忙着。
太监宫女们都低着头,有时不小心撞上,只埋怨地对上一眼便又散开了。
大皇子的好日子可没人有胆给弄砸了。
“挂偏了,左一些,唉,又太左了往右。”老嬷嬷踮着脚尖指挥着小太监挂彩灯。
婚礼是奉旨成婚,吉日就在当下。只有匆匆三天时间准备。以至于离行礼时间近了,还有太多事情没有办好。
偏偏这个笨手笨脚的奴才连只彩灯都挂不好。
“手脚利索些!误了时辰,小心主子扒了你的皮!”老嬷嬷急了,叉着腰发怒。
那太监年纪还小,没见过大场面,今个儿皇子大婚,刚给调派过来,是个新手。??//本来就紧张眼下又被人训斥,手一抖彩灯没挂好,人也身形不稳地从梯子上摔下来。
宫女们惊恐地散开,却没见着意料之中的画面。
胆大的奴婢先睁了眼只见,一位一袭白衫的公子单手截住彩灯,顺带救下了小太监。
“桐的大喜日子不能就这么被败坏了。”白衣公子扬起一抹轻笑,放下惊呆了的奴才。在众人的惊呼中越上墙头。
“月,去訾那瞧瞧吧。”墙头还立着一个人影。听声音是个男子。
“嗯。”白衣公子搂着男人的腰,一踮脚便不见了踪影。
“看什么看?”嬷嬷第一个回神又大着嗓门催促众人干活:“动作快些!”
大喜之日,参加婚宴的皇亲国戚数不胜数,高手自然也是如云。刚刚那两位神仙般的公子。想必是迷了路的贵客。
珠花、耳环、如意、发簪尽是女子的用物,这让洛壮有些眩晕。
“你确定么?”他的手里沁出了汗。要说他自己到不会反对这种决定,只是…桐被蒙在鼓里会不会…
“除了这个办法没有法子了。”皇甫訾一脸轻松地把玩着从皇冠上垂下的发丝。谜似的双眸紧盯着眼前的这张脸。
“穿上。”递过红色的喜袍,却被洛壮一把拦住。
“这样真的好吗?”他仍在担心大儿子的感觉…会不会受太大刺激?
越过洛壮的阻碍接过衣裳,噙着清冷的笑换上金绣凤的新娘装,又披上喜帕。
“咚”门被推开。
皇甫訾锐利的目光如锥般射向门外,却在看见来人后吃了一惊:“皇兄!”
理应出了京远走高飞的两人居然活生生地站在他的面前。
洛壮也吓了一跳,急忙跪下行礼却被皇甫翰一把扶住。
“我出了宫便不是皇上,景帝已经驾崩,活着的是翰。”握住身边人的手莞尔一笑。洛壮一愣随即也笑了。
皇甫訾不甘示弱地上前一步,搂住洛壮的腰。
“訾。”很久没见弟弟的皇甫翰唤了一声。
皇甫訾蓦地抬头撞上一双灿若星辰的眸。
轻轻勾动嘴角。
皇兄…也终于找到自己的幸福了。
“你们怎么会回来的?你们不是出京向南去了吗?”
“我们走得慢,想现在京住上一年半载的,再去南方。可又被事耽搁了就决定在京都附近住下。每年去南方巡游一次。刚刚听说桐要成亲,便想着回来凑个热闹。”皇甫翰抿着唇解释。要不是身边这个醋坛子让他们的行程一再耽搁,恐怕这会儿他们抵达江南,并定居了多年了。
“这位是?”公输月见皇甫訾身后站着位凤冠霞带新娘模样的人,觉得有些奇怪。“这不会是桐的新娘吧,不是礼部尚书的长女么?怎么会在宫内?”
洛壮不知怎么回答,手肘戳了戳一旁的皇甫訾:“你解释。”
“其实…”皇甫訾笑着开口,却被沉默了许久的人儿,用行动打断。
那身材颀长的新人倏然揭下喜帕,一张绝美的脸孔赫然出现。
“你是?”翰已出宫十余年,这宫里的人自然不认得多少了。可这张脸和皇甫訾年少时有着太多的相似之处。含着凌厉之风的凤眸,飞入颞骨的柳眉,高挺的鼻梁,紧抿的淡粉色薄唇,形状美好的下巴……
一切都与红妆互相映衬,让少年动人的外貌,更溢射出琉璃色的光彩来。
和訾过分相像的一双瞳让公输月和翰都能一眼认出眼前人来,共同生活了十年的默契顿时发挥了作用,两人同时惊异地出声:“烨?”
离开时,两个孩子都还小,可如今站在面前的烨已俨然是一个少年了。翩然而立的优雅气质丝毫不逊皇甫訾当年。相反,较訾当年的阴戾,眼前人更多出一份惹人怜爱的清柔。
作为长辈的月和翰不由地流露出宠溺的神色,可转念间便被这种奇怪的设定吓了一跳——桐结婚,烨怎么会穿成这样在訾的卧房?
“这个…这个说来话长日后再与你们解释。”皇甫烨看出了面前人的疑虑一句话摆平所有问题。
“什么时辰了?”他连声音都含着隐隐的笑,仿佛世间最美的瞬间都被他如数捕捉。那上翘的唇角让呆立不解的两人更如雾里看花,始终不知所以。
“时辰快到了。我送你去尚书府,那不知道要到哪去找新娘送进宫,大概乱成一团了,你去了一定被当作救命稻草。”洛壮不再踯躅不定,揽住皇甫烨的肩想带着他偷偷潜入尚书府。
“我自己…咳咳…自己去便好。爹,你也要准备一下。迎亲的队伍接到了新人,就会立刻折回来。”皇甫烨太过投入,以致没有发觉喉咙已经不受控制地泄露出咳嗽声。
公输月皱起漂亮的眉,烨的咳嗽声让他觉得有些异常,迅速扣向少年的右手,却被轻易躲开。惊讶于少年动作的迅速,逆了掌风向内再次扣住脉门。
烨的神色一紧。他年纪尚小自然不是公输月的对手,眼下脉门落入人手,想要挣脱却是不可能的了,只好悬着心、屏住呼吸等着公输月开口。
“不必准备了。”公输月的语速不慢不紧,却带着不容推拒的气势。从他平静的表情中,众人什么都看不出来。黑如曜石的眸底未曾起一丝波澜,可是牡丹色的绛唇却一直紧抿着。
许久他才再次开了口:“尚书府你不能去——确切地讲现在除了在床上躺着,你不能做任何事。”
皇甫烨冷冷地抽回右手,轻轻瞥了一眼这个传闻中医术过人的男人。“不要。”简单的两字否定了公输月的全部提议。
消失在眼底多年的玩味充斥了整个瞳孔。看着这个孩子,唇尾高翘,骄傲地勾出一抹笑来。
回头看向皇甫訾,挑衅般开口,“你就是这样照顾你的儿子的?”
皇甫訾的凤眸微微眯起,目光流动,流露出不满与躁动,只要这个男人出现就总是没什么好事情。
“月!”实在看不过去两个人碰头就杠上的场面,也不明白公输月突如其来的挑衅,皇甫翰拉拉公输月的下摆示意他不要太过分。
“啊,我成了恶人了?”看见皇甫翰皱起眉,摆出撒娇般尴尬求饶的表情,公输月宠溺地一笑,“这小子身体状况糟成这样,这个当阿玛的人却由着他这么胡闹,我只是替你尽兄长之责,怎么,有错?”
“身体状况?”皇甫訾漂亮的柳眉蹙起,洛壮的脸色骤然大变。
“呵,这小子现在能这样站在这里,上天已经对他不薄。”拂袖笑道:“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还奢望着去经历一场需要花费气力与精力的婚宴,简直是个笑话。”端起茶润嗓,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和皇甫訾简直是一模一样,看得他一肚子气。
“烨。”大概是觉得公输月的话有理。许久的沉默后,皇甫訾抬起头,那属于父亲的严厉眼神中带着某种怜惜:“听话。”
这个孩子让他不舍得大声,倔强得令人心疼。
“我要去。”皇甫烨的声音很小,却带着不意外的决绝。
这个噙着淡笑的少年,只轻轻一转首、一回眸,就几乎让在场所有人都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