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第二场雪落满青云镇时,已是年底。
新年将至,镇上比往日要热闹的多,各处张灯结彩,杜韵也在杜府门口挂上了两展锦缎的红灯笼。
除夕那夜,王桂花在厨房里做着席面,灶上温着一壶果子酒。
杜韵在院子里陪着大家放炮仗。
炮仗升空,在漆黑的天空里炸出一片美丽的明亮,远处也陆陆续续的传来炮仗的声音。
整个青云镇笼罩在一片喜庆之中。
席面做好后,王桂花差杜韵去给教习王家三姐妹的私塾先生送上一份。
那青年夫子姓云名岄,听闻父母都已过世,如今独自一人。
王桂花感念他舍了王家三姐妹上学堂的银钱,没什么可报答的,一份吃食也算是心意。
恰好杜韵想瞧瞧街上的热闹,便带着杜拾儿去了。
她手里捏着一颗糖球,边走边往嘴里送,杜拾儿提着食盒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
桂花巷每户人家门前都挂了红灯笼,一路弯弯曲曲的延伸到街口。
未消的薄雪堆在路旁,脚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杜韵喜欢听那种声音,是以她放着干净的道路不走,偏要捡着雪堆走。
不多时,雪里便留下了两行浅浅的脚印。
等走了一截才发现身后没了杜拾儿的动静,忙转过头去。
朦胧的小巷灯火下,杜拾儿正低着头踩着她的脚印走的及其缓慢。
因为她步子大些,所以杜拾儿要跨着跟上免不了要走的小心翼翼。
他将食盒抱在怀里,身子左摇右晃,每走一步都像是要跌倒了一样。
若是往日,杜韵定是要呼和他别贪玩磨蹭,走快些,可兴许是吃了糖球心情好的缘故,她并未出声,而是好整以暇的站在原地饶有兴致的等着。
杜拾儿走的歪歪扭扭,她看的心惊胆战,像极了一个看儿子学步的老母亲。
看着看着她才发现杜拾儿好像长高了不少,原来不知不觉间,已经过去半年了。
一种奇怪的心情涌上心头,一半欣喜一半欣慰。
那种老母亲看儿子的心情又惊的她心中一阵恶寒。
她胡思乱想的时候,杜拾儿踩着她的脚印赶了上来。
“哥,我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杜拾儿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脚上。
“嗯?”
“我们的脚印子竟然一般大小”杜拾儿一幅了不得的模样。
杜韵低头一看,吓了一跳。
“可你十三,我九岁,我们的脚怎会一般大小呢”
杜拾儿仰着头继续追问,杜韵呼吸一紧。
她是个姑娘,脚自然比男子的要小的多,平日里都无人注意,偏偏让杜拾儿给发现了。
“此事说来话长”她变了语调,三分哀怨“大哥幼时家里穷,吃不饱饭,所以身子瘦小,脚也比旁人长得慢”。
她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杜拾儿聚精会神的听罢张口道:
“原来如此,那大哥往后多吃些饭,我听武馆里的哥哥们说,男子长小脚,是要被人耻笑的”
他不仅信了杜韵的鬼话,还一本正经老神在在的安慰她。
杜韵反倒不好意思起来,她干笑了几声,从杜拾儿怀里接过食盒,说了句知道了,而后拉着她匆匆往外走。
二人到达私塾时,那青年夫子正在厨里炸着什么东西,隔着老远便闻得一股子糊味儿,脸上也熏得跟烧炭的一样。
杜韵站在庭院里忍了半天没忍住,捧腹大笑。
人高马大的青年见自己被一个小兄弟嘲笑了,缓缓憋红了脸,只是脸似烧炭,旁人看不见。
杜拾儿见杜韵惹得旁人不自在了,忙伸手拽了拽她的袖子。
杜韵那才揩掉眼角的笑珠儿,递上食盒三两句交代了王桂花的心意。
青年听罢大受感动,说是要回礼,于是将案上那一盘炸的焦黑的花生米放进了杜韵的食盒。
罢了还要去院子里捉鸡宰杀招待杜韵。
想起他喂鸡时的狼狈,杜韵捏了捏眉心“就不劳烦云夫子了”
语罢她拉着杜拾儿飞也似得逃了。
食盒里的花生米滚得叮当作响,二人跑出老远,还听得见那位云夫子在门口诧异的叫喊。
原本想着在街上逛一逛再回去,可除夕的街道,实则没有杜韵想的那般热闹。
街上并无几个人,临街的商铺也只有几家开着。
走着走着,不知瞥见了什么,杜韵嘱咐杜拾儿在原地等着,她去去就来。
她跑进了一间开着门的铺子,只是等她兴冲冲的提着个包袱出来时,路旁却不见了杜拾儿。
她寻了一圈,后来在春风楼里将人寻到了。
不是杜拾儿寻过去的,而是被楼里的姑娘强拉进去的。
那些姑娘路过杜拾儿身边,见天寒地冻他一个人站在街口,以为是谁家走失的孩子,便将人拉进了春风楼。
原本是好心,可等将杜拾儿带进楼中才发现他生的乖巧讨喜。
除夕夜的春风楼并不接客,姑娘们少了乐子,便打起杜拾儿的主意来。
不知是谁的提议,一堆小姑娘围着杜拾儿将他打扮成了小姑娘的样子。
杜拾儿势单力薄跑不出去,只能任由她们摆布。
冬衫上被套上了绯色的裙子,发髻被梳成了辫子,面上略施薄粉,活脱脱一个漂亮小姑娘。
是以杜韵寻过去的时候便瞧见他无所适从的低着头,显得非常局促不安。
周身还有一股隐忍的怒气。
知道姑娘们没什么恶意,可杜韵还是气的肝疼。
若不是除夕,王桂花还在家中等着二人,她定要与那些姑娘们骂上几句。
她冲上前去,拉过杜拾儿就往外走,有个姑娘伸手想拦,被她一个冷峭的眼神瞪了回去。
“这是我弟弟”她留下一句话,拉着杜拾儿飞快的出了春风楼。
“哥……”
出了春分楼杜拾儿又变成了那个白兔一般的孩子,声音委屈,带着几分责怪。
呵,他倒责怪起她来了。
“杜拾儿你为何不跑,待在楼里任由她们摆布”杜韵见他还敢责怪她,气不打一处来。
杜拾儿顿了顿,弱弱的答了一句他跑不掉,楼里人太多了。
“那就莫要做这委屈模样,你可知何种人会被人欺辱?一种为技不如人者,一种为柔弱可欺者”
看着干净如冰雪一般的杜拾儿,杜韵脑中不其然闪过他浑身是血躺在沙漠腹地的场景,还有那些追杀他的人。
过了年他就十岁了,他不能一直做躲在她身后的孩子。
因为没人知道他身上到底背负着什么,往后要面对什么。
她将他救下,是冒了险的,经历了那一番折腾才保下了他的命,他若是如此柔弱可欺,自然不行。
压根对不起她救他时费的周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