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小石回去,却在罗总面前大发雷霆:“他刘林峰当我是什么?啊?阿毛阿狗?竟然只给他吃一盒客饭,太小气了。”
罗总说:“这是小事,你就不要计较了。”
小石瞪大眼睛说:“这不是小事,也不只是小气,而是看不起我!罗总,下次验收,我一定要参加,不报复他,我咽不下这口气!”
罗总竟然笑笑,默认了。
那天,刘林峰按照规定,要求总包方来验收隐蔽工程。罗总就让小石来了。小石带着报复心理,在路上用一条南京烟,将那名工程师买通。
到了那里,工程师找来找去找不到问题。但小石不罢休,让他无论如何也要挑个毛病出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工程师只得昧着良心,说了一句违心话:“通风管的壁厚差了那么一点点。”
小石就抓住这个不是问题的问题,要求刘林峰返工重做。这下惨了,起码要损失十多万元钱哪,还要影响施工进度。
刘林峰急得满头大汗,东奔西走,求爷爷,告奶奶,到处请人评理。但没用,不重做,就不让干!刘林峰知道是小石为了一客盒饭,而从中作梗,悔恨不已。
他连忙请人出面,想请小石吃饭,当面向他赔礼道歉。只要不让他返工,给他几万元钱,甚至给他下跪也行,但小石坚决不肯。
万般无奈,刘林峰只好返工。日夜苦干,拼命赶进度,好容易如期完了工。最后请质监站来验收,总共来了三个人。有人提醒他,他们其实只是来拿红包的。
包红包时,刘林峰不知包多少好,就问施工员。施工员说:“一般这种红包,三五百一个差不多了。他们一个月要验收很多工地,收入很高的。”
他就包了五百。他们拿了红包,真的只在里面转了一圈就走了。谁知一会儿又回来了。嘴上没说什么,脸上却写满嫌少的意思,然后重新验收起来。
他们在墙上敲敲,说瓷砖有空鼓,要敲掉重贴;在木线条上摸摸,说有色差,要调换;他们开了天面上的灯照照,说乳胶漆做得不平整,要补做……
这是刘林峰下海以来,精心打造的第一个工程。用旁人的话说,质量是一流的,但他不懂做人,再好也没用。
其实,他不是不懂做人,而是不懂行规,或者说是他的思想,跟不上已经改变了的形势。事已至此,他能怎么办呢?只得按照他们的意见进行整改,结果这个工程做下来,他白忙了五个月,还亏了十多万。
他们轻飘飘的几句话,就给他带来了灾难:材料商问他追讨材料款,民工们围着他要工钱。没钱,民工们就群起而攻之,打得他鼻青眼肿……好在他翻围墙逃得快,否则命都没了。
就这样,他从村里出来三四年,化光了所有积蓄,还背了一屁股债,被陶新福不幸而言中。他无脸回老家,只得一直躲在外面。
他还连累了妻子。他出来后的第二年,一天晚上,陶新福突然来到他家里,关心地对亚芳说:“刘林峰在外面咋样啊?唉,我说他不行的嘛,实在闯不出名堂,就让他回来吧。”
亚芳信以为真,立马给他打电话,他一口回绝,还提醒她要小心。她当时气得骂了他。但事情却真的如他担心的样子发展了。
陶新福没话说,却依然呆呆地坐在他家里不走,还色迷迷地盯着她。
亚芳脸红心跳,惊慌失措,又不好赶他。陶新福就越发大胆,站起来对她动手动脚起来。她一下子跳到场院上,气得想喊,又不敢喊,只得躲到毛坑里,一直不出来。
陶新福没有得逞,气呼呼地回去了。不久,这个厂被陶新福承包,然后买下,变成了他的私人厂,亚芳就被他辞退了。
过了几个月,陶新福又来了。亚芳一见他,就警惕地走到场院上,生气地说:“你还来干什么?”
陶新福笑了:“别怕,这次,我是来跟你商量事情的。”
亚芳不相信地看着他:“啥事?”
陶新福说:“我想跟你调换一个宅基地。我们的厂太小,要向东发展,正好碰到了你们的宅基地。”
亚芳说:“我们不换。”
陶新福说:“嗳,你别回得太早,我们可以贴钱嘛。你们拆了平房,正好可以到别的地方,盖个小洋楼。”
亚芳说:“他没赚到钱,哪里盖得起楼房?”
陶新福说:“没钱,可以借嘛。你看看,村里多数人家都盖了楼房,就你们家没盖了,多没面子啊。”
亚芳被说动了,打电话跟他商量。他说:“他的厂可以向北砌的,他这纯粹是要看我的好看。”
不久,陶新福又来威胁亚芳,说再不同意,就要来强行拆了。亚芳打电话问他咋办,他说:“他来拆,你就搿了被子睡到乡里去,看他还敢不敢?”
他这块宅基地,正好在两条马路的交叉口上,如果有钱砌楼房,楼下就可以开商铺,
他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
绝对是个交通方便,商住两用的好地方,据说以后镇还要搬到这里,所以陶新福就想先吃了它。他让亚芳顶住,陶新福一时也拿他们没有办法。
开始,亚芳也支持他搞工程,想等他搞成功,砌了楼房,她就在楼下开个商店。为了支持他,她一次次地向娘家人开口借钱。谁知这些钱都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他不在家,债主们就都找亚芳要,一个个逼上门,搞得她鸡犬不宁,无脸见人。她就在一天深夜,丢下九岁的女儿,离家出走,至今杳无音讯。
是我害了她们啊,刘林峰有时气得要刮自己的耳光……后来,他只得再到建筑老板手下去打工,打了一年多,情况刚有所好转,就在火车上碰到了马小宝,就一步步被逼入了今天这个境地。
想想,刘林峰还是不舍得死。我不能死,我要还债,要去寻找亚芳。苦命的亚芳,现在在哪里啊?
亚芳,我对不起你,我有罪啊。想到这里,他又伤心地落泪了。
还有一个老娘。想到娘,他更加内疚和痛苦,眼泪再次夺眶而出。娘,儿子对不起你啊,儿子无能,让你受苦了。你身体还好吗?你的养育之恩比海深,可我没有报答到你,还让你担惊受怕。就是为了娘,我也不能死啊。
娘为了我这个不争气的儿子,哭干了眼泪,还一直在念叨我。每次他给哥打电话,哥都要告诉他,娘如何为他担惊受怕………听了哥的话,他总是关在小租屋里,伤心落泪。
我怎么能死呢?死了,怎么对得起亲人?对得起债主?我刘林峰今生还不清债,就死不瞑目。有些不了解情况的乡亲,把我当成了骗子,灾星,一直在背后骂我。
我是不好,是该骂。我不敢回去见你们,我有罪,我一想起你们,就想打自己的耳光。可我虽然躲在外面,心却一直在想着你们哪,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还你们的债啊!
我难道也要象父亲一样,一生为债所累吗? 父亲是个老实人,老党员,比他还胆小。他当村财助时,因一笔八十五元的账没做平,几天几夜睡不着觉。实在做不平,他就气得要上吊。幸亏被娘发现得早,劝阻住了。
可人没死,账还是不平,怎么办?不平就意味着贪污,而事实上,他根本没有拿到这八十五元钱,就象他没有拿到马小宝的两万元钱一样。
为了做平这笔账,父亲决定自己垫进去。可钱呢?八十五元,在当时不是一笔小钱。他就去问人借。借了三家人家才借满。钱垫进去,账平了,但父亲从此就背上了这个债务。开始,父亲的脊梁是直的,后来就渐渐弯了下来,给石磨般的债务压弯了。
那时,在队里挣工分,要挣点钱谈何容易?一年做到头,一家五六口人,扣了口粮钱后,分文未进,还要倒挂,哪里来的钱还债?
父亲是个要面子的人,虽然三个债主从不来催他,他却急得一直在叹气。当时的人,都没有现在这么黑心,要加利息什么的。
为了还债,父亲起早贪黑地在自留地上种蔬菜,在宅沟边种树,卖了一角一角地积攒起来。还勒紧裤腰带,熬吃省用。那时七角五分一斤的肉,父亲也常常一个月不舍得买一斤吃。子女脸黄肌瘦,干枯得肚里咕咕叫,他就是硬着心肠不肯买。
一次,有个杀猪人拎了肉,到埭上来叫卖。刘林峰太馋了,拉了娘追出去,买了一斤三两肉,最后还是给父亲一手打回到卖肉人的箩筐里。
刘林峰气得蹲在埭路上拼命哭,父亲拧了他的耳朵就往家拎:“馋死你,债还没还清呢。等爹还清了债,让你吃个肉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