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与诸位合计合计,看要怎么样才能够——」希蕊顿了顿,忽而嫣然一笑,笑里,藏着令人胆寒的锋锐。「废黜当今太子!」
「要暗杀吗?」
「不可。」
正当希蕊与亲近大臣商议如何除掉太子,开阳也与属下商议,该怎么剪除无名这个半路冒出来的竞争者。
赫密力主暗杀,他不允。
「为何不能?直接除掉他是最快的办法啊!」月缇也赞同赫密的提议。
面对属下咄咄的追问,开阳淡然一笑,气定神闲。「首先,无名是何人?他可是单刀歼灭数十人的顶尖高手,据说杀人时身形快如鬼魅,往往一刀便封喉见血,这样的人物,是你们想杀便能杀的吗?若是暗杀失败,想想看会发生什么事?他可是真雅的人,你们认为她会轻易放过我们吗?还有希蕊王后,亲生儿子遇刺,肯定暴怒,谁也不晓得她会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这风险太大了。」
「可是,难道任由无名与真雅公主结盟吗?」虽说主子说的有理,但赫密与月缇仍是心有疑虑。「若是王后暗中相助,您这太子之位怕是危机重重啊!」
「真雅与无名不可能结盟,除非有一方决定放弃竞逐王位,否则两人利害相关,不可能走在一起。既然真雅留无名在身边,我想约莫是得到他的保证了。」
「殿下的意思是,无名放弃争夺王位,转而力挺真雅为王?」赫密听出话中玄机。
「不错,当是如此。」开阳颔首。
「可真雅公主会相信他的保证吗?」赫密很怀疑。「谁知他是不是暂且仰赖她的鼻息,等哪天羽翼丰厚便凭恃自己也是王室血脉的身份,号召谋反?」
「你说的不无可能,我想真雅也不至于傻到想不到这一点。」
「那为何不杀他,还将他留在身边?至少也该驱逐他啊!」
「明知留下他危险,却甘于冒险,舍不得放手,自然是有原因的。」
「殿下的意思莫非是……公主对那家伙动心了?」
还能有别的理由吗?开阳讥诮地寻思。女人哪,总是过不了情关!
「情之一字,害人不浅。」他漠然评论。没想到那个平素看来冷若冰霜的真雅,也会动心动情,甚至作出不理智的决策,留那男人在身边,终是心腹祸患,她迟早必须付出代价。
不过这对他而言,倒不是坏事,真雅愈是感情用事,愈可能误判情势,他便能少个劲敌,如今反是希蕊王后,将成为他成王之路最大的阻碍。
说不定现下,她已与近臣密商废黜她这个太子了。
一念及此,他冷冷撇唇。「真雅与无名因何结盟,两人私底下又有什么约定,我们无须关切,如今首要之务,该是如何应对王后即将给我的一连串打击。那女人好不容易得知自己的亲骨肉尚存于这世上,肯定万分欣喜,她必会想方设法扶持自己的儿子成王。」
「可她要如何扶持?」月缇想不通。「她不可能当众揭露无名是自己跟申允太子的私生子吧?这只会令陛下震怒,说不定连后位都保不住。」
「她当然不会傻到自揭丑闻,要公开无名的身世,如今还不是时候。」开阳轻抚凤鸣笛,瞇眸沉思。「等到无名羽翼丰满,培植出属于自己的坚固势力,那时方是号召起义的时候。现下她该做的,当是让无名跟在真雅身边,若是有朝一日真雅能成王,论功封赏,无名自然也会跟着获益。」
「所以王后接下来会倒向真雅公主那边吗?」月缇骇然。
「一定会啊!」赫密感叹。「既然自己的儿子选择跟随真雅公主,她肯定会设法助他,先谋公主之人,再谋公主之国。为了能令真雅公主顺利登基,她必是千方百计将殿下由太子之位拉下来!」
「那该……如何是好?」月缇惊惧,花容刷白。
赫密神情亦是凝重,两人同时望向主子,等他示下。
开阳淡哂,嘴角微挑,噙着犀利的嘲讽。他早料到自己与那个阴毒的王后迟早会反目成仇,只是没想到这天来得如此之快。
无妨,正所谓祸福相倚,无名之身世确实是他的危机,但也足以成为转机。
「你们刚说要暗杀无名?」
这突如其来的询问令月缇与赫密有些莫名,两人四目相顾,不免羞惭。
「殿下,我俩已经很明白这提议有所缺失,思虑不够周详……」
「就去暗杀吧!」
「嗄?!」
「近来,你似乎变了。」
是夜,月色清朗,采荷邀开阳掌灯夜游。
这并非他们初次夜游,起先是采荷兴之所至,随口邀约,开阳应了,之后,他们游出乐趣,总会在月色格外美丽的夜晚,提着珠贝灯,于御花园里寻幽赏花,别有一番风雅。
这夜,两人沿着东宫苑内的湖畔慢慢地走,身后远远跟着一群宫人。他当上太子后,身份不同了,出入有更多随从护卫,不能如从前那般屏退下人,自由自在地到处行走了。
失去随意行走的自由倒不打紧,真正令她有感而发的,是别样心情。
开阳闻言,眉峰微挑,望向妻子,她也正看着他,浅浅笑着,眉目间却隐含轻愁。
「我变了?」他沉声问。
「嗯。」
「哪里变了?」
「你自己不觉得吗?想想看你有多久没出门跟朋友们聚会了?早上严副统领派人来送帖,邀你打马球,你居然回绝了。严副统领那群朋友,不是同你最亲密的吗?你也说过和他最合得来,何况打马球你素来也是兴致勃勃,如今却……」她忽地顿住,似是迟疑着该如何表达才好。
他心念一动,手一伸,擒握她柔荑,与她牵手并行。
这番亲密的举动教身后的随从看了,是有些不好意思,可采荷并未抗拒,由他握着。
「我不喝酒不玩乐,在家里闭门读书陪着你,这样不好吗?怎么你反倒不开心了?」
「不是不开心,只是……觉得奇怪。」她扬起薄染霞色的脸蛋,瞅着他。「自从当上太子后,你的想法与行为似乎改变了许多。」
他一哂。「自然是要改的,今时今日,我的身份不同往常,如今我可是东宫太子,圣国的王储,自当谨言慎行,以免令人抓着把柄。」
她微讶,不觉看了看身后,确定随从们听不见,才压低嗓音问道:「你的意思是真雅或德芬很可能在陛下面前告你的状吗?」
第一个想告状的人,可不是他那两个妹妹。开阳嘲讽地寻思。
「难怪了。」采荷若有所悟。「难怪今日我回娘家,爹爹和爷爷会说那样的话。」
开阳一凛,他正欲向她打探呢,她自己提起最好不过了。
原先他有意陪她一同回娘家,见见岳丈及相国大人,好探听一点消息,但恐怕希蕊王后于相国府内耳目众多,仍是决定作罢。
从前他未曾造访过妻子的娘家,值此敏感时机,贸然前往,反而启人疑窦。
「你爹跟爷爷他们说了什么?」他假作漫不经心地问。
「他们说最近朝廷内有些不寻常的动静。」采荷蹙眉,娓娓道来长辈的建言。「也不知为何,似乎有人暗中对陛下挑拨,说太子交游广阔,恐有结党营私之嫌,他们要你安份谨慎点,免得被人盯上就不好了。」
「是吗?」开阳沉吟,细细咀嚼采荷话中意味。
如此看来,夏家人并末参与拔除他这个太子的秘密活动,甚至连希蕊王后一向最信任的相国大人也不知情。
约莫是希蕊忧虑夏家人若是得知内情,反过来相挺他,毕竟采荷现今可是堂堂太子妃,将来他登上王位,她也能封后,夏氏一门权势将更加稳固。
废黜他,对夏家及夏宝德而言,又有何益处呢?
「开阳,爹爹跟爷爷会忽然说这种话,是不是朝廷真发生什么事了?」采荷担忧地问。「是支持真雅与德芬的势力不服吗?他们想合力将你拉下太子之位?」
「你别担心。」开阳微笑。「废黜太子可是国家大事,即便父王再如何对我不满,也不能轻举妄动,我既未有失德之举,亦无谋逆之心,那能说废就废呢?」
「也对。」听他这么一说,采荷放心了。「况且还有我表姨母站在你这边,她一定会支持你。」
到如今,她依然身在事外,还以为她那个表姨母会帮他呢!开阳嘴角一挑,似笑非笑。
采荷凝睇他,隐约看出他神情有异,她敛眸,想了想,细声低语。「听说小时候你们也这样做过……」
「做什么?」
「像我们现在这样,趁着夜深,提灯夜游。」
开阳听了,倏地凝定步履,眉宇森沉。「是谁告诉你这事的?」
生气了吗?采荷小心翼翼地望他。「是德芬说的。前阵子我到神殿祈福,跟她聊了会儿,她听说我们经常夜游,便告诉我,小时候,你们一群兄弟姊妹也曾偷偷在御花园内探险。」
他面无表情。「我倒不晓得你跟德芬感情这么好,连这些家常琐事也聊。」
「只是随便聊聊而已。」采荷慌着解释,担心他以为她口无遮拦。「其她的事我并未多说。」
开阳不置可否,采荷偷觑他,鼓起勇气启唇。「听说,是……德宣太子领着你们一群弟弟妹妹去的。」
握住采荷的手,忽然缩紧,她痛得眉尖一凛,却没喊叫出声。
「是又如何?」他问话的口气,很深,很沉,听不出一丝情绪。
「我只是觉得你们兄弟姊妹之间,感情似乎挺不错的,德芬还说,小时候其实你比她还……更黏着德宣太子。」话说到后来,声嗓变得极细微,彷佛只要夜风吹得稍微强些,便会于这夜色里黯然隐没。
擒握她柔荑的力道又更强了,其中有几根手指的指尖陷进她掌肉里,剌得很疼,但她强忍着,不让他察觉她已感受到他强烈的情绪起伏。
「你跟我说这些,有何用意?」他冷冷地问。「想打听些什么吗?」
是,她的确想探问,或许这问题在这时候问很不合宜,或许永远没有合宜的时候,但她,无论如何也想知晓。
她扬眸,胆怯却也坚定地睇他。「你交出去的……那所谓的证据,到底是什么?」
他不动声色。「为何要问?」
「我想知道。」
「你没必要知晓。」
「可我想知道!」她强调。
他忽地怒了,瞳神变幻不定,酝酿着冰风暴,猛然甩开她的手,疾步前行。
采荷怔愣片刻,接着回头命令那些满脸惊愕的随从。「别跟来!」
随从们听她令下,一时不知所措,杵在原地。
采荷追逐开阳,穿花拂柳,踩在石板小径上,转瞬间,她似有种错觉,彷佛自己又回到多年以前,变回那个老爱缠着他的小女孩,而他对她总是不理不睬。
她以为,经过三年前两心互许的那天后,他对她不会再像从前那般冷漠了,莫非只是她自以为是?
若是她惹恼他了,他随时可能将她抛下,就如同从前,如同此时此刻。
「开阳,你等等我!」
拜托,一定要等她,切莫抛下她不管,她无法承受再度遭他冷落……
采荷心乱如麻,胸臆焦灼如焚,她好慌、好急,莲步一个踉跄,竟咚地扑倒在地,跌得难堪。
这声扑跌的沉响总算引来开阳注意,回头一望,快步走来。「采荷,你怎样?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