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之籁
在我们那样交谈之际,奸夫川村义雄突然推门而进。川村显得很尴尬,辩解似地说道:
“哦,对不起。因为门口一个人也没有。”
他大概没料到有我这个得事的在这儿,才像往常那样冒冒失失地闯进来,想同瑙璃子鬼棍的。
‘川村先生,来呀!里见先生正在讲一尊珍贵的佛像的事呢。”
瑙璃子调和地说道。
“惺,是这么回事。”我按照对瑙璃子说的,意味深长地重复了一遍,“等殿堂建成以后,我第一个请您去看看。”
“我一定去。能第一个拜见,实在是荣幸之至。可是,殿堂预计什么时候建成?”
奸夫丝毫不知殿堂建成之后,他要吃多大的苦头,还高兴地说是荣幸之至呢!
“一个月之后,全部完成内部装饰。”
啊,内部装饰!那是怎样的地狱装饰啊!
“懊。那正好。其实我将到大阪去一趟,回来时,那座殿堂就该建成了。这太好了。”
“哦,去大阪?是有什么急事?”
比我更为惊诧的渴璃子连忙问。看来川村的大阪之行,奸妇也是初次听说。
“对。刚才接到大阪的伯父打来的电报,说他久病不愈,看样子要不行了,叫我先去照料他一下。他没有妻室儿女,只有我这一个近亲,所以才要把我叫到他的身边。”
不知为什么,川村显得喜不自禁。亲伯父病势危殆,他却毫无悲痛之色。
我们三人观了一会儿,其间,川村吞吞吐吐,总好像觉得我在场不太方便。我料定,奸夫奸妇之间有什么秘密的话要说,便婉言辞别了他们二人。不,我是假装辞别,悄悄地溜到院子里,在窗外偷听里面的谈话。
因为是别味,院子不大,树丛却很茂密,这正适合我藏在那地偷听。
‘哎,答应我吧,等我从大阪回来,就正式结婚。”
瑙璃子不知为何一言不发。
“我伯父年纪老了,这回准不行了。他一去世,继承遗产的就是我。虽然伯父并不怎么喜欢我,却又没有别的近亲,所以那个顽固老头儿不得不把我叫去。遗产少说不下十万元吧。啊,我多么盼望这一天的到来啊!嗯,明白了吗?你退回大牟田家给你的报酬,做我的妻子,可以到任何你喜欢的地方去。哎,答应做我的妻子吧。”
我透过玻璃窗悄然往里窥视,只见川村满面通红地紧逼着瑙璃子。
瑙璃子却格外冷静,大模大样地连眼皮也不抬。我屏住气息,等着听这个奸妇如何回答。她终于开口了:
“那样做就没脸见人啦。我,我一点儿也不想做你的老婆呀。你是我的情人,我心爱的情夫。嗯,这还不够?没必要结婚嘛。”
她的回答给川村的热情浇上了一盆冷水。
“什么情夫,我并不满足。我是个男人啊!我要独自占有你,光明正大地得到你,那就只有采取结婚这种形式。我不愿意永远保持那种偷偷摸摸的关系……好吗?答应我吧!难道你讨厌跟我一同生活?”
“不是。不过我们完全不必拘泥干那种形式,而可以继续这样相爱。我也不配你呀。只有避讳人眼的幽会才使得恋爱更富有趣味。”
奸妇厚颜无处地说着,微微一笑。脸上笑着,身子也动了起来;她白嫩的小手在他穿着西服的膝上往前蠕动。微黑的手同白嫩的手握在一起了。
“哎,别这样仓促地决定。好好地照看你伯父,尽早赶回来。我在望眼欲穿地等着你呐。还有,嗯,一切都等你回来以后吧。我能同我的心爱的人分别那样久吗?”
啊!这是什么话,这能是一位子爵遗播说的话吗?娼妇!这女人是个天生的娼妇!
通过这一机会,我知道川村是怎样深切地迷恋着瑙璃子。奸妇那柔嫩的手指碰他一下,他立刻便会变得像只水母。
“那也好,结婚的事儿就等回来后再走吧,到时候可一定要答应我哟。嗯,不会不答应吧?”
川村刚才的劲头不知到哪儿去了,眼见着让步了。
“嗯,行啊,这事儿就等你回来后慢慢商量吧。可是,可是,嗯,我们不是不久就要分别了吗?嗯?嗯?”
瑙璃子眯缝着眼,娇媚地半开着红润的嘴唇,一副无法形容的迷人之态。接着,她慢慢仰起脸,伴着脖子,悄然熟川村的嘴唇下靠去。
川村见此情景,早已按捺不住,只见他猛地抱住瑙璃子,随着一声异样的吼叫,压在她的身上。
我又看到了。从墓里爬出来的那天夜里在本郧西式房间的玻璃窗外看到的情景,今天又看到了。我亲眼目睹了奸夫奸妇的痴态。
我决不会对卖淫妇般的瑙璃子还怀有什么留恋之情。她是我不共戴天的仇敌!可是,啊,那可爱的笑脸!那笑脸使我怒火中烧!
我觉得全身毛发直竖,所有的毛孔里都渗出血一般的汗来。
奸妇!卖淫妇!我,往日的大丰田敏清,就是变成了一个白发复仇免的现在,一看到你那副笑脸,仍旧热血沸腾。我觉如此迷恋着你这样一个非人的东西。正因为如此——正因为这样强烈地爱着你的笑脸,我才对你们二人燃起仇恨的怒火。那怒火足以燃尽大于世界!
畜生们,等着瞧吧,我要让你们知道从地狱里爬出来的白发鬼那颗残忍的复仇心是多么可怕。嘿嘿嘿嘿嘿,那时候,你们会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会怎样痛苦地挣扎哟!啊,我正眼巴巴地盼着这一天哪。哼,已经不远了。你们凄惨的末日已经不远啦。
我不堪目睹奸夫奸妇的痴态,摸着手心汗津津的拳头,边朝天挥舞,边跑出了大牟田家的别邮。我激动得不知走在哪里,过了好长时间才回到饭店。
回来后,我独自闷坐在屋里,让心情平静下来。不一会儿,招待通报来客了。是川村义雄。他大概是为去大贩来辞行的吧。
我吩咐请他进来。于是川村一进来便用同好妇接吻印迹未干的嘴唇,用在男人来说太红了点的嘴唇,舔来舔去地说起了辞行的话。
“您一定十分挂念吧,可要好好地照看他呀。”
我说道。川村仿佛一点儿也不挂念伯父的病,笑嘻嘻地说:
“不,伯父已上了年纪,遗憾的是这回恐怕挺不过去了。不过说实话,伯父是个财主,而且除我之外没有别的亲人。就是说,我这次大阪之行是去继承伯父秘藏的财产。这也就是说,我这个一贫如洗的穷光蛋也将能自立于人前了。他是个平素几乎从不肯给我一分钱的顽固老头。可毕竟还是有个伯父好啊。”
这个地地道道的畜生!瑙璃子是瑙璃子,川村也还是川村,对自己的亲伯父竟敢这样说!我恨不得狠狠地给他一个嘴巴。不,不行。不久就能目睹他临终时的痛苦,尽情地嘲笑他了。我终于强按住自己。
“另外,我还有一件喜事。”
川村越发喜不自禁,又手舞足蹈地说了起来。
“里见先生,对我们的关系您好像已猜到了一点儿,而且我也把您看作兄长,所以,这事儿也对您说了吧。是这样,您所知道的那位女士已经答应了我的要求。她起初还担心外界影响什么的,可是终于被我的热情俘虏了,答应不顾影响同我结婚了。”
什么,答应了!我在窗外偷听,知道得一清二楚。我知道是决定等川村从大阪回来后再慢慢商量。川村自以为慢慢商量就等于是答应了。瑙璃子是不会明确应允的,其中自有不能应允的道理。
然而,我们装作不知道,恭维地说:
“哦,恭喜恭喜。那位女士不用说就是瑙璃子咯。嗯,是吧?得了一大笔财产,又订了婚,你真是个意想不到的幸运儿呀!”
于是,川村飘飘然起来:
“是啊,连我自己做梦也没想到会这样幸运。死去的大丰田得到瑙璃子时别提多高兴了,现在我才理解他的心情,理解无忧无虑地独占日本第一美人的那种喜悦。然而,这在以往的穷画家那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的。实在是托伯父的福,托伯父财产的福啊。”
恶人因为色情也会这样吗?他竟高兴得像个孩子。可是一想到这位天真的美青年曾犯下二条人命罪,我不禁打了一个寒战。在情爱面前,他对那可怕的旧恶不感到担心吗?不不,他是个不认为杀人是旧恶的绝代大恶棍,是个天生的刽子手。他那漂亮的中流淌着不同常人的毒血。他不是人。他是一头漂亮的野兽,一头不把杀人当罪恶的野兽。
他说他现在理解了大牟田同瑙璃子结婚时的心情,恐怕是真的。纵然是野兽,在痴情这一点上并无区别。
诸位,奸夫现在高兴得忘乎所以,正在幸福之巅上微笑。这正合我的心愿。要想真正让他尝到痛苦,不把他推上幸福之巅再让他摔下无底深渊就没有效果,就不能使深渊显得深送、可怕。
不寻常的恋爱
“可是,我有件事不太放心呢。”
川村略显忧虑地说。
“哦,你这位绝顶幸福的人竟也有不放心的事儿?”
我故意显得意外地问。其实,川村所担心的,我了如指掌。
“不分别人,就是瑙璃子。如您所知,她性喜交际,男朋友也不少,而且脾性变化无常。我这么长时间不在,说不定会出什么事。因为她是那样漂亮。”
川村颓丧地叹道。
“哈哈哈哈哈,你也说起了没有自信的话。没什么关系。依我看,瑙璃子真诚地受着你,不会出什么岔子的。”
“嗯,我也相信,不过仍禁不住有些担心。我想麻烦您一件事,可以吗?”
“你这位好友要求的,什么事都行啊。”
我回答时,在好友这个词上加重了语气。
“我想请您在我去大隧期间保护瑙璃子。请您保护她;使她不至落入那些男朋友的魔掌。您是大牟田家的亲戚,您的年纪也完全能让人信赖。您就答应我这一平生之求吧。”
川村真是个诡计多端的家伙。他这样拜托我,既能防御社交界的恶棍,又能阻止我自己打瑙璃子的主意。川村大概是觉得,虽然我是个老头儿,而瑙璃子那样漂亮,断乎不能掉以轻心。何况瑙璃子是个见钱眼开的财迷。
“行啊,你不仅是我的好友,也是我非常怀念的大牟田敏清惟一的攀友,我愿为敏清助一臂之力。他的妻子瑙璃子同他最好的朋友作结合在一道,也是有什么缘分吧。地下的敏清想必也会为之高兴的。对你,我要给予你给敏清的完全同样的好意,完全同样的好意。”
我说最后这句话时,又加重了语气。所谓川村给敏清的完全同样的好意,是指愉老婆,是指把他活活埋在地下。这就是川村给朋友的好意。
听了我这番不寻常的话,川村也感到有些不解,可是却怎么也想不到我就是大丰田敏清。他讲过我的爽快的承诺,又絮絮叨叨地磁起了爆璃子的事。
就这样,川村牵肠挂肚地去大阪了。有一个月左右,除了信以外,再没有他的消息。他不在S市期间,我对孤单一人的奸妇授璃子一步一步地实施我的复仇计划。
我每天都去拜访她;琐璃子也到我的饭店来,在外表上年龄相差得如同父女的一男一女渐渐亲近起来。
有一天,同瑙璃子并排坐在饭店我自己房间里的沙发上说话时,我若无其事地谈起了周村。
“川村君来信对我说他伯父已不久于人世了。这下子他可一跃而成大富翁咯。”
于是形璃子眉头一皱,严然极通人性似地说道;
“哎,我不喜欢。怎能说那种不近人情的话。”
“可是,那不就成你的婚资了吗?川村君也非常高兴哩。”
“啊!”
瑙璃子装出一副意外的样子,仿佛十分诧异地矢口否认道:
“婚资?川村说过这种事?真讨厌。”
“哦,那么你并没同意?”
我假装惊愕。
“我故世的丈夫待他亲如手足,我也总把他当作兄长一样问他相处,彼此亲密无间,简直不可能想到那些事。什么结婚,实在是出人意外啊。”
“是吗?你能这样我也就放心了。”
说着,我略显出一丝好色的神情。
“哦,放心了?”
瑙璃子明知我的真意,却装作不知道的样子反问我。
“哈哈哈哈,不,你要问起我的真意,那我就有点地难为情了…我呀,我听说你要再婚,实在大失所望呢。”
白发白须的老头儿追求女人确实十分不易。如果不表现出一点儿老年的羞怯,戏就不像是真的。于是我奇妙地干咳了几声,胡乱地抹了抹胡子。
仔细想来,我的处境委实十分少见:我简直像个嫖棍,在追求恰恰是我老婆的女人。我禁不住觉得好像是在做噩梦。这当儿,奸妇也大为动情,只见她像少女一样涮地满面鲜红,摆出一副羞羞答答的风情,仿佛难以启齿似地用娇滴滴的鼻音说道:
“哎,别开玩笑。您不是说过您讨厌女人吗?”
“讨厌女人?不铁我是讨厌女人,这么大年纪还是个鳏夫。可是瑙璃子,那也许是我对异性太苛求了。就是说,我以往从没遇到过一个理想的女人。然而这次回归日本,见到了你以后,我的心彻底变了。我甚至羡慕死去的大牟田敬清。现在,一看到团团聚集在你周围的绅士们,请你别笑话,我更是不胜嫉妒。我恨我为什么没能同你出生在同一年代.”
我的戏愈演愈热火,心里竟像真的在追求这位可爱的女郎似的。她,这位此刻在我面前显得天真、腼腆的美女,曾经就是我的妻子,这使得我的心情更加奇妙,更加疯狂。
瑙璃子眼圈通红,(娼妇这种人是深通这种把戏的。)一动不动地低着头。可是随着我的话语越来越热烈,她浑身不停地颤抖,仰着激动的面颇深情地望着我。
啊,她哭了。她的眼睑上挂着水晶般的泪珠,嘴唇激动得一个劲地颤抖,像要说什么,又说不出话来似的。真是绝招!曾是她丈夫的我一点儿也不知道瑙璃子竟是一位如此出色的尤物。
‘我太高兴了。我虽觉得配不上您,可是却常梦见您,梦见您那粗壮有力的胳膊紧抱着我。”
瑙璃子一面吐着动听的词句,一面伸出热乎乎的手拉起我的手,接着像普绝对川村做过的那样,仰起挂着泪珠的脸蛋儿,半开的嘴唇颤抖着在我的脸上靠近。
我不由得惊慌失措。同这个化改按吻,太让人民忍了。我犹豫不决,可是接着转念一想:接吻不一定只是爱情的表示;要是想侮辱、玩弄对方,那也未尝不可。
我亲吻了过去的爱妻——如今不共戴天之敌的嘴唇。那奇特而无法描述的滋味,至今仍记忆犹新。
我一面吻着她那灼热、颤抖的嘴唇,一面不由得怀疑起自己来:我是真的憎恨这个妖艳的女人还是实际上在迷恋着她?
嘴唇的感触使过去那些甜蜜的往事历历浮现在我的心头,我问瑙璃子在澡堂内那些的戏要也像图画一样浮现在我的眼前。
然而,我那如入梦境的心猛然醒了过来。我的复仇心在危险关头战胜了美女的诱惑。
我振作起精神,一面使动作更加温柔,一面悄然挪开嘴唇。道出了关键的话:
“我可以向你提出结婚要求吗?”
瑙璃子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深深地点了点头。同时,她那双纤纤小手满带着倾慕之情,紧紧地握住我的手,仿佛要把它捏碎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