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麟威凤

《祥麟威凤》

第十九章 终定婚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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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天洪闭关六天,由腊月二十四日早,到腊月二十九日晚,腊月三十日大除夕,武天洪开关。

闭关六天中,只有施鹏程邓公明二人,轮流照应饮食起居,别人一概不见。

壮武堂之事,一天比一天紧张忙碌,一天比一天接近正日子,里里外外,全由沈伯顽主持决断一切。

沈伯顽是老于世故之人,自己知道在武林中,自己的身份地位是不足挂齿的,他为尊崇三英三圣,就拖着朱家骥和杨海帆帮忙。

各方各路英雄,陆续纷纷来到,华阳夫人、徐竹年、金枪堡主韩杰生,都已来了,也有人不来,却派人送贺礼来的。

第一件为难的事,临到沈伯顽面前,是甘肃青海交界处的圆满寺,派人送一份礼来,是黄金一百两。

圆满寺的人,武天洪他们都对敌过,杀死不少,都是些残耳废眼肢体不全之人,虽然圆满寺极少来中原,也没有什么大作恶的记录,但既曾助过一母三姑,和武天洪这一派结了梁子,此刻倒送贺礼来,是什么意思?沈伯顽要收下贺礼呢,就不得不补一张请帖,请圆满寺来观礼,不收礼呢,那就是显明排除拒绝,梁子更深。

朱家骥道:“三英三圣在此,怕什么?但凡江湖上名人作大寿,不论认得不认得,不论正派或黑道,只要来拜寿,主人寿星老一样竭诚款待,收下圆满寺的贺礼吧。”

杨海帆道:“不然,壮武堂光明正大地立起来,像一张白纸,焉能容那些黑道的人,来沾染得乌烟瘴气?正邪不两立,把圆满寺的礼物,丢在大路上,让他们自己拾了回去。”

沈伯顽向朱家骥道:“杨大哥是对的,这和做寿不一样,将来朱老弟做六十大寿,依你的性子,恐怕也不受黑道人的贺礼吧?”

朱家骥想一想,点头道:“是的,那么不收也罢。只是他们忽然来送礼,是什么意思呐?”

沈伯顽道:“不管他们是什么意思,退了贺礼,倘若他们不甘心,来寻闹,那也不怕他们。”

于是把贺礼退回,拒绝收受。

不到一个时辰,来寻闹了!领头的是一个独脚黑胖和尚,带了七个人,有和尚有俗装,都是些残废不全之人,穿着破坏有洞的衣服,亮着残缺的各式兵器。

在壮武堂的职务分配上,遇见有人来寻闹,是暂归南京虎丐负责。

虎丐曾在陕西武关,和圆满寺的人过了一仗,虎丐以一敌八,犹然胜利,并不怕他们。可是这一次,虎丐看出来,有些情形不同了,三英和铁崖丈人黎山老母都在,外面江湖都知道,圆满寺敢来虎头上拍苍蝇,必然不是等闲之辈,不知又有些什么方外怪人夹在里面。

因此,他一面叫西关上先抵挡一阵,一面也派人急去邀请王发吴煌和海豹老三爹,全都到西场,他自己也取出十多年不用蟠龙栖凤九耳八环刀,骑上马,疾奔西关来。

圆满寺的八个人,是从西面来的,把守壮武堂西关的人,是栖霞女史和徐竹年,都是壮武堂名单上的第一等名将,此时,徐竹年已经在西关碉堡前面,和圆满寺的人,对上话了。

徐竹年虽然在江湖上很熟悉,究竟年青,在经验上,比栖霞女史还差着一大截,因此他和圆满寺的人对话,全看着栖霞女史在打暗号。

此时栖霞女史站在旁边,手中一支碧玉笛,平平横在胸前,那是避免冲突的暗号,徐竹年就只顾用言语狡辩反驳着,来拖延时间。

圆满寺的八个人,摆好了阵形,硬要叫徐竹年上前来破阵,这八个人,硬是以八人摆成道家的九宫阵。

九宫阵应当以九个人来摆阵,缺一不可,圆满寺却以八人摆九宫阵,暴露了第九处,空着没人,阵形不全。在徐竹年看来,这还不一下就破掉了?可是栖霞女史却看透:圆满寺妄称“圆满”,其实一切都是最不圆满,一切都是残缺的,九宫阵也是残缺的。这正是圆满寺阴险狠辣之处,若照徐竹年的看法,去冲开他们九宫阵的第九处缺口,保险上当吃亏。因此栖霞女史手中的玉笛,始终是平平横着。

光靠言语拖延时间,是拖不了很久的,圆满寺八人,怎耐烦得下去?不由分说,散开了九宫阵,一拥奔上去。

徐竹年早拔剑在手,看见八个残缺人冲上来,其中为头的一个黑胖独脚僧,武功精绝,和这独脚僧对手,费力不讨好,徐竹年一闪身,让开独脚僧,从斜侧里急搪另一个无耳俗装人。

这无耳俗装人,手中一柄剑,一柄单刀,都断了刃,形成两柄较长些的匕首,一见徐竹年剑光如虹,带着疾啸之声,分心刺到,这无耳俗装右手断刀硬打硬格,当的一声亮响,火星一拼,几乎把徐竹年的剑打脱手落地。

徐竹年心中大惊:哪里来的这等高手?这一硬打,力量不下千斤之重,大出意料之外!这时,无耳俗装人的左手断剑,已同时平削到徐竹年眉前半寸,来势的迅疾,简直是一发即到。

徐竹年疾向右队,右边另一无鼻大汉,一巨斧恰好斩到徐竹年额前,同时,左边又是一柄半块金瓜锤直飞徐竹年左肋下。

徐竹年乃是三圣之一,王屋山人的得意弟子,岂是等闲之辈?武功的造诣,不在三绝四奇之下,纵然临到这三面来攻,兵刃迅疾迫近肌肤之际,他也心不惊,目不瞬,只闪电似的一迸内力,手中剑刷辣辣抖起剑花,这一抖剑花之下,三个围攻他的人,每人都受到了四剑!这是王屋山人研创的奇异的剑法,王屋山人这剑法,共四十九招,每一招全用词牌的名字,做剑招的名字,叫做“四十九词牌剑”!徐竹年此刻所放展的一招,叫做“满江红”!是最凶狠、最难练的一招,一抖开剑花,四周的人立刻鲜血飞溅,无一幸免,便成了满江红色。

可惜徐竹年的年龄火候,只把“满江红”的威力,发挥到四五成,若是王屋山人亲自在此施展,这圆满寺八个人,一个也逃不了。

徐竹年的武功,仅仅保护了自己,半点“红”也没有看见,围攻徐竹年的三个人,每人的武功,都和十二大门派的掌门师尊,不相上下,一见徐竹年的剑法神奇灵妙,不认识是何门何派,三人速拔身退开,退势比攻势更快,徐竹年一招“满江红”迸出十二手,一手也没有刺中任何人,但是,迫近身体不到半寸的三件敌人兵器,全都撤回去了。

高手对招,一丝头发的时间也不肯放松,徐竹年迅疾一剑,照无耳俗装的前额,直刺下去,斩到离那人前额,不到五寸,突然神龙似的一扭,不见了剑刃,只看见一粒剑尖,直落到无耳俗装人的嘴巴上——这是四十九词牌剑的第一招:“点绛唇”!这点绛唇一招,没有点中,无耳俗装人,因为从来不曾见过这种怪异的剑路子,测不透变化,不敢迎击,不敢化解,只有拔身后退,一拔身疾退七八丈。

徐竹年第三招“尾犯”,剑锋闪电迫到,直刺中无耳俗装人的尾阊尻骨上,又是限于年龄火侯,刺是刺中了,只刺入一寸,算是轻伤!其余圆满寺七个人哪里去了?怎么只令这无耳装俗人一个人和徐竹年对敌?原来栖霞女史,她已经挥起玉笛赶上来,圆满寺两个人接着,敌不住,又奔上两人,四人把栖霞女史,包围着,这里呢,其实还有三个人来攻徐竹年,只是徐竹年地位移动得太迅速,三个人之中,两个人追不上徐竹年,于是乎只剩下那无耳俗装人,一个人顶缸。

为头的那黑胖独脚僧人,却反而退下去,不动手,冷眼观看形势。

这独脚僧只见,一个半老徐娘,凭一支二尺四寸的玉笛,和一个二十来岁的后生小伙子,居然能敌得住自己手下七个人,独脚僧方才开始感觉到,事情不那么简单啦!壮武堂中,人才济济,果然不是浪得虚名的!同时,独脚僧还远远望见,尘头大起,万马奔腾,壮武堂援兵来了,共七人七马——为头的是一个壮年富家员外,手中一柄白色透明的琉璃剑,独脚僧根据脑中资料来推想,那是沈伯顽!第二骑,一个黄面稀疏白钢胡的破衣赤足老者,横坐在马鞍上,定然是什么南京的老虎乞丐!第三是两马相并,左面一骑是中等身材壮年汉子,手中单刀,不认得,右面一骑是个美如月里嫦娥的少女,手中一柄暗绿半透明雁翎刀,独脚僧心中想,总是李玄鹦、玉玲珑、玉蕊仙妃,三人中之一,三人之中,唯有玉玲珑用刀,必然是玉玲珑,那么,左面一骑中的中年汉子,面貌很像玉玲珑,自然是玉玲珑的父亲吴煌了。

第五骑上,一个犷悍凶狞的老者,手中一柄铁桨,独脚僧也听说过,中原武林中,唯有一个人凭铁桨独霸东南海上的,那是海豹老三蒋奎。

第六骑,也是个壮年大汉,手中无兵器,身上却缠着许多软鞭,这人的面貌,和二十年前,曾在关洛一带,所遇见过的九云龙王泰差不多,料是王泰的儿子王发。

最后一骑,却是从来不曾见过的,也从来没有听说过的,一位中年妇人,骑一匹花斑千里马,胸前掩心甲,手提一根丈二长的方天画戟,这妇人是谁?倘若赛渊明在身旁,必然会轻声告诉独脚僧:“这是武天洪的母亲俞氏!”

独脚僧一眼看见最后一骑,千里马方天画戟,心中全都冷了!原来无论什么阵法,九宫阵、八卦阵、七星阵……一遇到马上将军,全然无效!若是单打独斗,俞氏的武功,至少可以和孙良干薛秋山这些人,打个平手,史图南是死了,若史图南还在,俞氏怕敌不过史图南的一只枣木拐,这是单打独斗的话。

若不是单打独斗,而是用阵法,少林寺的罗汉阵、武当山的九宫阵,威力不下于武林三圣之一,像王发吴煌等人,陷入阵中,怕不能出来。可是这些阵法,一遇到马上将军,长枪大戟,居高临下,横冲直撞,陈脚立刻大乱,迅速崩溃,莫想能挡得住。因此,以俞氏的武功,凭骏马长戟,把圆满寺的残缺九宫阵,扫荡得落花流水,那是不在话下的,独脚僧焉得不胆寒?因此独角僧一声口令,把残缺九宫阵,改成残缺的八门金锁阵,由七个人去走阵法,七个人走八门,仍然是残缺的,这样一来,腾出独脚僧他自己,单独对付使丈二长戟的中年妇人——俞氏。

独脚僧这样一改变布置,俞氏就危险了!她是会主的令堂老太太,焉能使她受惊?独脚僧手中方便铲,一奔俞氏,“轰”!一阵疾旋狂风扫到,王发早丢出九条九节软鞭,似九条黑蟒蛇,把独脚僧困住!

那边,七个人的八门金锁阵,早把栖霞女史和徐竹年围在里面。

这一残缺的八门金锁阵,团团疾转起来,倒把虎丐、吴煌、海豹,三人看得愕住了,一望而知,七人走八门,亮开着一门缺口,缺口正是杜门,人说“杜门谢客”,杜门就是闭门,这杜门缺口敞开着,其实还是“闭”着一样,这一变化,已经够奇妙,更奇妙的,是这阵法在疾转之中,和地面上的干坎艮震八卦方位,并不配合,这样一错杂,连“生”“景”“开”三个活门,也找不到了。吴煌海豹这一批高手,想突入阵中,不得其门而人,同样情形,栖霞女史和徐竹年,也不得其门而出。

后面俞氏,一见敌人走起阵法,就要放马突围,独脚僧岂能容许放过?虽然被困在九龙鞭之中,九条软鞭伤不了独脚僧,独脚僧膨胀起丹田真力,把九条软鞭抵拒在离身八尺之外,脚下自由奔着,专奔向俞氏马前,拦住俞氏的去路。

他也仅仅能拦住俞氏,无法进攻俞氏,因为他自己也被九条软鞭困住。

这独脚僧,武功真是惊人,被九条软鞭困得不耐烦猛然一声厉喝,迸出六成丹田内力,立刻火光四闪,把九条软鞭,一齐震开。

王发远在五丈之外,全凭气功远远控制指挥九条软鞭,独脚僧一把九条鞭震开,也就是震开了王发的内力真气,王发必然从马上昏倒下来,可是,虎丐在旁,一见独脚僧厉喝涨气,虎丐立刻把右掌,按在王发的背上,把真气度过去,补充王发,王发立刻用虎丐的真气,再一控制指挥九条鞭,又把独脚僧困住。

海豹老三,一看见这种情形,也把手按在虎丐背上。

海豹老三的手,不能直接按在王发的背上,王发同时受到虎丐和海豹两人度气,反而杂乱不统一,海豹知道这种道理,只按在虎丐背上,海豹的真气,到虎丐丹田中,先变成虎丐的真气,然后再传到王发丹田内,这是纯而不杂了。

王发陡然获得双料的补充,自己的原有功力,又很快地恢复,这无异是王发、虎丐、海豹,三人合力去斗那独脚僧,那条软鞭,以三倍的真力猛攻,真个如翻江倒海,满空舞起震天怪啸,啸声撕裂了天云,响动远近,连壮武堂大堂上都有不少人听见,走出来远远望着。

然而,硬是压不倒那独脚僧!这独脚僧的丹田内功真力,似有钜万斤的雄浑,从全身三万六千汗毛也膨胀出来,硬是顶得住三人威力九条鞭的包围,手中一柄方便铲,如疯如狂,如雷霆走地,如涛浪拍天,浑如一个铁将军巨柱,在九条软鞭之中,奔腾爆炸,发挥了无比的雄厚劲力,死命抵住!武林中还没有听说过有这么一个人,能一人强硬地对抗王发虎丐海豹三人的合力!

这里三雄合战独脚僧,死缠着不分上下之时,那边残缺的八门金锁阵,却起了绝大的变化!那残缺的八门金锁阵,一上来就把栖霞女史和徐竹年困在核心,壮武堂的援兵虽到,吴煌却诧愕地望着,看见八门金锁阵的无懈可击,不知从何方去冲破。武天洪母亲俞氏,几番要快马长戟,突围扫荡,又都被独脚僧拦住去路。及至王发虎丐海豹三人,合力困住了独脚僧,独脚僧不能再来拦阻俞氏,俞氏一提马挺戟,正要冲进,突然马头前,一条人影疾瞥而过,顺便轻轻一掌,把马头推转了方向,使俞氏马不能前进。

俞氏急看,却是玉玲珑,已经落身在残缺八门金锁阵的附近。

原来玉玲珑对于八门金锁阵,却是个方家内行,她倒十分懂得,她曾在陕西龙寨赛附近,以她一人之身,幻出八条身影,走起八门金锁阵,困住蓝眼罗刹,使旁观的彭雪姑、终南妖道、侯朗儿,大惊骇诧。此刻,她忽然看见这七个残缺人,走起来残缺的八门金锁阵,恰恰好对了玉玲珑的口味,她略略一看,看出人家这八门金锁阵,确实是走得圆满之极,天衣无缝,确是无懈可击。

然而,在玉玲珑以玄机武库、八阵图、九方移形换位,三种绝世武学,所综合起来的八门金锁阵,和此地残缺八门金锁阵一比较,那这里这残缺的八门金锁阵,简直只是儿戏!简直只是纸老虎!小巫见大巫,班门弄斧了!玉玲珑冷笑一声,疾飞到阵前四丈,不拔威风刀,两空掌,向阵脚处地面,猛然遥遥拍去。

“乒!”

丹田内功真力,直打到地面上去,打成了六七尺深的大坑,坑中砂石泥土,不向四面飞溅,却从平地上,向空中,猛然涌炸起来一道墙壁,一道砂石泥土的墙壁,一丈高,然后四散落下。

七个残缺人正在回环疾走,突然遭到这一意外的奇击,七人的功力也委实的惊人,竟然能同时猛然刹住脚步,若不能猛然刹住脚步,冲向前去,不是跌入坑中,就是被空中涌起的砂石泥土,一并激带到空中,打了个遍体鳞伤。

七人猛然刹住脚步,没有一个人被砂石泥土打到。

可是,就在此一齐刹住脚步之时,八门金锁阵马上停止了,于是休、生、伤、杜、景、死、惊、开,这八门全然暴露,和地面上干、坎、艮、震、巽、离、坤、兑,八卦方位,全然不配合,不协调。

只这一咳嗽时间的停顿,徐竹年连人带剑,一团电光彩虹,已经由“生”门飞闯出来了。

栖霞女史在阵中,安然微笑,拒绝出阵!立刻,八门金锁阵中,又恢复了活动,轮转如飞,向栖霞女史一个人围着攻逼上去。

玉玲珑心中登时明白:以栖霞女史的身份,绝不肯受别人的援助而逃出,玉玲珑不再破阵,退一步,观看栖霞女史,有什么特异的惊人武功,能突围出来?那一支碧玉笛,吹奏起来了!那音调,玉玲珑一听,非常耳熟,略一想,猛然想起是吹奏“兰陵王破阵曲”,上次武天洪斗野人王之时,栖霞女史曾吹奏过的。

可是,这次吹奏,却和上次不同!同样的谱子,音调韵味,全然两样,上次是特别偏重于雄健高昂,这次却十分凄惋悲哀,像深秋夜雨,寒窗浙沥,像孤舟飘泊,野渡无人;像驴背风霜,音信断绝,像残灯摇曳,举目无亲,像黄叶满山,哀蛩暗咽,像关河迢递,日暮途穷,像衰草荒坟,断碑磷火,像薄衾旅店,抱病呻吟……

不到一两呼吸的时间,残缺的八门金锁阵,七个人的身法步法,全都迟钝呆滞了,每个人的面上,都挂着一层重重的忧郁感伤,身手的动作,似乎已经不是主动,像是鬼魅附体那样僵硬地昏舞。

此时玉玲珑徐竹年,都站在附近,两人中无论是哪一人,上前排头砍去,不消一咳嗽时间,七人全都要命归阴曹地府!然而玉玲珑徐竹年,都没有动手,并不是二人宽大为怀,而是二人也同样被痴迷住了;玉玲珑在暗暗啜泣,徐竹年在背人弹泪!岂止玉玲珑徐竹年如此?碧玉笛声韵远播,飘缈天际云间,王发、虎丐、海豹,三人全都松了气,手离开了背后,呆呆地悬在空中,不上不下。

九条软鞭,死蛇似地卧在尘埃中。

独腿僧,丢了方便铲,把独腿盘起来呆坐着,瞑目合掌,口中念念有词。

忽然,碧玉笛声,一变成为汉朝时“刘生”曲,刘生本是一位古侠士,刘生曲的韵调也本是激昂慷慨,可是栖霞女史吹奏这刘生曲,却显得无比的温暖慈爱,像春风和煦,杨柳依依,把慷慨激昂和温暖慈爱,两相结合,登时显得十分光明正大,愉快欢乐,同心合意,前途似锦!片刻之间,独脚僧和七个残废人,似乎如梦初醒,每个丑怪的面孔上,放出熠熠光彩,现出晴朗的微笑。

独脚僧起身,丢下方便铲不去拾回,七个人也都丢了手中残缺兵器,和独脚僧聚在一处。这时,那和平庄严的制裁声,迤逦匝地旋回,变成温暖的手,托着八个人的腿脚向外走,八个圆满寺的人,轻轻松松,无忧无虑,不由自主地,都随着笛声,悠然徜徉,离开壮武堂西关,飘飘然向西面而去。

这里,这许多英雄,个个不由自主地,躬身顶礼,远远送客。

当栖霞女史收了碧玉笛,满面春风,向回走时,众人似乎仍然听见笛声,在空中缭绕,五色缤纷,天花乱坠!低回沉湎,不能自己。

突然,空中响起一声狮子吼,才把众人惊醒,却是铁崖丈人的千里传音,散布西关空中,众人头上,声音响亮而清越,字字清楚,如金石之声,是在高声说:“菩提心肠,圣贤品德,英雄气概,名士风流!”

众人听了,内心恍然大悟,现出眼前一片光明!一齐欢乐兴奋,向壮武堂走回,却没有看见铁崖丈人,身在何处!但是,第二天一清早,眼线上飞马报来,朱阳关西面二十里,有个山中市镇,叫收“五里川”,在五里川西面荒山中,独脚僧和那七个人,全都死在荒草之中!八个人全身都无半点伤痕,每个人都是嘴唇发黑,七窍沁出紫血,一望而知,全都是中毒而死的!壮武堂中各位英雄,听到这一消息,又开始森严地戒备起来!老江湖们,一看这情形,就知道:赛渊明又在附近!那八个残废人,无疑的是被赛渊明派来捣乱的,结果八个人都被感化觉悟了,要回去,就被赛渊明全都毒死!赛渊明这一步棋失败,决不会甘休的……

五湖四海的英雄豪杰,仍继续涌向牛耳山壮武堂!十二大门派中,十大门派全都到了,或是掌门师尊亲自来到,或是派首座大弟子,带着拜帖贺礼来到,唯有少林武当,两大领袖武林的门派,寂然无消息,没有一个人前来。

引起各路英雄,纷纷议论,有人猜想定是看见壮武堂把天下武林领导起来,少林武当,感到“失势”,心怀嫉恨,不肯前来。

这一猜想,理由不充足,海国三英铁崖丈人在此,难道少林武当不买账?又有人推测:或许少林武当,内部发生什么意外。

这理由也不充足,至少少林武当,总当有个消息。

正在纷纷猜测之时,已到了腊月二十九晚上,武天洪要开关出来,壮武堂集天下英雄,在此度岁,也准备举行“辞岁”——在旧时,辞岁和拜年,差不多重要——一线上飞马报来两个恶消息:第一个恶消息,是阴山墨豹,已到了熊耳山西边的卢氏县,二十四个蓝眼罗刹,一同现身侍候。

第二个恶消息,是野人王和黑魔姑,又疾马兼程,赶到荆紫关,奔壮武堂来。当初这两个魔王,已答应终身不来中土的,而今却又违反了诺言,克日赶来了!腊月三十日,大除夕,一清早,南关飞报来,苗疆的僮族首领,野人王高彪,和黑魔姑彭氏,请见武天洪!指定了只要单独与武天洪会面,不与其他任何人相谈相见。

为什么事要见武天洪?野人王夫妇不肯说。

壮武堂的“长老室”和“会尊室”,一致猜到,是和阴山墨豹的合作,先由野人王与黑魔姑,斗武天洪,先大量消耗武天洪的内力真气,不然,是另有诡秘,武器或毒物,一举摧毁了武天洪,让阴山墨豹来独霸壮武会!大家一齐拦阻武天洪,不要亲自出去,由别人代为接见。

武天洪笑道:“天洪承各位尊长,这样抬爱提拔,忝任壮武会主,若是这样怕事,何以对天下英雄?”

他决然坚持要单独接见野人王和黑魔姑。

众人也无法坚决反对,这是当会主的应有的魄力,岂能使会主胆小?

众人又决定,暗暗埋伏在四周,以为戒备援助。

武天洪再三作揖辞谢,道:“非常感激列位的关怀,可是天洪心中料定,野人王夫妇这次来,决不是恶意寻闹的。我们应该大大方方,光光明明地接见他们。”

众人也只好由着武天洪,不能抹去武天洪的面子。

武天洪传令,派大轿迎接到大厅中,他自己也端正好衣冠,只带施鹏程邓公明,两个贴身侍卫,大步走向八柱牌坊大门前,站在大路左边,恭候僮族的帝王王后。

一会,两顶大轿来到,在八柱牌坊前稍停,不落轿,沈伯顽在高声唱着:“壮武会会主武天洪,迎接高王爷王后!”

唱礼完毕,两大轿继续抬到大厅前廊下,落轿,施鹏程郑公明,上前掀起轿帘。

野人王黑魔姑,一同出轿,一见武天洪,野人王连忙长长一揖,黑魔姑深深福一福。

武天洪回礼,请二人进入客厅。

沈伯顽又在外高喝道:“无职事各人员,请回避。”

附近各人,都纷纷退开,沈伯顽也站在老远。

客厅中,宾主三人,已经隆重叙礼毕,都坐下。

先寒喧问候一番,说了不少客套话。

然后,谈到本题,野人王道:“武会主,我们上次,已经亲口答应过,终身不再来中土了,那是凭江湖武林中的同道说话,这次我们又来贵堂拜访,并不是江湖武林之事,是为了私事,再来中土,不算违背信言吧?”

武天洪笑道:“莫非为了赛渊明之事而来?”

野人王和黑魔姑,同时一愕,野人王点头道:“正是,只请问武会主,赛渊明、药王高二、因明、琉璃光王佛、鬼麻老五、这五个名字,究竟是一个人,还是两三个人?”

武天洪大诧道:“据我所猜想,只是一个人!”武天洪此时,已是壮武会会主,说一句话,都有权威性质,焉能随便判断随便出口?他接着反问道:“那是贵王的哲嗣,怎么会不知道他的行径?想贵王一定另外有什么古怪的发现吧?”

野人王对于武天洪的反问,十分钦佩,钦佩武天洪有先知之明,他严重地点头道:“不出武会主所料,确实有了古怪的发现,因此才不得不亲自前来拜访,请武会主指点迷津。假如武会主能够断然决定,赛渊明就是药王高二,那我们夫妻,也就没有别的要问了。”

武天洪断然道:“我敢断定,我所见到的,赛渊明就是药王高二。”

野人王听了,黯然垂泪,转面向黑魔姑点点头。

武天洪紧接着问道:“贵王有什么古怪的发现?”

野人王惨然道:“倘如赛渊明是药王高二,武会主能够十分断定,那么这个匪徒,本名应当是陶师潜,不是高元定,药王高二的本名,是我的长子,叫做高元定,已经死了两年多啦,我们发现了高元定的尸体,在贵州云雾山里!武会主听着,中土武林四奇,酒色财气,第二位‘色’,那是高元定,不是陶师潜!”

武天洪听了,心中骇然大悟!面上仍不动声色,道:“那么令公子高元定,自然是被陶师潜害死的,要不然,陶师潜不会全部得到药王高二的东西!中土武林中,至少有两个人,早已怀疑过,一个是李玄鹦,一个是穷财神章嘏。李玄鹦一向对药王高二,存有戒心,章嘏那更常常暗中跟踪药王高二。我认得药王高二,不到一年。不知贵王何以知道,真正的药王高二,已经死了两年多?死人的骷髅上,看不出年代的近远,虽然发现了尸体,怎么能知道两年多呢?”

黑魔姑答道:“人已成骷髅,看不出是谁,从骷髅骨外面的衣服,看那旧烂的情形,可以知道有两年多。高元定身穿着一件衣服,不是布做的,是药物炼出来的,那衣服天下没有第二件,仍然套在骷髅骨外面,从这件药物练成的衣服上看来,死者一定是高元定,没有别人啦。还有,那骷髅骨的左大腿骨里面,含着一块生锈的刀尖,那是高元定从小练武的时侯受的伤,老身是他的母亲,岂不知道?”

野人王接口道:“谈到这里为止,我们来,就是要辨别这一点,再谈下去,就不免牵涉到江湖恩怨,我们既然终身不入中土,此次为私事而来,就不要牵涉到江湖恩怨里,谈到此地为止,我们就要告辞了。”

说完,野人王和黑魔姑,都站起身。

武天洪也站起身问道:“那么令公子高元定,遗体在云雾山什么地方?请示下,好让他生前的老友,去凭吊,即使贵王已把他遗体运去安葬,我们也要在那地方,立个庙宇。”

野人王夫妇,一齐深道感谢,野人王说出来,那是在云雾山某处某洞,武天洪都记下了。

这一对僮族的汉人帝王王后,辞去,武天洪在沈伯顽唱礼之下,恭送如仪。

野人王走后,武天洪安然回来,壮武堂的尊长,才放了心,武天洪把这件事,只秘密告诉了三英和铁崖丈人,别人面前,一概不说,怕走漏消息之后,对于捕捉赛渊明有影响。

原来赛渊明名叫陶师潜!原来自从第一次见到药王高二,已经就是假的了!赛渊明两年前,害死了药王高二,得到高二的全部东西,学会了全部的技能,他冒充高二,就十分逼真,无人能看得破。

江湖上的阴险可怕,到了赛渊明,算是到极点了!年头里,圆满寺的人来了一次,野人王夫妇又来了一次,在众人心中,都掀起了一阵波动,都平安过去,此时已到了大除夕,壮武堂里里外外,一切都布置好,武天洪的心中,一方面为了自己的一生抱负壮志,能够实现,自然兴奋愉快,可是,阴山墨豹,和婚姻问题,都堵塞在心口!直到今天大除夕,仍然不见九山王李玄鹦父女来到,莫非真的要解决了阴山墨豹之事,然后现身?这两件事在武天洪心中,当然婚姻问题为重,阴山墨豹之事为轻,他相信有三英铁崖,四位师父在,自己决没有性命之忧,唯有的顾虑,只是自己身为会主,在天下英雄面前,被阴山墨豹打得落花流水,那成什么话?快到中午,最严重的问题,逼到武天洪头上来了!在壮武堂的后堂上,召见武天洪。

武天洪来到后堂,看见后堂里,上面坐着海国三英,赵孟真、赵仲善、赵季美,这三位师尊,一反平日春风慈祥的面色,变成严肃的庄容,左面上座,是铁崖丈人、黎山老母,右面上座,是父亲武文成、母亲俞氏,左侧侍立的是栖霞女史,右侧侍立着的是王发。

武天洪站在下面,面朝上,正对着赵孟真,看见赵孟真身后香案上,新立着一张木板排,木板排上有没有写着什么字?被赵孟真身体遮着,看不见。

室内各人,全都板着面孔,像要举行隆重典礼那样严肃。

武天洪来到后,请安毕,铁崖丈人开口道:“天洪,此刻叫你来,是为了你的终身大事,要先和你说开,准备就在新年之内,替你完婚。女家是谁?知道你心里一向徘徊不定,因此,在座的几位,已经商量很久,替你决定了,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们替你决定的,断然不会错,望你不要三心二意,现在由王发向你说明道理。”

武天洪应了,心中马上起了反应,不叫别人说,单叫王发来说,王发和吴煌是一对,自然替玉玲珑作媒,要排除李玄鹦,这是武天洪无论如何不肯的。另外,还有一件可疑的事,栖霞女史这次也参加,为什么?王发向武天洪道:“不用说,叫我王发说媒,你己经会知道,女家自然是吴家,凭良心说,你一口咬定要娶李玄鹦,可是你心中也放不下玉玲珑,对不对?可是有一点你没有想到,我们武道上大户人家,一定要门当户对,这是第一件要紧的道理,李家和吴家,两家比比看,哪家能对得上你们武府?武文成老伯,文是进士,武是举人,难道和关外一位九山王结亲家?你要娶夫人,也得替你令尊令堂打算一下。可是,这些都不谈,几位老尊长说,最后,还是由你自己决定。我知道,你最后一定是要娶李玄鹦,那可以,门当户对那些话,被你一脚踢翻,全然不要紧,但是有一件事要问你,你娶李玄鹦,把玉玲珑怎么安排?你忍心辜负她一往情深吗?你且说说看,你有什么法子,能使玉玲珑,不致于抱憾终身?你有法子,最好,倘若你说不出法子来呀,还是听从长辈的忠告,决定了玉玲珑吧!现在该你说了。”

武天洪见王发说话,全是一派教训的口气,心中并不恼怒,因为他知道,王发为人说话,一向如此直统统硬干干的,他抑制着心中的万千苦楚,勉强笑道:“我当着各位尊长,称呼九山王为岳父,各位尊长都没有替我改口,那就是都认可了,现在还有什么猜疑?”

王发道:“现在猜疑的,是玉玲珑怎么安排?”

武天洪真个答不出来,只好说道:“拜请各位尊长,把替玉玲珑说亲的精神,改变做安排玉玲珑。”

王发慨然道:“那可以!没有什么费事的,只要你肯由心里说出一句话来,你和玉玲珑的恩情,一刀两断!我们就替你安排玉玲珑,你要不肯说一刀两断的话,仍然和玉玲珑来个藕断丝连,那么谁可也不敢承担啦!你说呀,和玉玲珑一刀两断。常言道,无毒不丈夫,你咬一咬牙,说吧!”

王发的父亲九云龙,是干镖行的,干镖行的人,谁不是四清六活的老油条?王发在这种环境里长大,口才自然坏不了,看他这番话,说得多么厉害!把武天洪难住了,武天洪随便怎样狠心,也说不出和玉玲珑恩情一刀两断的话!但武天洪决不能呆住不开口,这金狻猊究竟是绝顶天下,马上接口道:

“既然这样,那是叫我娶玉玲珑,和李玄鹦的恩情一刀两断,是不是呢?”

武天洪这几句话,也够凶狠,要把拆散自己和李玄鹦的责任,套在王发的头上。

王发大笑道:“现在不要斗口才,你娶李玄鹦,没人阻止你,可是你得先把玉玲珑一住情深的心,安排好。要是你不能在她两个人之中,决定一个,那就是铁崖丈人的主张,娶玉蕊仙妃吧。”

这时,栖霞史女开口了,她笑道:“我看你回心转意吧,决定玉玲珑算了,也许你现下心里,迷糊不清,我来吹一个曲子,清醒你一下。”

说着,栖霞女史把碧玉笛,横在口前轻轻吹起来。

武天洪心中想,随便你们怎么样,决不放弃李玄鹦!栖霞女史把玉笛横吹起来,乍一听,并没有出声音,但顷刻之间,那一缕声音,由地面上慢慢蜿蜒而来,像一条蛇,柔软软的,圆滚滚的,曲折蜿蜒,循地面爬到武天洪脚下。由脚下缠着双腿,爬到身上来,却不像蛇那样冰凉可怕,带着无限的温暖,似熨斗在熨着心田,感到十分安谧平静,那声音直爬到耳中,由耳中直钻到内心深处,却渐渐变成无限深情的哀冬!

这哀怨的滋味,一丝丝一条条,镂刻到武天洪心中,感到无限的凄楚。以武天洪的聪明绝顶,心中已经看出来苗头了,这是栖霞女史,故意吹出哀怨的韵味,使武天洪感觉到,娶了李玄鹦,抛弃玉玲珑,玉玲珑就要会像这样终身哀怨!这种哀怨的滋味,恰恰是恩爱甜蜜的反面,委实心中不忍,使自己和李玄鹦恩爱甜蜜,使玉玲珑哀怨凄楚。

但是反过来想,和玉玲珑恩爱甜蜜,使李玄鹦哀怨凄楚,岂不也是同样的不忍?可是武天洪想到这里,心里产生出结论来了,玉玲珑被弃,哀怨凄楚,将会终身解不开,无异于终身残废;李玄鹦不能成婚,哀怨凄楚,却比玉玲珑受得住,吃得消,解得开,也站得起来!两害相权,取其较轻,自然是和玉玲珑结婚,遗憾比较少些!武天洪想到这里,心中不禁长长叹一口气,看来怕要对不起李玄鹦了!大势所趋,众人所迫,迫使自己不得不走这条路,也只有这条路稍好些。

李玄鹦和玉玲珑不同,她事业心极强,幼怀大志,以后在婚姻上,不能使李玄鹦圆满,在事业上使她圆满,也可以弥补。

因此,武天洪心中,决定和玉玲珑结婚。其实他心中爱玉玲珑,比爱李玄鹦更重些,这是他内心深处的一种微妙的感觉。原因是,对玉玲珑是纯粹的爱,玉玲珑对他也是纯粹的痴情,他对李玄鹦,则不是纯粹的爱,是爱中又加上不少的钦佩;李玄鹦对他,也不是纯粹的痴情,也同样是爱中带着钦佩。

突然,武天洪心中一大变化,猛然省悟,自己原是决定和李玄鹦结婚,再也不能更改的,此刻怎么忽然变更了主张?不用说,这全然是受了栖霞女史笛韵的影响!为什么不自己做主?却接受一支玉笛的影响?这岂是大丈夫?这简直是栖霞女史,用妖术惑人!

假使要和玉玲珑结婚,可以,但是必须是自己作主张,决不能受妖术的捉弄!武天洪一定心,对于笛韵,充耳不闻。

约半顿饭时间,栖霞女史吹完了,放下玉笛,微笑着问武天洪道:“怎么样?回回心,转转意吧?”

武天洪故意装做萎靡不振的样子,长长叹了一声。

王发笑道:“玉玲珑将来,一定是贤妻良母。你此刻可以说一句决定的话吗?”

武天洪叹道:“何必要我决定呢?”

铁崖丈人开口道:“最后还是要听听你的意思。”

武天洪朗声高叫道:

“师父父母干妈在上,天洪一向决定是李玄鹦,永远不会更改的!”

在座各人,全体哄堂大笑。

武天洪愕然惊诧,这不是好笑的事,各人欢笑是什么原因?栖霞女史站起身笑道:“我栽了!扳不动他这牛性子!”

赵孟真大笑走下座来,回身指着香案的木板牌,向武天洪道:“你看看牌上是什么字?”

武天洪抬头望去,看见香案上那木板牌,上面刻着八个大字,是——“壮武会会主受考堂”。

武天洪一时如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茫然问道:“怎么回事?什么受考堂?”

赵孟真大笑道:“你以为你二十岁,就可以当会主?就可以领起天下的武林?正有不少人,背后暗中种种活动,想当壮武会会主呢!从昨天起,我们一共考了四个人,连你在内,你是第五个。此刻我们海国三英,替你师父宣布,你武天洪考取了,其余四个都落第!”

铁崖丈人笑道:“对于你的婚姻,另外再谈,现在并不是和你谈婚姻的,不过用婚姻为题目,考考你的定力,像你今天所显现的,正合古圣人的一句话:‘临大节而不可夺也’!只有临大节不可夺的人,才能当壮武会会主,其余四个人,都露出来立志不坚的毛病。”

武天洪问道:“那四位是准?”

铁崖丈人摇头道:“你不必问,免得心存芥蒂,伤了和气。这种争权夺利之事,武林中又何尝能免?”

武天洪的父亲武文成笑道:“天洪,你不要误会,以为各位劝你劝不动,故意以考会主做台阶下台,不是的,确实是考会主。”

黎山老母笑道:“你四位师父都偏心向着你,考你的题目,比考他们的题目容易得多。”

武天洪母亲向黎山老母笑道:“干亲家,你也把那些题目考一考天洪试试看。”

黎山老母道:“我把那些有趣的小题目,考考你,天洪。第一个题目,有母子三个人,哥哥学好挣钱,弟弟赌博倾家,后来哥哥就不给弟弟钱花了,这母亲疼爱小儿子,半夜偷大儿子的钱给小儿子,这哥哥半夜听到声音,看见人影在偷钱,就一棍打去,把妈打重伤昏倒,邻居一同捉住,送到官里,要说儿子把母亲打重伤呢?这是逆伦大不孝,该砍头的,可是大儿子实在不知道是母亲,你说官该怎么判?”

武天洪略一想,答道:“这大儿子有罪!”

黎山老母问道:“为什么?”

武天洪答道:“大儿子倘若是个好儿子,母亲何必偷?”

俞氏点头笑道:“考中了,官判了五个字,是‘子孝母不偷’。”

黎山老母又道:“第二个题目,两个人挖一个坑,要四天,挖半个坑要几天?”

武天洪刚要说:要两天,忽然一想,这答案决不会这么明显简单,他心中一回转,笑答道:“没有半个坑,只有大坑小坑,坑不会有半个的。”

众人大笑,都点头。黎山老母又道:“李大哥天不亮就出远门,扛着行李去上船,到了天亮之后,船夫来打门,喊着:‘李大嫂,大哥说是要赶我的船,怎么现在还没有来?我可要开船了。’李大嫂起身,和船夫一路找去,看见李大哥被人杀死在田里,报了官,官一问明了口供,就说:‘本官已然知道凶手是谁了!’天洪你说说看。”

武天洪略一想,答道:“凶手就是那船夫!毛病就在,船夫来打门,为什么不叫李大哥?一开口就叫李大嫂?可见船夫的心里,已经知道李大哥不在人世了!”

王发在旁,惊异地钦佩道:“没话说,这是天生的人才,足可以领起武林,当会主准没错!”

铁崖丈人笑道:“天洪,我也考你一下,今天大除夕,明天就要行开山堂大礼,为什么天下英雄都来独有少林武当不来?连一点信息都没有,这是怎么回事?”

赵仲善大笑道:“这个考试题目,连我们三兄弟,也要落第,大约在座的几位,谁也回答不出来,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武天洪笑道:“恕第子放肆,弟子能够回答。”

赵季美诧异道:“你回答得出来?你答答看。”

武天洪躬身笑道:“弟子的回答,是‘等弟子派人查明,再来回禀各位师父’,这就是弟子的回答。”

中午正吃饭之时,薛秋山匆匆进来,向武天洪道:“请会主出来一趟,在职事房。”

最近为了侦查九山王李玄鹦父女,和赛渊明的消息,放出不少眼线,直到二百里外,全归薛秋山包振先二人指挥分配,此刻薛秋山来请武天洪,自然是有消息来了,武天洪急跟薛秋山,奔往职事房。

但见有三个陌生面孔人,站在屋内。

这三个陌生面孔人,却都认得武天洪,连忙打扦,称呼武会主。

薛秋山介绍道:“这都是线上的,有消息禀报,你先说。”

第一个人禀道:“回禀会主,小的原是熊耳山的,奉闪道神之命,出外放线,前天天不黑,小的在嵩县附近,看见到李玄鹦帮主一次。先是听到马蹄声,一听马蹄声不一样,是一匹千里马的马蹄声,出来一看,就看见李帮主,骑在她那匹全黑千里马上,比飞还快,往东北去的,看样子是要奔往伊阳县。马后面带着一个长箱子,箱子外面有箱套,箱套上都是泥土,泥土都是干的,巴在箱套上。那箱子,一眼看去,有四尺长,一尺宽,半尺高,直着挂在马后面,看不出多轻多重。小的当时赶紧向来路打听,打听不到李帮主是从哪条路上来的。小的想,李帮主像是要奔伊阳县,天黑可以到伊阳县,小的也赶到伊阳县去,到处打听,李帮主掌灯时候过的伊阳县,没有歇,在一家饭馆子里打了尖,又上马飞奔东北方向去了,这是前天的事。直侯到昨天早上,再没有什么消息,就赶来禀报。”

武天洪问道:“准是李帮主吗?不会看错了人吗?”

这人肯定道:“是,小的叫一声李帮主,李帮主看见小的,还说:‘我妹妹李玄玉要去壮武堂’。这句话没说完,人马就跑远了。”

薛秋山指第二个人道:“你禀报!”

第二个人向武天洪禀道:“小的是派在卢氏县的,在卢氏县里,听到一个消息,有一位小姐,向一家钱票庄,要兑三十万两银子,钱票庄一时拿不出来,正在四面张罗,那小姐说,正月初一一定要的。小的向那家钱票庄,打听那位小姐的状貌,说来说去,正是李帮主,因为是骑一匹黑马来的。小的一直守在那家钱票庄里,直到今天一清早,还不见李帮主来取钱,就赶回来禀报。还有李帮主在卢氏县,买了不少东西,有许多投有现成的,都定做。买的那些东西,一多半是嫁妆,一少半不是,听说李帮主要嫁妹妹。”

薛秋山道:“我听说李帮主在卢氏县买东西,猜想李帮主一定住在卢氏县附近,今天一早就派出去不少人,到卢氏县附近去仔细排搜。”

武天洪道:“嫁妹妹也用不了三十万两银子,现在民间办一次大大喜事,一二千两银子已经非常好了,恐怕三十万两银子另是一回事。”

第三个人禀报道:“小人是孙副帮主,密派去陕西定军山,李帮主家中探问的,今天刚从陕西回到牛耳山,来去共十天。到了定军山里,找了两天才找到李帮主的家,那是午前,大约在巳牌时分,家中一个人也没有,是空房子,可是大门没有闩,内门也没有锁,厨房里正烧着饭,够四个人吃的饭。想是家里人都出去了。等了一会,忽然看见一个人,从墙外飞跳进来,那人样子很可怕,五十岁以上,缺一只左眼,又是豁嘴兔唇,鬼鬼祟祟,不知要偷东西或是干什么。小人藏起来,偷偷看着,见这人向饭锅里下了毒药,又在床上撒些毒药,举动非常之快,一会又走了。

小的又等了一会,不见有人回来,就在桌上留下条子,写明有怎样一个人,在床上饭锅里都下了毒,一共写了五张条子,放在各屋内桌上。又恐怕这不是李帮主家,到附近各地看看,到中午,再回到原处,却见有两个大汉,被杀死在院内,这两个大汉,都不是先前放毒的那人。从两大汉致命的伤处看,不是刀砍剑刺的,是金瓜锤打的。小人想李帮主的家人和朋友,都没有见过用金瓜锤的。

这时,家里门也锁了,饭也倒掉了,灶里火也灭了,想一时不会有人回来。

天黑之后,小人第三次再去,死人没有了,屋里也没有灯,听见李帮主的妹妹口音,在暗中说:‘走开!改天再来偷东西,今天夜里要杀强盗。’小人说:‘小人是孙良干的手下。’二小姐说:‘你回去禀报,一切平安,不用挂念。’小人就回壮武堂来了。”

武天洪听了,知是赛渊明暗下去放毒的。问道:“你没有问到李帮主吗?”

这第三人答道:“问李帮主,问九山王,问老太太,二小姐统统说不知道,那一定是不肯说。”

武天洪问道:“你哪天离开定军山的?”

这第三人答道:“前天晚上二更多,一路没停,今天早上赶回。”

武天洪想了想,也没有什么要问的,再问他们也不会知道,就向三人嘉勉了一番,三人自退出去休息。

薛秋山问道:“会主还有什么吩咐?”

武天洪道:“明天过年了,过了年再说吧。”

武天洪自己回到自己屋中来,心中料想,李玄鹦此刻,必然是正在和赛渊明,展开最后的恶斗,李玄鹦一定是想,先灭了赛渊明,然后回壮武堂来。

可是如今赛渊明,已到日暮途穷,势穷力竭的时候,圆满寺一批八个人,想是赛渊明的最后法宝,也失败而去,遭赛渊明全部毒杀。可惜李玄鹦不知野人王来说的一段故事,不然,可逼赛渊明再冒充高二,去苗疆见野人王,叫赛渊明死在野人王之手。

想起赛渊明的罪恶,唆使血淋儿和三姑,闹第二次南京擂台,唆使石祥,在南京下关造混乱,利用胡劲夫化装,劫走沈伯顽,后来把石祥送死在沈伯顽家地下室内,几乎盗走《玄机武库》,又指使侯朗儿到处杀人**,又挟制许多武林门派,这人,岂但是魔头?简直是魔王!

正想时,黎山老母忽然走进来。

武天洪急起身迎接,黎山老母道:“你考中了当会主,那些外面宾馆里,三山五岳的英雄,有个人不大服气,要向你领教几手,你师父不准许,他们自然不敢不听从,可是你干妈想来,还是露两手给他们看看,让他们从心里没话说,那才好,不然他们回去流言,说你全靠铁崖丈人,多不好?跟我来。”

武天洪道:“不用吧?明天过年,要和阴山墨豹见真章,我败在阴山墨豹手下,今天胜了他们,有什么用处?”

黎山老母已向外走,道:“跟我来!没错儿。你和阴山墨豹对手,他们那些凡人,哪里看得懂?你干妈和九山王下棋,连你师妹还不懂呢,明白吗?走!”

武天洪只得跟着黎山老母去,走向南关内的宾馆,武天洪问道:“都是谁?”

黎山老母道:“打头的是昆仑派掌门人玄清道人,其次有山西三晋镖局总镖头梁玉琨,人称火眼猴的,湖南岳麓山庄庄主,就这三位占分量,别的都不足道。”

武天洪一听这三人的名字,吓得停止脚步,不肯向前走,道:“干妈,不去也罢,昆仑派掌门人,身份多么高,岁数也可以当我的祖父了……”

未说完,黎山老母喝道:“看你说话没谱儿!你认祖父,要你干妈还要认他干老子?老实说,十五年前,这玄清道人就输给你干妈半招,这人狂妄自大,你得让他见识见识。”

武天洪道:“既然这样,我把剑带着。”

武天洪又回屋中,把祥麟剑取来。

他永远感觉到,祥麟剑十分称手,又为了使李玄鹦不离开自己,他每次用兵器,总是用祥麟剑,不用日精剑,日精剑嫌太轻了些。

黎山老母道:“我给你带着剑,让他们看出来,是我叫你来的。”

工夫不大,来到南关的宾馆。

山西省三晋镖局总镖头梁玉琨,正在外面,是个魁梧精干的五十岁老者,连忙上前招呼道:“哦,黎山老大姊和武会主枉驾,真是那一阵好风吹来的?快请里面坐。”

这人外号火眼猴,其实两眼和别人一样,一点不红,招呼客人,全是一派热忱恳切的神气,干镖行都会这一套。

武天洪还在还礼寒喧,黎山老母已直截了当地说:“不必多费时间啦!你们几位向铁崖丈人所说的,铁崖丈人不肯,我可是硬把天洪给撑来啦,大家换换玩艺儿,捉摸捉摸,不管谁胜谁败,彼此哈哈一笑,那有什么要紧?就烦梁总镖头,把他们都请出来吧。”

梁玉琨仰天哈哈大笑道:“哪里有什么大事?昆仑玄清掌门老师,只是可惜没有看见武会主打碎了白骨夫人,想斗胆请武会主演一下,让大家没有白活着就是了,那我就去请,搬椅子请外面喝茶吧。”

壮武堂的仆人,都早经孙良干训练过,像这些地方,只听梁镖头一说,不必再吩咐,马上把椅子茶几都搬出来,泡上茶。

梁玉琨一进去请,马上轰动了整个南关宾馆,纷纷拥挤出来,比“万人空巷”,此地可说是“千人空室”。

昆仓派掌门人玄清道长,七十岁以上,太阳穴高起足够半寸,两眼精光射出四五尺之远,高长干瘦,真所谓“鹤发童颜”,还有一尺多长的燕尾银髯,身穿深蓝道袍,宝剑也带出来了。

这人确是一脸傲岸的神态,只微微点头道:“贫道稽首!”

干干的四个字,没有称呼,也不等回礼,面孔早望到别处去。

湖南岳麓山庄庄主,是个高大肥胖的四十岁人,扬面挺胸,两眼只看地下,不抬眼看任何人,右手中叮叮当当盘着两只带胆的铁球,只向黎山老母和武天洪,鼻中哼了两声,算是打过招呼了。

比较起来,自然是火眼猴梁玉琨,四海得多多。

又是四面都站满了江湖英雄,万目睽睽。

岳麓庄主首先高声大气地道:“你们谁先上啊?”

这种口气,颇不友好!玄清道长冷冷地道:“论岁数,自然是你先上。”

岳麓庄主鼻中哼着道:“我先上就我先上。来,武爷,咱俩试试看。”

这高大肥胖人,已走到空地中间,鼻中又哼道:“武爷,尽管亮兵器,我什么都见过。”

完全一派师父教徒弟的神气。

武天洪躬身笑道:“那么天洪就献丑,没有见过的古怪玩艺吧。”

岳麓庄主鼻中哼道:“进招吧!我给你叫出名儿来。”

武天洪没有向黎山老母取剑,空手上前,道一声“有僭”,八翻掌鹤形一式,张开两臂,以中速度逼近。

到此时,岳麓庄主才把两眼抬起来,一睁,两道精光射得武天洪心中一震,他厉声道:“八翻掌鹤形一式!”

武天洪心中一惊,这高大肥胖中年人,倒也是见多识广,连王屋山人的绝学,他都知道。

武天洪飞上前,一掌打出。

岳麓庄主平时,两眼垂地,什么都不屑一顾,可是一到动起手来,两眼睁圆,虎视眈眈,这种认真的态度,恐怕就是他在江湖上立足得名的原因。

他也不闪不躲,硬迎上前,不用掌,却用拳,左拳荡开武天洪的攻势,右拳突然猛烈打来。

武天洪疾退五丈。

岳麓庄主疾追而到。

武天洪向一株树面前一晃,疾侧身避开。

岳麓庄主第二拳疾打出去,刚打到一半,猛然收拳站定,厉声道:“天心老儿的九方移形换位,李代桃僵!”

武天洪又是一惊,这位湖南人见闻真是广博!连九方移形换位他都知道,连招法都知道。

武天洪仍然以鹤形一式,猛然一攻,岳麓庄主又猛烈以硬搪硬架,忽然失去了武天洪,岳麓庄主急转身,仍然不见,火速拔身飞起一丈,空中翻了一个跟头,六丈以外落地,厉声道:“你把九连山遁甲隐身法都会啦?”

咦!这黑道上的武学,岳麓庄主依然认得,武天洪开始生了敬佩之心。

高大肥胖人话刚说完,武天洪又以鹤形一式,斜走而上,左右三扭步。

岳麓庄主开始变色,愕然后退,厉声道:“什么?你连海国三英的八阵图也会?”

武天洪退步拱手道:“天洪没有一件能满得了庄主,服了!”

岳麓庄主厉声道:“不行,凭这些,还不够对野人王,你还有藏私!”

武天洪再以鹤形一式,迸出丹田内力一成,疾向岳麓庄主打去。

岳麓庄主闪电一拳迎上来,距离两丈,拳风和掌风猛烈相撞,“砰”!闪出一团橘红色火焰。

两人都屹然毫未动摇。

岳麓庄主又厉声道:“这是云鹤散人所传的陆地仙经,这种丹田内力,叫做天德真元!不是罡气,不是煞气!”

武天洪见每一招被人家叫破,心中倒有些不服,突然一变掌法,怪异地疾攻旁门。

岳麓庄主这次不再硬迎了,闪电似的拔身疾退九丈,高高拱起双手,厉声道:“铁崖丈人真有眼力,叫你当会主,在下小可,一生除先师之外,就服你武天洪一人,敢情你连千古奇书《玄机武库》都学过,那还不服你服谁?多谢你指教!”

武天洪心中,也是十分拜服,长长一揖道:“大师哥,真是学如渊海!”

下面话还没有说,岳麓庄主已退下,转面向火眼猴梁玉琨道:“该你啦!”

梁玉琨大笑道:“我哪里是武会主的对手?不过要偷一点玩艺,还不知道偷得成偷不成呢?”

他大步走向武天洪面前,拱手道:“我练的是毒掌,这次我不用毒。”

武天洪拱手道:“最好,请赐招!”

梁玉琨突然两眼变得血红,连黑眼珠都红了,红得怕人,却还微笑道:“武会主,当心!山西猴拳第六招,云封雾锁!”

说完,突然闪电冲到,一阵狂风暴卷,梁玉琨两手都成鸡头诀,快速得简直看都看不见,只见满空鸡头诀,如千千万万暴雨疾雹,全是虚招!然而若以为是虚招,不去防御,那又每一虚招都可能变成实招打到。

这就迫使武天洪,非用两掌对搪上身不可。

武天洪要闪身,梁玉琨紧密地跟着,那种紧密迅疾,满空鸡头诀,密密麻麻,不离武天洪面前五寸,武天洪只要稍一大意疏忽,马上自救不及。

迫使武天洪不得不疾飞双掌,保守上身,梁玉琨太快,简直不容武天洪有缓手机会,两手全被梁玉琨疾攻之势,所封锁住,施展不开,怪不得叫“云封雾锁”!武天洪心想,这样迅疾猛攻,决不能持久,武天洪沉住气,两手疾轮转如飞,守住了前面上身。

梁玉琨疾攻了一盏茶的时间下来,不但能持久,而且愈攻愈疾,反而比一刚开始之时更快了一倍。

但永远只是“云封雾锁”这一招,千千万万鸡头诀,像一大棉被,盖在武天洪上身,丹田内力,软绵而深厚雄浑,滚滚滔滔而来。

在此时此地,武天洪绝不能下杀手,使对方栽跟头,只保持自己不败就行。谁知梁玉琨愈攻愈疾,武天洪单凭这样打法,眼看就要不支,就要败下去了。

从一开始直到此刻,梁玉琨的下部两腿,全然空虚暴露着,武天洪先是以为梁玉琨诱敌之计,故意卖破绽,后来被梁玉琨疾快猛攻得吃不消了,心中想,纵使他诱敌之计,故卖破绽,也可以用金钩十二腿法取胜。

武天洪猛然一神奇灵异的腿法,疾向梁玉琨的前腿,闪电扫去。

“咚!”

扫个正着!梁玉琨仰面跌倒,马上就势一拔身站起来,哈哈大笑道:“为了这一腿,我求了四年,天心老儿怎么也不肯说出来,今天可学会了,这是金钩十二腿法的第十二招!我以前偷学会了十一招,今天补全啦!”

敢情梁玉琨故意暴露下面空虚,是为了偷招儿!怪不得上面封锁武天洪,使武天洪不能用双掌,非用腿不可。

武天洪看梁玉琨脸上的神色,果然毫不懊恼,十分欣喜,独自一人,奔到另一处,摹仿表演这一腿法去了。

如今,轮到昆仑派掌门人,玄清道长上场。

这是一大门派的掌门师尊,地位不下于少林武当掌门教主,岂同小可?也只因武天洪,有了壮武会主的身份,才够资格来论剑一下。在玄清道长的心目中,壮武会壮武堂,纵不认其能领导天下武林,至少也可算是一个新的帮会门派,能够请到海国三英铁崖丈人支持,自然不是马马虎虎的小门派可比了,因此之故,才以为武天洪有资格过招论剑。武天洪虽然年龄小,但打败野人王,打碎了白骨夫人,威名之高,已经把年龄小的弱点弥补了。

这一掌门师尊,真够气派,一上场,就用八名徒弟牛鼻子,左右拥护,来到武天洪对面六丈距离。

像昆仑峨嵋崆峒这三大剑派,凡与人动过招,还是先有禀告祖师爷的仪式。玄清道长来到场中站定,八名道长徒弟,雁翅似的退下七八丈,玄清道长拔出宝剑,右手贴胸,剑锋上指,剑刃碰到鼻端,转面朝西,向西方空中微微一躬身,然后转回身,向着武天洪,两手抱剑柄,剑刃斜倚在右臂,像古时大臣,手持朝笏的样子,这已经就是昆仑剑法中第一招:“鞠躬持笏”,只是对着武天洪少年人,不曾躬身而已。此所谓“鞠”,不是行礼,乃是“尽忠”之意。

武天洪此时,自然也拔了祥麟宝剑在手,一见玄清道长,亮出:“鞠躬持笏”的招式,天洪心中踌躇起来——对这掌门师尊,更是不但不能胜他,连打个平手都不行,昆仑派掌门师尊,亲自出外,在外面和一个二十岁的少年,打了个平手,玄清道长还有脸回昆仑吗?若是武天洪故意卖个败仗,那天下许多高手都在,那谁还看不出来?那更是不啻严重地侮辱了玄清道长!倘使真拼出真功夫,武天洪心想,自己是在准备对付阴山墨豹的,怎会先栽在玄清道长手下?武天洪到此时,心中一踌躇,胜也不能,败也不可,怎么办呢?绝顶聪明的武天洪,想出一条妙计来!玄清道长在六丈之外,亮出“鞠躬持笏”。

武天洪不向前进,用王屋山人的四十九词牌剑法,第三招,“满庭芳”,七星步,左掌向左上方,右剑向右上方,亮开门户,不向前进。

玄清道长一看是王屋山人的剑法,倒不好意思反抗,十二门派掌门人,全都比三圣晚一辈,遇到论剑时的三圣剑法,理当先让三招,这玄清道长,自然是老江湖,遇见这种情形,岂有不会应付之理?他退三步,把剑横荡左右三下,这是昆仑剑法中的一招,叫做“退避三舍”。

以“退避三舍”这一招,表示退三步让三招,礼数也就够了。

武天洪心里全然明白,此刻第二招,不再客气,弓箭步向前,左手高扬,右剑平横,这是四十九词牌剑的“浪淘沙”,以自己的剑为浪,以敌人为沙,是很不客气的。

玄清道长半点也不激动,一见浪淘沙的姿势,马上由“退避三舍”,改成“潮打荒城”。七星步,左掌向前,右剑向后高举。

于是,武天洪的妙计开始了。

他一起头用“满庭芳”,次改为“浪淘沙”,都是诱敌之计,诱使玄清道长,亮出杀招,此刻玄清道长,亮出“潮打荒城”的杀招,好,武天洪也同样亮起“潮打荒城”,七星步,左掌向前,右剑向后高举。

武天洪不向前进身,采取九山王和黎山老母,互相下棋式的比武,不但高雅,而且不伤和气,不但不伤和气,更可以施展心中妙计。

玄清道长一见武天洪,也同样亮出“潮打荒城”,心中一诧愕,同样的招法,相对相碰,岂不两败俱伤?难道武天洪要拼死?

划不来,不和武天洪拼死!玄清道长改作“渔舟晚笛”,身低而平,剑横口前,两腿像渔舟,剑像笛。

武天洪见了,也同样亮开“渔舟晚笛”招数,身低而平,剑横口前。

玄清道长又一愕,这是怎么回事?武天洪真想拼个两败俱伤?那是为什么呢?这位昆仑掌门人,再改成“挥戈逐日”,身剑向前,左腿向后悬空。

武天洪也亮出“挥戈逐日”,身剑向前,左腿向后悬空。

玄清道长心下大悟,暗骂道:“这小子捣蛋!”急改成少林寺达摩剑法的“仙人指路”。

武天洪也改成达摩剑法的“仙人指路”。

玄清道长收了剑,怒道:“你这是干什么?哪里是论剑?”

武天洪抱剑拱手道:“苏东坡下围棋,人家怎么走,苏东坡也怎么走,人家怎么下,苏东坡也怎么下,一盘棋老是步步摹仿下去,就是后世所传下来的东坡棋。天洪仿东坡棋的法子,陪掌门师走剑,这样下去,永远是无胜无败的和局。”

玄清道长第一次露出和善的笑容,大笑道:“好好好,就此作罢,不谈武功剑术,谈这份聪明,天洪,你行!”

这一次大笑,这几句赞扬的话,在玄清道长一生之中,那真是太少见了!他赞美武天洪的聪明,不是说聪明得会用东坡棋法来论剑,而是欣赏武天洪,能这样顾全两方面的面子,能这样轻松愉快地下场。

武天洪用东坡棋的方法来论剑,这就是他的妙计。

可是,四面的观众,却感到非常的失望,没有能看到精彩激烈的死拼!真是俗人想法。

但是事后大家彼此闲谈,也觉得武天洪这样处理困难局面,是很妙很妥当的。

结果,最大的收获,是玄清道长和岳麓庄主,对武天洪的印象特别良好。

还有几位不服气的,看见梁玉琨疾攻一盏热茶时间,毫无功效,也开始认得武天洪的武功,不是等闲浪得虚名,再无话说了。

黎山老母,事前更没有想到,居然这样圆满解决,心中更是大喜。

这位老太太,脑筋颇为简单,她这几天看下来,非常慨叹道:“想不到创立一个新门派,对外对内,还有这么许多麻烦,真亏你应付得好!当你的干妈,有面子啦!”

黎山老母和武天洪,二人向回走,刚到八柱石牌坊,忽然看见玉玲珑,骑着她那匹火骝马,飞似的疾奔而出,满月儿脸蛋上,充满着兴奋喜欢的神色,飞马直向东去。

最近半个月以来,玉玲珑极少露面,只是破圆满寺八个人之时,出来一次,平时深居简出,藏在香闺之中。一个女孩子快要出嫁,差不多都是这样,玉蕊仙妃张琼,更是从不露面。

此刻武天洪忽然看到玉玲珑,欣喜地飞马向东去,武天洪心中一闪亮,定是李玄鹦来了!三女侠之中,玉玲珑和李玄鹦,感情最好,除去李玄鹦,怕没有别的事,能使玉玲珑这样高兴,这样急忙。

武天洪急要追玉玲珑去!然而不知怎,心中一想到李玄鹦来到,脚下反而趑趄不前,是羞涩?是幽怨?是歉疚?反正是,这一盖世女侠,九天玄女临凡,国色天香,恩情深重的少女,不久就将成为自己的妻子,心中实在不免有些那个……

但也因为另一方面,自己身为会主,居天下的重心,也得严肃一些,不便乱跳乱跑。

当时,也只好捺下这颗勃勃跳跃的心,稳重一些,停止脚步,转面望去。

玉玲珑已经飞马疾驰到东关。

黎山老母见武天洪停止了脚步,向东望去,她催道:“没有什么,走吧!那是新娘子的嫁妆来啦!”

武天洪听了,原来不是李玄鹦来到,却已远远望见东关口,有八匹红马骑着八个黑劲装女子屹立不动,一见玉玲珑飞马来到,八个女子以极整齐划一的动作,一同下马进前,与玉玲珑相见。

武天洪见不是李玄鹦,也没有大食国黑色千里马,又随黎山老母走回去,诧问道:“哪是嫁妆?”

黎山老母边走边说道:“那还同嫁妆有什么两样?她父亲吴煌宠她,她要什么,她父亲就给她办什么,那八个女孩子,领头的是王发的女儿,叫王羽青,另外七个女孩,都是安隆镖局各位镖头,各地方选来的美女,由王羽青领着,她们八个女孩,由玉玲珑教他们练八门金锁阵呢!她父亲吴煌,已然替玉玲珑,教练她们八个,有不少日子啦,这会儿也赶来壮武堂,凑个热闹,你没看见,八匹马都是一个颜色?”

武天洪听了,心中想:哦!玉玲珑这女孩子,心里花样还真不少呢!居然选来八个女孩,练成八门金锁阵,这八门金锁阵,一向是玉玲珑最得意的研究,把海国三英的八阵图步法,和九方移形换位,综合起来的,想来以后对敌应用,一定差不了!单看八少女下马和玉玲珑相见的动作,整齐一致,已经十分难能可贵了。

武天洪故意慢慢走着,留心向东望去。

黎山老母不耐,独自先回去了。

顷刻间东关口玉玲珑九人,已经一齐上马,玉玲珑当先,九匹红马,九个同色衣服的少女,鱼贯地疾驰向壮武堂来,一眼望去,连九匹马的马蹄动作,都是极整齐一致的,所扬起的尘土,形状都差不多。

九人九马,一片蹄声,一道烟尘,瞬息之间,来到武天洪身旁。

玉玲珑微羞着,把脸背过去,疾驰而过,直奔大堂。

王羽青这次,一见武天洪,急一扬手,八匹红马,一齐停止,滚鞍下马。王羽青顽皮地叫一声:“姊夫!”

介绍七个少女相见。

这一声“姊夫”,把武天洪叫得又甜蜜又难过,难过的是姊夫这“姊”,究竟是谁?在王羽青心中,那自然无疑的,认为是玉玲珑。

七个少女听到这个英俊挺拔的少年,就是金狻猊,就是武天洪,就是壮武会的会主,每个人都不禁向武天洪多看两眼。

两下相见之后,略谈一两句,大堂已经有仆人奔到,带去马匹,王羽青领着七个少女,都奔大堂去。

武天洪心想:哦!这就是活嫁妆!心中更是万分沉重,不娶玉玲珑,叫玉玲珑拿什么脸去见她们?唉!愈想心中愈沉重,又想起栖霞女史玉笛的韵味,那样哀怨凄楚,此刻回想到:岂止哀怨凄楚而已?连见人都不能见人了!武天洪设身处地一想:我若是玉玲珑,我只有寻短见自尽。

他深深了解玉玲珑,玉玲珑并不是个性情激烈的人,倒不会自杀,将要会在哀怨凄楚之中,以眼泪洗面,默默祷告天地神明,让武天洪回心转意吧!

武天洪想到这里,自己先不禁眼泪要滴下来。

这时,他已蹒跚地走入大堂。

王羽青忽然走出来,向武天洪招手。

武天洪一看,心中一跳,王羽青喊我去做什么?还不又是婚姻的难题来了?他失魂落魄地点点头,两脚像踩着棉花,踏在水中,悠悠晃晃地,走入大堂之内。

看见海国三英、铁崖丈人、黎山老母,父母,七人都在,王羽青和七个少女,都已退出。

铁崖丈人手中一封信,笑了笑,递给武天洪,道:“王羽青来的时候,在路上碰见九山王,九山王托王羽青带来的信,是玄鹦写给你的,你看看。”

武天洪急接过来,看那信上写着的是——“天洪大哥左右,请你决定正月初一元旦,和玉玲珑完婚,不要三心二意。妹当初当你面前,向玉玲珑允诺,成全你二位的好事,一诺千金,妹岂能更改?祥麟宝剑,仍送给你,完成祥麟威风的姻缘。我与你虽然恩情深重,但望在事业上,并肩携手,并不是非儿女情长不可。而且侠义之道,不是为了自己,你若觉得李玄鹦,还有些侠义肝胆,那就不要使我陷于不义。你若是和玉玲珑完婚,我全家定来道贺,贺礼全都准备好了。你若不和玉玲珑完婚,则我终身不再见你,全家随家父去关外,终身不入中原一步!言此于此,静候佳音,顺请双安

妹玄鹦拜上。”

以武天洪的绝顶聪明,对于自己的婚姻,什么都曾想过,也早已料到可能有这一步结局,而今果然有这一步结局了!一方面,武天洪心中定下来,既然如此,那也是命中注定,和玉玲珑结婚不再犹豫,心中何尝不是十分十足地爱着玉玲珑?另一方面,失去了李玄鹦,无论如何,总是终身不能忘怀的,以后,李玄鹦嫁了别人,做别人的妻子去了,心中多么遗憾?虽然想到:非把李玄鹦据为己有不可,未免太自私,然而这却是无可理喻的愿望,人生的愿望,往往不能如意的。最后,再一方面,感觉李玄鹦能这样牺牲自己,完成别人,这种侠义肝胆,真个是天下古今,再难再有!自己和李玄鹦相处多时,还没有知道李玄鹦有这样伟大的胸怀……

铁崖丈人看见武天洪的面上表情,没有反感,没有痛苦,只有安静,开口笑问道:“天洪,决定了吗?”

武天洪收了信道:“师父,弟子还没有决定。”

铁崖丈人诧异道:“怎么还没有决定。”

武天洪道:“弟子只想和李玄鹦见一面,问明白了她,问她这封信,是受什么人挟制而写的?还是她自愿写的?万一她是在别人挟制下,不得不这样写,那岂不是叫李玄鹦,抱憾终身,弟子不是怀疑别人,只因赛渊明,至今还没有捉到,难免其中有什么不地道之处,若是没有赛渊明这人,弟子也不会多疑了。”

赵孟真道:“天洪,这一层你用不着多疑,李玄鹦要是受到赛渊明的挟制,九山王或是李玄玉,自己不能救,会来请我们去救的,这几天,你也听到线上报来的消息,李玄鹦不是很自由自在吗?”

武天洪道:“是的,看来李玄鹦不是在被挟制之下,一来这干系太大,有关于李玄鹦的一生,二来,赛渊明以前声言过:武天洪要先和别人完了婚,才把李玄鹦母女放出来,当初赛渊明曾当面对弟子说过,因此弟子不放心。”

赵孟真点头微笑道:“很好,你能有这一番心,也对得起李玄鹦了。”

说完,用手敲一敲桌子,笃!笃!笃笃笃!突然李玄鹦从里面走出来!后面跟着李玄玉。

武天洪吓得一昏,如在梦中,急定一定心,不禁放声大哭起来!这是武天洪第一次哭,第二次为李玄鹦流泪!李玄鹦却微微笑着,轻声道:“大哥,不要伤心,你无须问我受挟制没有,你只须看我的信里,说的话对不对?对你就照着做。”

回头向李玄玉道:“妹,我们走吧!明天来拜年,贺喜。”

武天洪已经半昏倒地上,父母都来扶持。

他站起身,止泪定心,李玄鹦姊妹俩,已不翼而飞。

突然听见外面,一声女子的娇叱!武天洪心中一惊,急走出来看,看见是玉玲珑劲装屹立,在指挥王羽青八少女,练习八门金锁阵。天心老儿、吴煌、王发、虎丐、沈伯顽、孙良干,六人都在看着。

玉玲珑又一声娇叱,王羽青八少女,倏然一变,变成十六个少女在回环疾驰。

忽然朱家骥走过来,手中一张大红约,给武天洪看,道:“这是明天正月初一元旦的安排,是家师和铁崖丈人师叔,早在五六天之前,就让定的,一直到大哥决定,才拿来给大哥看。”

武天洪听了,心中十分抱歉,师父父母,早决定自己和玉玲珑结婚,却为了迁就自己,拖到现在,怎对得起师父父母?那红纸上写着:正月初一元旦,早,贺年;午前,壮武堂开山门大礼;中午,武天洪吴培秀婚礼;午后,接待阴山墨豹。

正月初二,邵华亭李玄玉婚礼。

正月初三,杨海帆张琼婚礼。

武天洪见了,心中又轻松了一个负担,师妹玉蕊仙妃终于嫁杨海帆大师哥,如她的心愿了!但是,武天洪问朱家骥道:“我也听说李玄鹦在卢氏县,提三十万两银子,大办嫁妆,要嫁她妹妹,以前李玄鹦也说过:她替她妹妹向邵华亭作媒。可是邵华亭刚死了哥哥不久,在热孝之中,怎能办喜事?”

朱家骥笑道:“不大清楚,是家师吩咐这样写的,大约是变通一下吧?”

武天洪心想,怎样变通,也不能在热孝中娶夫人,这叫什么变通?可是海国三英的意思,想必另有原因,自己不便反对?当下笑道:“这红纸单还没有写完呢。”

朱家骥诧异道:“就是这些,怎么没有写完?还有什么?”

武天洪低声笑道:“再接下去,正月初四,朱家骥王羽青婚礼!”

朱家骥清秀的脸上一红,笑道:“我还早呢,我是照古书上所说,男子三十而娶,女子二十而嫁,我今年二十一岁的妻子今岁才十一岁,武大哥便中,在十一岁的女孩子里,替我留意留意,拜托拜托!”

说完,哈哈大笑。又正色道:“大哥不要拿人家王小姐随便编着玩,传出去,引起误会,多么不好?”

武天洪低声道:“何必三十而娶呢?变通变通吧!我先把王羽青三宇,打到你心里去再说,变通变通!”

朱家骥指着院中道:“那不是我把你夫人,辛苦练成的八门金锁阵,都带到海外去了,多么可惜?”

两人谈笑了一阵,也在参观八门金锁阵。

一会儿,八门金锁阵演习完毕,天心老儿和吴煌,都夸赞了一番,玉玲珑耳中听着,眼睛却向武天洪瞥着,恰恰好,武天洪也正在口中和朱家骥谈,眼光落在玉玲珑面上。

玉玲珑眼光和武天洪眼光,乍一相对,玉玲珑不禁登时羞红双颊,急转身跟王羽青八人逃走,其实,吴煌夸赞的话,还没有说完呐。

朱家骥又何尝例外?口中和武天洪谈着,眼光何尝不追向王羽青去了?甚至不知不觉之间,脚下移动了两步。

正此时,三英、铁崖丈人、黎山老母、海豹老爹、华阳夫人、陈年老酒,一齐走出来,沈伯顽向武天洪招呼道:“请会主查查场!”

查场就是检查场面布置。

武天洪、朱家骥、沈伯顽、黄毛精,还有个意外的女客,二十二三岁,高头大马,白净秀丽,身穿古铜色素缎劲装,腰间弯月形单刀,却不认得。

这女子已向武天洪福一福,笑道:“武会主,退去脸上花纹,不认得我彭白姑了吗?”

原来是彭白姑,三尸神的老二,已退去脸上花纹,改归汉人了。壮武会中,原定她是巫山壮武会会主的,黄景则是大巴山壮武会会主。

武天洪大喜,连忙见礼。

这一行,共十五人,连施鹏程邓公明在内,这两人是壮武会会主的贴身随从,十五人一同去巡视全局。

壮武堂占地二千亩,东西二里长,南北一里多些。

外面以十二座碉堡为界,过了碉堡往外,就不是壮武堂的范围了。里面以一排一排的六尺高柏树为界,画分成五个大区域,是东关西关南关北关,和中央总堂。

这时,四关内的东西南北四所宾馆,已住满了人,可是,北宾馆替少林寺留下房间,南宾馆替武当留下房间,这两派虽然没有人来,在礼貌上,是应当预先留下房间的。各宾馆不但建筑崭新,金碧辉煌,并且全都披红挂彩,挑起五色宫灯,尤其是,各门各派,各庄院各镖局,都把自己的旗帜张起来,一眼望去,旗幡飘扬,五光十色,迎风生动,更显得灿烂活泼,华丽庄严。

壮武堂正门前,八柱大牌坊上,披红挂彩自不必说,中间一条阔大的白石路,打扫得纤尘不染,从八大柱牌坊起,一直到大堂,铺了一条大红毡,两旁到处是成串的万头鞭炮,高高挂起,缨络似的笔直垂下。

大堂上,已开始燃着了一百零八盏蝉翼纱五彩宫灯,院中两对一丈高人身粗的洒金蟠龙大烛——叫做“庭燎”。所有职事人员,都各就位,身穿特制精美号衣,“小堂鸣”吹鼓手,共有八班,分布在四关和大堂。

后堂上,却布置成完全婚礼喜堂,原来早已发过了帖子,各处贺礼早已送到,无数的喜对,都挂得满满,款上全是武天洪吴培秀,也有写金狻猊玉玲珑的。武天洪看了,不禁心中砰砰跳动!再抬头一看,里面供着和合二仙,上面却悬着祥麟剑、威风刀!

众人一路巡视到这结婚礼堂上,每个人面上,都不禁喜挂眉梢。赵季美高声道:“培秀,出来看看,大方些,不要小家子气!”

寂然无人应声。

忽然玉玲珑飞也似地从外面疾奔而到,众人急回头看,玉玲珑态度突然改变,一点不那么羞涩躲藏了,神情十分开朗,高高兴兴,喜喜欢欢,跳着跑到,身上却穿着劲装快靴,外面还披上玄缎风氅,看样子,这一会工夫,她似乎出去了一趟,这刚回来。

玉玲珑一路跳着跑进来,一见武天洪,急奔进前,低声道:“大哥,我……”

忽然看见这四周,全是喜堂的布置,许多对联有“天洪培秀”,猛然想起自己是新娘子啦,不禁刷地粉面羞红,连忙退开。

众人哄堂大笑!武天洪也羞得不知如何是好。

赵季美大笑道:“江湖儿女,怕什么,新郎官新娘子,先在上面站一站,让我们先睹为快!”

众人又大笑。

武天洪窘得不知两只手放在何处。

玉玲珑倒十分大方,含羞微笑,站在武天洪右手。

三英、铁崖、黎山,众人无不大声喝彩!

武天洪此时,心中却万分万分的甜蜜,如醍醐灌顶,甘露沁心,止不住暗暗用鼻子,努力嗅玉玲珑身上香气。

又是一片哈哈大笑之声,从外面进来;众人回头看,是武文成和俞氏,吴煌和吴夫人。

这两亲家两对老夫妇,一路淡一路大笑着走进来。

众人又欢笑成一片,然后,玉玲珑跟吴煌夫妇去,武天洪跟武文成夫妇去。

武天洪心中想:玉玲珑从外面急赶回来,神情全然改变,有一句什么话要说,没有说出来,不知是一句什么要紧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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