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导
姚文青在天亮的时候霸占着白航宇的卧室睡着,白航宇把一桌的打印纸和姚文青手绘的分镜拨开,他把手机放在正前方,然后给打出了两个电话。
打给柴小林的,他本来没以为能一下打通,电话却通了。他打完电话,几乎是跳着去卧室把刚睡着姚文青给摇了起来。
“起起起!柴导说中午要见面!快起!”白航宇抽打着姚文青。
姚文青一脸茫然地睁眼:“明天中午?”
“今天中午!柴导要吃大排档!”
大排档??姚文青莫名其妙地被白航宇直接从床上拉上了车。
姚文青在白航宇的车上用矿泉水漱口:“太仓促了吧,剧本还没定下来呢。”
白航宇:“眼看就三月了,这事得赶早,今天先去见一面探探口风。你现在不是挺能忽悠的么,趁堵车现在赶紧想词儿。”
车把二人拉到菜市场门口的时候,白航宇只得安慰姚文青:“其实柴导就是个老小孩,你看他六十岁的人了,这些年拍那么多儿童向青春向的作品,出发点还不就是一颗童心。咱们先哄着他玩玩,最后就是不成,听听意见也是好的。”
姚文青一脸懵逼地下车:“这哪儿啊?”
白航宇习惯性地给自己带上了墨镜。
街边的老人一头华发,穿着一身全黑的中式服,背着个白布挎包,乐呵呵地跟他们招了招手。
白航宇赶紧跑上打招呼,姚文青倒有点拘谨起来,柴小林是建国后第一代电影人,演而优则导,他做男主角的时候,姚文青的父母还在北京电影厂跑龙套,心里突然有了些拜山头的畏惧感。
哪知道柴小林开口就叫出了他的名字:“姚文青,哈哈哈哈。”
姚文青赶紧猫着腰上前握了握老导演的手:“是我是我是我。”
白航宇:“迟到了柴老师,今天二环路特别堵。”
柴小林鹤发童颜,精神矍铄:“是我没守时,早到了十分钟。”
三人并行,穿过熙熙攘攘的集市,走进了一家长桌条拼座的潮汕大排档。
柴小林是广东人,生长在上海,八十年代来北京取景拍片,娶了剧组的北京姑娘,莫名其妙地落户到了京城。这辈子天南海北地转了一圈,他点起菜来的口味,南北混杂,荤素不忌。
葱油鸟贝丶手撕鸡丶干炒牛河丶牛蛙粥,最后还加了个铜锅涮肚,要了一瓶绍兴黄。
姚文青摸了摸肚子,白航宇给二位倒酒。来上菜的小服务生一直眨眼偷看着白航宇。
柴小林在一边眯眼笑:“他是白航宇,签名合照能给我们加盘毛豆不?”
白航宇红了脸,臊臊地把墨镜给摘了。桌上最后变成了毛豆就黄酒,也不知道是哪国的吃法。
柴小林抿了一口酒,看着那边被全大排档的服务生挨个拉着合照白航宇对姚文青说:“小孩子们都长大了,我领着他拍戏的时候,他刚这么高。”柴小林比划了一下,姚文青就跟着傻乐。
柴小林:“姚导,你怎么想起来找我?”
姚文青:“不敢不敢,跟您面前怎么敢称导。”
柴小林:“后生可畏,我都老了。”
他们说着白航宇已经跑了回来,铜锅一开,蒸汽顶上来,白航宇把帽子给摘了。
柴小林看他的额头摇头笑:“打架打的?”
“跑太快家门口摔的。”白航宇揉了揉脑门:“柴老师,姚导现在手上有个故事,想请您掌眼。”
姚文青只能点头陪笑,用筷子去把刚下锅的爆肚搅开。
白航宇说:“这是个关於重生的故事。”
柴小林:“重生?”
代沟出现了,看着柴小林这一脸莫名其妙,白航宇意识到柴爷爷对这词儿根本没概念。
白航宇眨了眨眼睛:“重生就是...好比说吧,姚导今年快四十了,一部片子栽了把前辈子的积蓄赔了个精光,有一天他坐在大排档,正在吃着爆肚就酒...”
姚文青刚把爆肚捞出来,给柴小林夹了一筷子,自己张嘴正要吃,听到白航宇说他,配合似的猛的咳了一下。
白航宇看他:“然后一下他就被噎死了。”
姚文青只能更剧烈地咳了一声,白航宇啪的一下把他按倒在了桌上,然后自己也随着姚文青的动作趴下。
“姚导的灵魂就随着着涮锅的蒸汽游荡在时空里,等下一次锅开的时候,他就突然那么一睁眼。”白航宇把按着姚文青的手放开,姚文青把莫名其妙的眼睁开,白航宇迅速的手在姚文青和自己的脑袋之间迅速地划了一条弧线。
“啪!”白航宇握拳的手猛的张开:“他就变成了二十岁的,白航宇!然后他起身,喉咙里噎的难受,却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等他到了洗手间,对着镜子,那么一看。”
白航宇说的绘声绘色的,姚文青心领神会的把自己的宽屏手机拿出来,举在白航宇面前,充当他的镜子。
白航宇对着手机屏摸着自己的脸:“啊!他就重生了!”
姚文青在手机屏后面,脸上沾着刚被溅到的麻酱,一脸的哭笑不得。
柴小林:“哈哈哈!”老头子被逗乐了,他乐起来伴着响亮的咳嗽:“这就叫重生?”
白航宇眼里炯炯有神的点点头。
柴小林:“我懂了,四十岁的阅历,二十岁的身体,重头再走人生路。”
白航宇点头:“把那些想做没做不能做不敢做的,重新再做一遍!”
柴小林:“那可真是个好故事。”
白航宇:“这也是每个人都会做的梦。”
柴小林用筷子捡起来碗里沾着沙茶酱的白色爆肚:“那你们打算怎么拍这个梦?”
话聊开了,白航宇从自己包里掏出了一份乱七八糟的剧本。
当天中午,就着黄酒和爆肚锅的蒸汽,三代人坐在一桌,一直聊到了周围人来人往,把他们三个团团围住。
“白航宇”
“是小白哥?”
“不会吧,这都能碰见。”
白航宇的目标太明显,坐了不到一个小时,小店里的人突然就多了,熙熙攘攘地围着。
柴小林把生菜倒在锅里,最后只能要了个打包。
白航宇不好意思着:“对不起柴老师,一顿饭都没让您吃好。”
柴小林摆了摆手:“今天听了个年轻人的故事,挺高兴的。不过没听过瘾,你们的本子留下让我看两天?”
白航宇赶忙卷一卷塞进了柴小林的包里:“还是草稿,写的乱七八糟,您要真觉得有意思,我完事去您家再跟您细讲。”
柴小林:“那就说定了!”
等从大排档出来,柴小林也不让他们再送,就一个人背着挎包和一包吃了一半打包的菜,重新隐入闹事中走了。
姚文青看着柴小林的背景跟白航宇感叹着:“再过三十年我也得像柴老,大隐於市,悠哉游哉。”
白航宇重新把墨镜帽子戴好,他想着今天没化妆,现在的脸要是被拍了出去,生怕影响不好。
他们两个坐上车的时候,白航宇就接到了姚襄仪的回电。
电话里的声音还是温柔甜美,寒暄过后,姚襄仪说她正在外地拍戏,然后把一切推给了自己的经纪人。
“场面话。”白航宇挂了电话对姚文青说:“她根本都还没问我,我们要拍的是个什么故事。”
姚文青:“她不成就不成呗,要是柴导能定下,我看片儿就有几分数了。”
白航宇:“你这变得可有点快啊,刚开始还嫌人家老,怎么这一顿饭的功夫就被老艺术家的人格魅力折服了?”
姚文青笑着凑近了些:“那是我们以前没聊过啊,你不知道,玩摄影这些年,别的本事没长,看人可准着呢。你别看柴老头发都白了,你就看他那眼神里发出的光来,可比你年轻着呢。”
白航宇也就跟着他笑,等他转过头看窗外的时候,再看到自己额头上那道把右眉一切为二的疤,他突然明白为什么大家都会那么瞩目这道其实并没那么显眼的伤痕了,因为伤痕背后都藏着故事,让阳光少年忽见沧桑。
说到底姚文青看人看的还是人心,白航宇想,但是他在别处十六年的人生经历却让他明白了另外一个道理,其实成事与否,并不全在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