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镜
第二天白航宇校园摔门伤人的新闻不出意外地见网了。得益於信息时代的传播速度,白航宇一早坐着私家车在去表演学院的路上就收到了他爸白彭董事长来自大洋彼岸的亲切致电:
“喂,爸……”
“是,我知道了……”
“那我也不是故意的啊……”
“好好好,你放心,我会注意的……”
一路上他的手机铃响,此起彼伏,直到屏幕上显示了迟早要来的名字:秦斌。白航宇深吸一口气,然后滑动接通。
“斌哥,这真是个意外。”
白航宇这么解释,他知道这次是完全辜负了秦斌直接从机场把他拉到学校的苦心,凭着混迹圈内多年养成的敏锐,秦斌可能早猜到记者会来蹲点儿了吧。本来这是个挽回形象的机会,白航宇想,彻底玩砸了之后,他面对秦斌多少是有点战战兢兢的。
秦斌做白航宇的经纪人大概要追溯到他八个月的时候跟妈妈合拍的奶粉gg,那时候秦斌是白航宇他妈的经纪人,顺手也算捎上了白航宇。直到以童星的身份正式出道,秦斌对白航宇的栽培,可谓既当爹又当妈。从人设到公关,从剧本选择到档期安排,秦斌这十八年来对有关白航宇的一切亲力亲为。或许白航宇确实是个根骨极佳的好苗子,但娱乐圈“天之骄子”这部大戏却显然不是他区区一个演员能完成的,白航宇心里明白,他有今天,秦斌这个幕后的总导演,居功至伟。
新演员对老导演,再熟识,也总带了那么些许的畏惧。
对於这次的突发事件,秦斌的应急公关方案是:暂避风头。
他让白航宇低调几天,说等这风过一过,就会安排白航宇和姚文青在公开场合的会面,最好能爆出个友好合照什么的,就此让不合的传闻不攻自破。
稳妥方案,白航宇想,他无法反驳。就在认真道歉之后,他挂了秦斌的电话,同时没敢告诉他自己还有一门表演概论必修课即将挂科的事实。
白航宇稍出了一口气,然后打开了微博。
热搜榜:白航宇摔门姚文青。
姚文青被爆出的鼻血照在近距离的拍摄下显得有些惊悚,白航宇端详了照片半天,最后得出了结论:大青这些年,可是真心是胖了不少啊。白航宇看着看着照片看了一会儿,还是径自乐了。
车里气氛放松了一点,前面开车的助理孙奇终於找到了插话点:“航宇,今儿不是周六么,你今天去学校干什么啊?”
白航宇懒懒地:“我去试镜啊。”
孙奇颇感意外,他没听秦斌说过这几个月有什么试镜的安排,不过多年做白航宇助理的阅历已让他学会了处变不惊:“哦,试什么戏啊?”
白航宇没擡头,他手机的屏幕停在姚文青百度百科的照片上,那个中年的胖子西装革履,意气风发地在向他招着手。
白航宇说:“自然是,是姚导的新戏了。”
孙奇一个刹车踩在表演学院的门口:“姚文青!?你要去试他的镜?”
白航宇大踏步地跨进了表演学院的门。其实他从昨天一回家就开始搜索有关姚文青的一切新闻,姚文青昨天出现在表演学院的原因正是他筹拍的新戏正准备海选试镜。怀抱着一种不知是因为瞒过了秦斌而生的刺激感,还是急於对前世更多记忆的好奇心,小白哥就这么自信又忐忑地来到了姚文青的试镜现场,除了孙奇,跟谁都没说。
试镜地点是表演学院小礼堂,白航宇就这么单枪匹马走了过去,然后被门口的工作人员拦了下来。
看门的:“同学,你的编号是?”
白航宇:“编号??”
看门的:“顺序号呢?”
白航宇:“顺序号??”
看门的:“你是哪个组的啊?”
白航宇:“哪个组??”
看门的皱了皱眉,白航宇沈默了,他今天还是啥都不知道。
等等等,他以前的试镜可不是这样的,白航宇在脑子里浮现的是他之前的试镜经历。一般而言是这样的:由秦斌把他领下车,由孙奇帮他画好剧本,由早就联络好的副导演在门口热烈欢迎着他们一行。
排队试镜?
报号码?
顺序入场?
在白航宇这儿,都不存在的。
他突然有些懵了:“我,我是大一表演系的,老师,我,我一下忘了自己的…编号了。”
看门的:“忘了?”
白航宇站在小礼堂门口,看着看门的,就这么痴懵地点了点头。然而这位看门的,看起来比昨天的遇老师还要难对付,他连亮一下名号的机会,都没给白航宇。
看门的:“去去去,你别捣乱!”
白航宇脸红脖子粗:“我,我是……”
“白航宇!”就在看门的身后,有个清脆的声音突然响了。
可算有人来救场了!白航宇看着看门的身后露出来一张颊上生着三两雀斑的,年轻女孩的脸。
“哦哦哦,你好你好!你是那个…”
昨天刚见过,白航宇又一次忘了,幸好雀斑妹依旧很给面子的善解人意。
“我是姜祺祺,你也来了?快进来!”雀斑妹一边向他招手,一边对看门的笑了笑,“老师,这是我们一起的同学。”
白航宇就这么混进来了,雀斑妹在他心中的形象瞬间高大了一点点,他也终於记住了雀斑妹的名字。
他低声对姜祺祺说:“你也来试镜?”
姜祺祺摇了摇头,她悄悄把白航宇拉到了一边儿:“不是,这次试的都是男演员,我是场管志愿者。”
“志愿者?”
姜祺祺笑了:“怎么?辅导员把这事交给学生会了,我就来了。”
白航宇假装了然地点了点头:“哦哦,学生会学生会……”校园里的事离他太远了,就算白少上了表演学院,也并不意味着他真的就会像个普通的大学生那样,积极参加各种无聊的社团,跟辅导虚情假意地套近乎,或者是一本正经地竞选学生会。
大致弄清情况之后,白航宇的眼神就飘过姜祺祺,开始向小礼堂里面探寻着。
姜祺祺明白了:“你这次没报名吧?”
白航宇收回目光,沈吟一下,迅速就挂上了一幅招牌似的,阳光微笑:“我现在报行么?”这种行为是他在真人秀街头互动环节学到的必杀技,俗称为刷脸。
姜祺祺盯了白航宇那么一两秒钟,也心照不宣地笑了,她聪明地对白航宇眨了眨眼:“行啊,谁让我认识你呢。”
接下来发生的事,多少有点让白航宇对这个雀斑妹另眼相看了。姜祺祺跟几个管理人员说了几句什么,就帮他拿到了一个试镜未到人员的编号,以及一个大纸箱里装的,满满一摞的,考试题。
白航宇:“这,这样也行?”
姜祺祺压着声音:“快点挑,挑完我还得拿给别人抽签去呢。”
白航宇在纸箱里翻找了一下,随即抽出了一张,递给姜祺祺看了。
纸上是试镜的临场即兴表演题:未竟之志。
姜祺祺说:“里面是双人试镜,前面的人都排好了,我帮你顶了个没来的人的名字,报了个迟到排在最后面了,不过现在人是单数,你得再找个戏搭子。”说完她朝白航宇眨了眨眼。
白航宇瞬间眼明心亮:“帮人帮到底,你就再帮我搭这一场戏呗。”
姜祺祺笑地甜蜜又动人,像极了这个演艺圈里,从来不缺少的人精。有机会要上,没有机会,她创造机会也要上。
於是白航宇和姜祺祺的组合,被顺位到了两个小时以后。
小礼堂里,聚光灯集中到衬着红幕布的舞台之上,工作人员举着抽签题目向台下示意:未竟之志。
姜祺祺是戴着假发走上来,俨然本世纪初装x少年中流行的杀马特造型。她女扮男装一上场就灰头丧气,一路踢打着蹲到了舞台一角。
白航宇在幕后暗自好笑,短剧剧本是按他的意思现编的,多少有点强人所难的意思,幸好姜祺祺的表现堪称惊艳。目光最后落在黑沈沈的观众席上,现在还看不见姚文青的身影,不过白航宇知道,做为总导演的他,就坐在这黑暗中的某个角落里。某种意义上来说,姚文青将是白航宇这次表演的唯一观众。
白航宇凝神走上舞台的那一瞬间,他整个人都变了。
青春丶阳光丶完美无缺本是白航宇在娱乐圈的经典人设,他的脚步总是轻快的,昂首挺胸,声调也高扬,纵然是碰到什么尴尬窘境,一个轻轻的微笑,就能把全世界融化在少年嘴角的梨涡浅笑里。这是十五年的新生赋予他的资本。
但是在骨子里,在那些只有自己知道的地方,一直有一个前世的影子,疲惫丶阴郁丶暴躁易怒。那个影子的脚步踏在舞台上,砸出的咚咚响声都透着愤世嫉俗和玩世不恭。就在走上舞台的那一瞬间,白航宇变回了前世的他。
姜祺祺饰演的那个蹲在角落里的角色刚和他干了一架,然后双双被从表演学院的艺考考场赶了出来。多年准备,一朝从云端,落到了现实的谷底,所谓未竟之志。白航宇记得,那天,姚文青哭了。
两人被考监驱赶着,一先一后地走出来,要跨出表演学院大门的时候,姚文青突然泄了气,他背对着白航宇,蹲在了表演学院的门口。白航宇太知道他在哭什么了,还有什么脸,再去面对门外翘首以盼的父母亲长。
心里是歉疚地,可不知为什么,他偏头啐了一口,嘴上竟一句人话也说不出来:“哭屁啊你,考都没得考了,你他妈还给谁演戏呢?”
姚文青抹了一把脸,跳起来一把又抓住了白航宇的衣领,两人摔打在一起,滚在电影学院门口杨树下的泥里。
一边打着一边也没忘了损人:“你哭个屁,你个北京佬,你自己数数高考比我们外省的占多少便宜。生来就比别人金贵,还他妈受不得一丝半点的委屈了?打的就是你,你个丫…”
白航宇一边骂着一边把拳头招呼到姚文青半边青肿的脸上。姚文青也不甘示弱,一个侧踢就把白航宇重新撂倒,脸红脖子粗地吼着:“是你丫的,傻x…,眼红到老子地盘上来了?老子逛国家大剧院后台的时候,你还和尿泥呢你,知道什么叫电影么你,进过个电影院么?那是电影,不是你们村里的二人台,你玩的起么你?跟老子争,你懂个屁啊你。”
白航宇被打的有点懵了,再吼出来的声音有些嘶声力竭:“你懂!就你们懂!投对了胎你就牛x啊!?多逛了大剧院了不起么,你他妈知道离家千里的滋味么?你住过铁皮房么?你吃过馊饭么?你为了省几块钱车钱,从北京站走到过海淀么?你个傻x,整天被爹妈爷爷奶奶捧着撺着,上我们在老家做梦都上不到的补习班的时候,你他妈知道什么叫理想么?!”
打架靠的一股血气,白航宇抱着姚文青的腿,一下把他拉回了地上,两人打着滚,嘶吼着彼此都听不懂的话。直到被拉开的时候,才发现两个人的脸上,都已挂上了泪。
表演学院小剧场的舞台上,就这么被白航宇和姜祺祺打了个乱七八糟。
两三分钟的短剧,看的一旁举牌的工作人员,一脸懵逼。
“停停停停停!”台下的执行导演终於看不下去了,“停停停!你们两个,你们演的这是个什么啊,没头没脑的?你们几号来着?叫什么名字?”
台上的白航宇和姜祺祺停了,姜祺祺的假发掉了,高马尾散了下来,她眨眨眼睛,拍拍身子站了起来,略带尴尬的,向台下鞠了一躬,保持着科班演员的姿态。
白航宇还坐在台上,他看见观众席上,有个身影,打最后一排站了起来。其实从他一上台,说出第一句台词开始,那个身影就一直站着,他早注意到了,那是姚文青。
白航宇演的,是属於他们两个人的,当年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