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铭远在这晚从七点钟等到凌晨也没能等到杨臻回来。
他知道杨臻回家是去做什么,下午他们通的最后一个电话里,杨臻语气轻松地告诉他,等过年的时候就能带他回家吃年夜饭,今年家里人聚得特齐,能收一大堆的红包,有他两个调皮爱玩的表妹在,他们还可以一起再去那个废弃的篮球场放烟花。
于铭远单单是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就已经开始觉得幸福,家人是他人生中最缺失的部分,杨臻向他描绘了一个圆满的家的模样。
一顿晚饭而已,四个小时也该吃完了。
在无止尽的等待中,那副美好的画面渐渐在他脑海里破碎,似乎再度变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
于铭远站在窗前抽烟,外面在下雪,他盯着一片打着旋儿落下的雪花,看它落进灯光照不进的黑暗深处,化入污泥中,而后成为它们的一部分。
烟雾沿着窗户的缝隙溜出去,客厅的空调尽职尽责地向整个房间输送着温暖,外面的寒冷穿过玻璃不断侵蚀着他的身体,他站在冷暖的交界线,内心慌乱且无助。
他打开手机,手机界面还停留在通话记录上,那个充满特殊的小羊eoji表情后面挂着“5”的数字,五通电话,均无人接听。
于铭远无意识地握紧了手机,四方形的金属外壳硌得掌心生疼,过了很久,他才缓缓松开苍白的手指,翻到他和杨臻的聊天界面上。
杨臻刚到家时给他发来了一张照片。
那是几株红梅,许是天气寒冷的缘故,杨臻拍照片时手有些抖,照片虚焦了,但虚焦有虚焦的故事感,从别墅巨大的落地窗里透出来一片暖色调的光线,白色的窗帘敞着,于铭远在几根树枝后依稀看到了杨臻家人的身影。
只是一张照片,于铭远就从中看出些团聚的欢乐来。
照片后杨臻附上文字:瞧瞧我妈天天闲的,之前那两棵南天竹被她养死了,这又种上了几株梅,我倒要看看它们能活几天。
于铭远回:等你回来。
等待是一件十分折磨人的事,时间一分一秒流逝间,他似乎听到了杨臻父母反对的声音以及逼迫杨臻和自己分开时说出的那些不太好听的话。
他猜测那栋别墅里发生的一切,却不知杨臻究竟经历了什么。
烟燃烧至尽头,于铭远把它按灭在那个没过多久就已经堆满的烟灰缸里。
于铭远站在窗前发着呆,手机铃声突然响起,他忙把手机举起,屏幕上出现了他等待整晚的那只可爱小羊。
“喂,杨臻,你……”
“远儿,我在三院,今晚回不去了,你早点睡。”杨臻说话时的声音沙哑,通过电磁波传进于铭远耳朵里,他听出了每个字里都带着的脆弱。
“怎么了”于铭远轻声问。
电话那头是一阵冗长的沉默,过了很久,杨臻才开口说:“我外婆正在手术室里抢救,医生说她可能……可能……”
杨臻抗拒说出那个字,可于铭远一瞬间就懂了。
电光火石间,于铭远把杨臻外婆在手术室里抢救和杨臻回家坦白他们之间的事迅速联系在了一起。
“是因为我们吗”
杨臻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些,他反驳道:“你别瞎想,你也听我小舅说了,外婆最近身体不太好。”
“好了,先不说了,有什么事我再给你打电话。”
挂了电话,于铭远还保持着同一个姿势久久没动。
几分钟过去,也许有十几分钟,这段时间里于铭远觉得他好像失去了他的大脑,思考能力已然为零,他本能地认为在这种时刻他应该在杨臻身边,看他一眼,然后给他一个拥抱。
裹上杨臻出差前在商场给他买的那件长款羽绒服,睡裤来不及换,着急忙慌下,他甚至还穿着家里的毛绒拖鞋。
夜已经很深了,路上的车辆寥寥无几,于铭远站在小区门口用手机软件叫了十分钟才打到一辆出租车。
雪落了一身,头顶的雪被车内的暖风一吹,快速地化成水,有水滴落在他的脸上,带走了那一小块皮肤上的温度。
杨臻在楼梯间打完电话,重新回到手术室门前。一家人都在手术室前等待着,没人说话,空气沉寂,气氛压抑到连呼吸都要小心翼翼。杨臻从楼梯间走过来时鞋底摩擦瓷砖的轻微动静是这片空间里唯一的声响。
姜沄靠在杨爸肩上,睁着一双通红的眼睛看着他。
杨臻被那道视线看得心脏一阵紧缩,他逃避似的垂下头,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坐下。
收到于铭远信息的时候,手术中三个字还亮着,一家人或站或坐,神情焦灼且哀伤,杨臻在这种窒息的氛围里缓缓站起身,说:“我下去一趟。”
没人回他,只有两个妹妹冲他点了点头。
杨臻朝电梯走去,下了楼,外面还在下雪,身上单薄的大衣外套挡不住寒风,刚出门,他浑身就被吹透了。
走到医院门口,于铭远正站在一棵梧桐树下等他,白色的雪花落得满头都是,杨臻走近后,替他戴上羽绒服的帽子。
“怎么也不戴帽子,头发湿了一吹风特别容易感冒。”
于铭远抬起头看他,杨臻通红的双眼和微微肿起的侧脸让他鼻尖一酸,他伸手抱住了杨臻,把脸埋进他的怀里。
“杨臻……”
杨臻回以他更加用力的拥抱,于铭远的胸骨被勒出一阵闷痛。
于铭远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此刻不论说什么都显得苍白无力,在手术结束之前,医生从手术室里出来宣判结果之前,他们之间没有什么话题能聊。
关于未来的一切,于铭远不敢去想,他只是很用力地抱着杨臻,好像把这个拥抱当做此生最后一次这样拥着他的爱人。
“好了,回去吧,我没事。”杨臻松开他,搓了搓他被冻得通红的脸颊。
“我在这儿陪着你可以吗”
“天儿太冷了,现在这个时候,我不好带你上去,在这儿也是干等,有结果了我第一时间告诉你好不好”
于铭远咬着下唇,齿间在唇肉上刻出一道几乎泛血的痕迹。杨臻低下头吻他,有泪水从他的眼眶涌出,湮没在两人的唇齿间。
“好,那我回去了。”
杨臻看着他上了出租车,黄色的车身消失在视野中,他才转过身慢吞吞往回走。
于铭远坐在车上一直回头注视着那道高大而又沉默的身影,直到什么都看不见只剩一片白茫茫的雪时,于铭远突然说道:“师傅,回三院。”
在出租司机难以理解的目光中,车子掉头,回了医院门口。
于铭远不知道杨臻外婆在哪里做手术,他只好待在急诊大厅里。没穿袜子,脚腕被冻得生疼,于铭远弓下身体,用羽绒服下摆把腿包裹起来。
刺目的白光不断刺激着他的眼球,他把整张脸埋进双臂间,闭上了眼睛。
医院是承载生与死的地方,今夜在这里,他和杨臻将等来关于爱情的生死判决书。
他和杨臻之间,可以隔着一万公里的距离和无论多少年的岁月,这些现实的原因,于铭远都可以去一一战胜。但他们之间不能隔着一条生命,遑论那是杨臻最亲近的长辈。
山与海可平,岁月可平,但杨臻外婆的生命无法跨越。
杨臻要怎么办呢如果外婆真的有什么不测,他要如何顶着家里人的压力和心里永远的愧疚和自己在一起呢
他要怎么办呢他要如何在短暂地得到杨臻后又承受这种失去他的痛苦呢
他和杨臻还有未来吗
于铭远问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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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狠起来连自己都虐,昨晚写这段的时候哗哗哭
我好有写虐文的潜质(小声哔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