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喂,杨工,我到了,走哪儿进?”
“你等下,我喊人过去领你,”杨工急急挂了电话。
赫初阳把车停在一个刚被推土机推出的黄土坝上,这是工地上的临时停车点。主道上随时有砂石车和水泥罐车在进出。
这里是庆宜县的鹤鸣山,传说是神仙洞府丶常年云气缭绕丶青山绵延丶绿水环抱,经后期旅游发展的改建,现在已经是云庆市的5a旅游级景区。
山上正在修建的是与鹤居度假酒店。
赫初阳下车,今天他刚好从另一个项目上过来,经过鹤鸣山,顺道来这边看看施工进度。
一个戴着红色安全帽的小哥小跑着过来了,“您是赫老师吧?”他有些喘,身上染着白灰,伸手递了个黄色安全帽给赫初阳,“杨工让我来带您。”
赫初阳点头谢过,戴上安全帽跟小哥一起进了工地。
与鹤居的酒店建筑已经接近尾声,大厅部分正在搭建脚手架,上材料做硬装的部分。
这个项目是分开竞的标,建筑和硬装部分都被宇珩拿下,他们凡森只拿下了软装。不是因为他们的方案比宇珩的优秀多少,而实在是等同来看,性价比高,便宜。
赫初阳低头弯腰穿过脚手架,“这边预计还需要多久?”
戴红色安全帽的小哥眯眼想了下,“看这样子,至少也得二十来天吧。不过也说不准,好些材料都还没运回来,具体您得问下杨工。”
赫初阳上楼进了一间客房,留线的点位与施工图上一致,其他的目前也看不出什么问题来。不过细节挺多,建筑上做了不少突破性的改良设计。赫初阳心里估摸着下次需要带多少人来详细走一遍场。
他绕到其他房间,也快速看了下。
“杨工呢?”
小哥指了指楼下,“在大厅呢,旋转楼梯那里,跟宇珩的邢总说楼梯外立面的问题。”
宇珩邢总,邢浪?
赫初阳有些吃惊,“邢老师亲自过来了?”
邢浪,毕业於mit的青年设计师。云庆市人,回国后的第一个作品—“流动的房子”,就一举斩获国内顶级建筑设计大奖-星班奖,一时名声大噪,接连几年都拿奖拿到手软,还陆续被评为年度优秀设计师丶建筑界十大杰出青年,上过《domus》杂志,还是云庆建筑装饰协会的名誉会员。短短几年把小工作室干成了家喻户晓的创意设计公司,当起了老板。这两年隐居幕后,倒是鲜少会出现在这种一清二白的半成品工地。
“嗯。”小哥领着赫初阳穿过一个长廊,从另一边下了楼,他瞥了眼四周小声道,“我们上面的主任,还是觉得之前竹编的那个镂空外立面太贵了,亲自打了电话给宇珩的邢总,让再过来商量看看。”
因为这次软装要与宇珩的硬装合作,赫初阳早前看过宇珩出的效果图。旋转楼梯设计得的确超凡脱俗,但一看就比较烧钱。
说实话,他这两年对邢浪逐渐从欣赏丶崇拜,转变到了有些抵触的心态。
不是因为邢浪专业滑坡了,而是自己实在被甲方逼得,怨念转移。
他刚入行的时候,邢浪就已经小有名气,那时候看着他的作品,赫初阳还会忍不住截图保存和收藏点赞。
后来,在竞标场上远远见过两次邢浪的真人,他更是对邢浪欣赏有佳。帅就不说了,口才也一流。怪不得都说他是设计界的贵公子呢。家世好,长得好,作品更是无可挑剔。
但这两年,随着凡森在云庆市的知名度也越来越高,客户逐渐增多,可不管赫初阳怎么发挥,上帝们总会翻出一张邢浪的作品怼到他面前,让他照着邢浪的感觉copy。
赫初阳常常是脸上笑嘻嘻,心里mmp。
邢浪的设计好是好,但不是任何一个地方都适合,他也只能打碎了牙和血吞,重新将邢浪的创意点融合进自己的方案,做得抓心挠肝丶愤愤不平。
小哥已经带着他下了楼梯,不见邢浪,就杨工一个人捧着本施工图册在那儿翻。
“杨工,”赫初阳与与鹤居的项目经理杨启刚握了握手,“怎么样,这边预计还要多久?”
“说不准哦,”杨工瞥了他一眼,继续研究着施工图,“你怎么这么早过来了?”
“也不早了,我看就差硬装了,来估摸下进度。”
杨启刚倒是不急,可验收时间就在下个月底,他们这里硬装再耽搁下,完了还要做整个建筑的卫生。等他们软装陈列完,有没有时间调整还说不准。
杨工把厚厚的手册合上,弹起一阵灰。他不慌不忙把记号笔盖好踹进兜里,“一个月左右吧,放心,你们时间管够。我不还盯着呢。”
说着,一阵嘹亮的铃声响起,直窜耳膜。
杨启刚摸出手机,给赫初阳做了个拜拜的手势,拿着手机就打算走。
赫初阳连忙喊住他,“杨工,邢老师呢?”
杨启刚指了指他的身后,“宴会厅那边儿,我还有事,你们自己看,我先走了。”
赫初阳其实跟邢浪没正面认识过,毕竟之前自己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设计,只敢跟在团队后面远远地巴望一眼。
虽说在行业上,两家公司是竞争对手。但至少这个项目,两家是合作关系,现在自己作为凡森的设计总监,也该作为公司的门面,主动打个招呼,认识认识这位驰名云庆的杰出青年。
赫初阳进了宴会厅,左右寻了寻。这宴会厅大,工人也多,切割机刺耳的声音来回摩擦,一阵灰尘快速涌起,现场一下变得朦胧起来。
赫初阳用袖子扇了扇,捂住了口鼻,继续往前面走,“邢老师,我是凡森的赫初阳,你在吗?”
刺啦,钢管之间碰撞出一声巨响。
“快走开!”有人朝他这边大喊。
来不及了,旁边的立了一半的脚手架散了,几根管子正朝赫初阳这边倒过来。赫初阳反应迅速,扭头就跑。他心里已经预估到了最坏的结果,后背可能会被划一个大口子。
可下一秒,一只有力的手臂抓着他的胳膊用力一扯,赫初阳借着力,竟直直跃到了那人身上,紧紧挂着,后背还一阵发凉。
幸好幸好,完好无损。
几根钢管砸到地上发出呯呯嘭嘭的声音,后面的工人小哥也倒抽了一口凉气。紧接着,旁边工头就大喝道,“会不会装,不会滚远点儿。”
那工头小跑着过来,“邢总,您没事儿吧?”
邢总?在哪里?
生死关头,赫初阳还有些惊魂未定。透过面前白茫茫的尘埃,他并没有看到邢浪。可下一秒,邢浪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
“我没事,你们自己,注意安全。”
赫初阳感觉到身下这个人,正抱着自己转身,一双大手有力勾着自己的屁股。靠在他肩上,鼻息间有股淡淡的男士香,还能明显感觉到他说话间喉结的跳动。
我靠!不会吧。
赫初阳从刚才的惊慌中完全抽离了出来,他一松手,麻利地从邢浪身上跳了下来。
标准的九十度鞠躬,“不好意思,邢老师。刚才太着急,冒......犯了。”
“出去说,”里面灰尘浓厚,邢浪拉了他一把,把赫初阳带出了宴会厅。
走到外面靠窗的地方,有风,两人才停下来,站在窗前拍了拍身上的灰。
赫初阳斜眼瞧了瞧邢浪,确实挺高,自己178的身高,站他面前,矮了大半个头。
想起刚才真是社死,直接跳到了邢浪身上,这邢浪该怎么看他,赫初阳为自己的职业生涯捏了把汗。
他鼓起勇气,率先伸出手,“您好,邢老师。我是凡森的赫初阳。”见邢浪还在整理自己的衣服,他又补充道,“我......们主要负责这次与鹤居酒店的软装。”
由於之前碰方案的时候,赫初阳都是和宇珩下面的设计师一起商讨的,在这个项目上,也只有竞标那天,见过邢浪一面。
赫初阳觉得,邢浪应该不记得他。
邢浪拍了拍袖口,特地取下防尘口罩,才与赫初阳握手,“你好,”他眼神颤动了下,声音温和有力。
邢浪虽然嘴角带笑,但隐隐竟透着几分落寞。精美绝伦的一张脸,眉眼深邃,轮廓清晰丶尖俏立体的下颌在脖子上打下厚厚的阴影,他握着赫初阳的手上下晃了晃,薄唇轻启,“赫初阳,我看过你的方案,做得挺好。”
赫初阳被美貌吸引,看得一楞,被晃了一下手才回过神,听到曾经的偶像夸赞,内心还有点小雀跃。
“您过奖了,”赫初阳笑了笑,转而开始彩虹屁,“我们做的那些寥草粗陋,不值一提。邢老师您的作品才是,个个都是充满创意的经典,是我们内行人学习的典范。”
邢浪注视着他良久,剑眉轻挑,“是吗?”
赫初阳诚恳点头,“那肯定是,”他操着标准的奉承笑,“对了,关於与鹤居这个项目,硬装上如果有任何调整,还请宇珩那边的设计师及时对接我们,我们也及时调整软装方案。”
邢浪的电话震动了两声,被他按掉了。他擡手看了下时间,朝赫初阳笑了笑,“这个你放心,项目上的事情我们都有严谨的细节跟进。”
看邢浪似乎有事,赫初阳赶紧应和了两声,“哎,行,那就麻烦邢老师您了。我这边没什么事了,您有事的话......。”他礼貌地擡手示意了下。
邢浪盯着赫初阳,眸子幽深,晦暗不明,他顿了约莫两秒才点头道,“嗯,那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赫初阳依旧扯着职业笑,朝邢浪的背景摆了摆手。
赫初阳是庆宜县人,这里离老家很近,晚上他没有回市里,而是直接回了老家。
他上面有个哥哥,已经成了家,孩子都三岁了。
可能是有个孙子,有得忙。父母对他倒是没催得太紧,他也乐得自在。
谈恋爱,赫初阳没个概念,也没谈过,主打一个水到渠成。
吃完饭,他就溜达到了隔壁王姨家。坐了一会儿,夏青青就拎着包回来了,见赫初阳,她马上兴师问罪般扑了过去。
夏青青跟赫初阳是一起长大的发小,父母关系好,打从穿开裆裤起,两人就一起玩了,这么多年的关系,就是铁打的哥们儿。
夏青青揪住赫初阳的领口,“上次跟你推的女生,你怎么不加?”
赫初阳一脸懵,“什么女生?”
“把你手机拿出来。”
翻开赫初阳的手机,与夏青青的聊天界面还显示在上上个月的15号。
3月15号,刚好是与鹤居项目中标那天。
最后一条是一个名片推送,海滩的头像,名称是 sea wave。
“哦哦,我想起来了,那天公司刚中标,庆祝去了,”赫初阳举着手机马上点了个添加,朝夏青青嘿嘿一笑,“加了加了。”
赫初阳想起来,3月15号,夏青青突然说她有个初中同学对他很有好感,还特地把人推给了他,他那天庆功玩儿嗨了,回去昏睡了一夜,早把这事给忘了。
“行了,就等她接受了,”赫初阳把手机递过去,在夏青青面前晃了晃,
“这么重要的事你都能忘掉,活该单身一辈子。”
赫初阳不知道,夏青青刚刚还被她那个初中同学电话诉苦来着,说赫初阳从始至终没加过她好友,这让当时一口应下这装好事的夏青青脸上无光。
赫初阳这不,刚好就撞到枪口上。
另一边,邢浪刚接到拖着行李箱从国内到达出口出来的司妍,就逼着她又给夏青青推送了一遍自己的小号。
看着屏幕上跳出的好友申请,他最近阴郁的心情才好转过来。
【你好,我是赫初阳】
邢浪勾了勾唇,双眸难掩激动。
手指似乎有些颤抖,邢浪苦笑了下,点了接受。他张了张嘴,声音低哑,“好久不见,赫初阳,我是......邢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