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起栖梧

《剑起栖梧》

第69章 琅山神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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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也不必如此。”紫衣少女怔愣一瞬,不禁莞尔,“他们不是恶人,这天寒地冻的,恐怕要着凉了。”

男人咧嘴一笑。

“小人明白。所以也只是加了点料...若是恶人,恐怕已经变成我瓢下亡魂了。”

“你这汤瓢,还是煮茶用吧。”紫衣女子扯了扯嘴角,无声笑道,“杀人的事情,交给我就好了。”

“在小人的地界,哪敢劳姑娘动手......”独眼男人话锋一转,随即说道,“只是姑娘的这两位朋友当真义气,即便是萍水相逢,却也愿施以援手,这般义举,也是稀罕。”

“其实,就是多管闲事罢了。”紫衣女子瞥了瞥二人曾落座之处,淡淡应道。

独眼男子忍不住嘿嘿一笑:“或许对您来说只是一桩闲事。但对于小人而言,却是足以撼天动地的大事。”

紫衣女子听出他话中之意,忍不住转眸看向对方。第一眼,便看见他那再也睁不开的一只眼睛。

她想起自已只是动辄犹豫的一瞬,便令他失去了眼睛和发妻。但如果不出剑,便会令他丧失性命,还有他怀中的独子。

在此之前,她从不觉得自已的剑还有这般意义。

而在此之后,她出剑再也没有犹豫过。

“姑娘,其实您能想起小人,小人真的很高兴。小人只是一介草民,人活一世,也不过是图个心安。或许有些事情在您看来只是举手之劳,但是我等受了您恩惠的人,却会将您当作神来感激涕零。因为您保护了我们,您将我们从鬼门关外救了回来,对于我们来说,恩同再造。既然您施了恩,如今也应当心安理得地接受小人的好意才是。若您执意避而不见,反而会伤了我等的心啊.......”

“是么?”紫衣女子若有所思,“我只不过是.......”

只不过是什么呢?只不过是从前最想被施以援手之时,不曾有人救过她,于是理所当然地觉得若是能帮上这父子一把,他们就不会像现在的自已这样狼狈了吧?

“你知道么,洛先生。”紫衣女子看着重山隐于夜色,思绪纷纷,“从前有个人,家中遭了风雪,屋子塌了,全家人只余他侥幸活了下来。于是往后看见别人房屋破败,他都忍不住想要替别人修缮添补,就好像这样便能弥补他从前的不幸。你说这个人,他应当被感恩戴德么?他也只不过是为了自已的私心罢了,不是么?”

“姑娘此言差矣。”洛先生微笑道,“即便他是为了一已之私,可是在小人看来,他做了善事,就是善人。”

“善人么?”紫衣女子慢慢品味着这个词。她倒是没能料到,自已所剩无多的生命中,还能与这个词扯上关系,“当真是受教了。”

“姐姐才不是善人!”

洛先生怀中的拓儿张着双臂,嬉笑着吆喝道。

两人皆看向他,都说童言无忌,只是这自幼便鬼灵精的小儿却总是语出惊人。

“你懂什么!”洛先生拍了他一把,怒斥道。

“我说得没错呀——姐姐是琅山的神女才对!”拓儿信誓旦旦地说道,“姐姐这么好看,一定是那传说中的神女!”

“臭小鬼!”洛先生虚惊一场,自是哭笑不得。

“对了,不是朋友。”

紫衣女子忽然凭空说道。

“什么?”洛先生愣了一瞬。

“呵,没什么。”紫衣女子轻笑一声,利落地跃上那白鬃老马的背脊,冲着这对父子遥遥抱拳。

“后会有期了。”

“后会有期。”洛先生连忙将小儿放下,郑重其事地行了一揖,“姑娘,珍重。”

话虽如此,只是两人都有预感,恐怕这将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从此山高水长,生死茫茫。

“姐姐!你快凑过来些,拓儿有悄悄话要给你说!”

拓儿奋力在高头大马前跃起身子,想让对方看见自已。

紫衣女子依言低垂附身。

“——姐姐,这是那个大哥哥给你的哦!”

拓儿努力伏在她耳畔,低声语罢,忽从袖中摸出一团物事递了过来。紫衣女子道是什么神神秘秘的宝贝,遂接来定睛一看,原来是个草编蝴蝶。

她怔忪片刻,随即了然一笑。

——笨蛋。

“拓儿,下次见面,姐姐给你讲个故事吧?”

“好啊!拓儿最喜欢听故事了!”拓儿欢欣道,“是个什么样的故事啊?”

“是个小蝴蝶报恩的故事,保证是你没听过的。”紫衣女子莞尔道,“前提是拓儿要乖乖听爹爹的话,知道了吗?”

“拓儿知道了!拓儿一直都很听话的!”

“你这小子......”洛先生啼笑皆非地看着他,面上满是难为情。

“——姐姐!下次来一定要陪拓儿吃面哦!还要记得给拓儿讲小蝴蝶的故事哦!”拓儿像个小大人似地摆了摆手,冲着她大声道。

下次,又不知该是什么时候了。

“好。”夜来檀口轻启,看着对方红嘟嘟的笑脸,方想说点什么,只是风一吹,忽然醒了醒神。

眼前一片浓瘴,哪有什么小儿与瞎了一只眼的茶摊主?

她转目望去,身旁乃是一块界碑,上面正刻着三个字。

栖梧山。

其下还有一道剑痕,那剑痕显然不算新鲜,经年累月,已经布满苔绿与风霜侵蚀的痕迹。

栖梧山,栖梧山。

她又来了。

她抬起头,仿佛能透过那密不可分的重峦叠嶂与葱郁古木,一眼望尽山上那栖身之地。多熟悉,又多陌生。

夜来紧了紧手中通体苍青的宝剑,轻轻一挥,那曾经一度令她销魂蚀骨的瘴气果然如遇蛇蝎,退避三舍。

原来这条路,比她想象的要好走。

她握紧手中那只草扎的蝴蝶,犹疑半晌,还是将其收紧袖中。

关于“丢不丢”这个问题,其实已经犹豫了一路。

......

“那现在我们怎么办?”苏决明踢了踢脚边积雪,如今马儿无力前行,此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想靠双脚走出去,恐怕还要至少费上整整一天。

“唉!都怪我!谁想到那女人还能骗到我第二次!”

想起自已曾与她近在咫尺,却失之交臂,苏决明便气不打一处来。都说人不能两次淌水,他苏决明竟能被她江夜来骗了两回,还都是同一个法子!连病症都未曾改过,是多不把他放在眼里!还有那小毛孩,这么喜欢恭维自已,肯定是那女人教他这么说的!都怪自已一时麻痹大意,才中了那女人的奸计!她果然是个坏心眼的!

“什么坏不坏的,嘟囔什么呢?”顾见春却不见急色,只是随处找了块石头坐下。谁承想苏决明一时气急,竟不知不觉将心中所想抖了出来。

“哼!现在倒好,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吧!?”苏决明见他一副悠然自得地模样,却又更显自个儿自作多情,这回他终于明白了什么叫皇帝不急太监急。

半晌,他忽然琢磨出不对来。

“咦,师父,你怎的不急着赶路了?”

顾见春掸了掸身上积雪,慢悠悠地说道:“我只是忽然想起,每逢雪天,你师祖都会下山几日。即便她比我们先上山,若是运气不好,兴许也见不到你师祖的。”

“那你方才急什么?”苏决明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愤然问道。

“哦...兴许是我怕雪太大,将你冻坏了。”

顾见春抱着双臂,好整以暇地看着对方。

“我呸!戏弄我也要认真点吧!你要是怕我冻坏,就不会放任我二人在这儿受困了。”苏决明终于怒形于色,“你方才不是说,等上了路,一切自会见分晓么?”

“唉...年轻人,说话不要这么冲......”顾见春大掌按在他的发顶胡乱揉弄,“其实很简单。那孩子,已经将一切都告诉你我了。”

“什么时候?”苏决明如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其实琅州并没有琅山,所谓的琅山,乃是栖梧山。琅山这个说法,其实是你师祖传袭下来的。”

“原来如此。”苏决明恍然道,“那所谓的琅山神女......说的其实是栖梧山。所以若是有谁教他这般说,有意将你我二人引开,那便只有她江夜来了。”

“我原先也不敢确信,直到我们在此受困。小湄不愿露面,更不可能与我们打照面。倘若那店家不对我二人下手,她便无法趁机脱身。所以我们非走不可。”顾见春摇了摇头,“这番话兴许小湄教他说的,只是小湄恰在此间,却是那孩子主动要告诉我们的。”

“他为什么要帮我们?”苏决明不解问道。

“想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顾见春笑了笑,“你们都是孩子,不如你来猜猜,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谁知道他!”苏决明提起这孩子便气不打一处来。想他苏决明一世英名,今日竟连连在这小小茶摊受挫。

“呵......”顾见春轻笑一声,不再言语。

其实他已经知晓对方刻意回避的念头了,所以才会编个孩提时代才会玩的小玩意。

蝶仙报恩。她于他的恩情,又何止三秋?

忽然,一团雪花自枝头落下。好巧不巧,正落在苏决明脖颈之间。

“诶呦!”苏决明惊呼一声,被激得一跳三尺高。

“来了。”哪知顾见春却并未像往常一样关心他,而是站起身来,拂了拂衣摆正色道,“准备准备,我们要出发了。”

“谁来了?”

苏决明方才回过神,还有些怔愣。

顾见春神秘一笑。

“一位雪中送炭...不,雪中送马的朋友。”

“啊?”苏决明顺着对方目光望去,入目之处一片洁白,却没能看出分毫。

“驾!”一道脆生生的清喝响彻雪原。

随即,枝头抖落更多雪花。

“——青山客,看你们这次往哪儿跑?!”

......

茶摊外,两人整顿行装,准备上路。

“东西都带齐了吗?”洛先生低头问道。

“嗯!带齐了!”洛拓欢快地点点头,丝毫不为这封山大雪而惧。

“拓儿,爹爹有件事想问你。”洛先生紧了紧背上行囊,忽然正色道。

“爹爹且问吧!”

“为什么刚才要瞒着姐姐,将她的行踪告诉那两个人呢?”

幸好那两人似是无从察觉,当真傻乎乎地离开了,他着实是替自家小儿捏了一把冷汗。

“嘻嘻...”洛拓扬起小脸,狡黠一笑,“因为......”

“这是秘密!”

哪里需要什么理由,当印象中沉静如霜的神女姐姐一把拉回他,掌心那细密的汗珠不意尽数黏在他手腕之时,当她事无巨细地与自已交代妥帖,再三确认自已不会说错之时,他能便确认,这绿衣服的大哥哥,对她来说一定是十分特别的存在。

正如爹爹所说,有些事情,应当循心而为。

一如他从姐姐和爹爹手下救了那茶客一命,也只不过是不想看到他们为此再去杀人。

所以,只有大人才会纠结这本来不甚重要的所谓“为什么”!

“臭小子。”洛先生笑骂一声,遂也不再多问。

“沙沙沙——”

是鞋履踩在雪中的声音。

两人抬头一看,却见面前无声多了两个人影。

“阿弥陀佛,请问,这茶摊是打烊了么?”

说话之人渚衣粗袍,满面风尘,观其打扮,原来是个僧侣。可是旁边这朱衣男人,脸上生着一道长长的刀疤,显然不似禅门中人。

“不知道,不知道。”洛先生摇了摇头,紧了紧行囊,就要牵着小儿离去。

“等等。”那和尚并未说话,只是旁的朱衣男人却率先将二人拦下。

“敢问阁下有何贵干?”

洛先生深觉来者不善,遂心生戒备,袖中的另一只手已经握紧武器,谨防对方突然发难。

哪知对方忽然蹲下身子,看向了那不及他腿窝高的洛拓。

“这位小弟弟,你有没有见过一队药商从这儿经过呀?”

洛拓眼珠滴溜溜一转,冷不丁“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诶——你......”朱衣男子猝不及防,竟被对方惊得退了几步,“天地良心,我可什么都没做呢......”

“你长得太凶,吓着小孩了!”洛先生见状连忙护着自家小儿,颇为理直气壮。

“我...你......”朱衣男子没好气地指着对方,心想我长得凶,你还只剩下一只眼睛呢!只是他方欲争辩,却听一旁的僧人轻轻一笑,将他身形拦下。

“呵呵...阿弥陀佛,曾施主,还是不要为难无辜之人了。”与之相比,僧人便是颇为好脾气,随即冲着这对父子俯身施礼,“两位多有叨扰,告辞。”

“哼。告辞!”洛先生再不敢耽搁,拉着洛拓转身就走。

那小儿却偷偷别过头,冲着朱衣男子扮了个鬼脸。

“略——”

“嘿...你这小鬼!”朱衣男子方要上前,却再度被那僧人拦下。

“无妨,曾施主,小僧已经得到想要的答案了。”

风声渐渐将二人话音吞没,洛先生脚下却越走越快,逃也似地带着小儿离开。

“怪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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