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来转念一想,随即了然。
——魔宫烧杀抢掠,这几年来顺其者昌,逆其者亡,虽说十恶不赦,却也算是积攒了不少家族门派的至宝。功法秘籍,宝剑名锋,武林秘辛,灵丹妙药......哪一个单拎出来,都足以掀起一阵风波。更何况魔宫积蕴数载,如今作鸟兽散,旁人怎能不生觊觎之心?
“......真是贪心不足。”夜来叹息一声,摇了摇头。
“呵呵呵......嗔刃,你真是钝了。”对方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十恶司可不需要一把钝刀。”
“有话直说。”夜来冷冷回敬。
对方清俊一笑。
“殿下已经派人,寻找万寿宫老巢所在。看来你这指摘,殿下也难逃其列了。”
夜来心中一惊,遂回过味来。
——是了,景之又怎么会放过这扩充江湖势力的好机会呢?
景之......
她心中不是滋味。
——在这条路上,他们走了太久,久到早已分不清,是谁先偏离了最开始的方向。
“不妥。此番引蛇出洞,已是颇费心力,若是急于循迹除根,恐怕只会适得其反。追得越紧,藏得越深。”
“哼。殿下怎么打算,我等又如何揣测?说不定,他是另有所图呢?”对方毫不在意此等背主之谈,随兴说道。
“这你应当去问殿下。”夜来冷然看了他一眼,断然谢绝他的探听。
“不过殿下觉着,这次,你做得很好。若不是你将计就计,有意将万寿宫的视线都引至自已身上,我也没法恰好赶来,替他揽下所有功劳。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无心教要来搅局,将那最关键的梅晏清救走了。”
“原来让他逃了......”
无心教......夜来蹙了蹙眉,她不明白这无心教为何会忽然横插一脚,还是说先前叶染衣所截获的无心教与万寿宫合谋一事,实则这两个武林毒瘤早已搭上了同一条船?
对方叹道:“是啊......若是能捉住他,何愁魔宫所在?”
夜来轻轻摇了摇头。
——梅晏清乃是万寿宫主的心腹,让他开口,也绝非易事。
“我确是中了迷药,才被魔宫之人送入问剑山庄,他们夺剑不成,却想嫁祸于我。若不是南宫孤舟非要留我,我理应全身而退......”
“是么。从前你打不过他,如今还是打不过。”对方勾了勾唇,无声轻笑。
“......”夜来被毫不客气地拂了面子,却也不在意。技不如人,就是技不如人。她没什么好争辩的。“其实本不用兴师动众,也不需劳动你来走这一遭。只不过变数太多,我担心误了殿下大事。”
“原来你还记得殿下的大事?”对方忽然神色怪异地反问道,“我还道是你只记得你自已。”
“你什么意思?”
夜来皱了皱眉。这爱刃今日有些奇怪,难道是摆明了要来问罪?
“呵,没什么。”对方却摇头不语。
夜来知晓十恶司之人向来多是脾气古怪。遂不理会他,思忖着说道:
“......不过此番也并非徒劳,我明白了一件事。”
“——这万寿宫的幕后主使,应当与我有什么旧怨。至少祂并非是针对殿下,而是针对我,兴许可教殿下宽心一二。”
对方神色一松,面上泛起些许笑意。
不知为何,夜来忽然觉得他这次的笑,乃是真心实意的笑。
夜来看着这酷似景之的面庞,心中隐隐泛起一股怪异,一时间说不清也道不明。
“......此处又没有旁人,你为何还要扮作殿下?”
对方转头凝视着她。
“——嗔刃,容我提醒你一句。见过我本尊的人,已经死绝了。”
“那便算了。我倒嫌自已活得不够久。”夜来扯了扯嘴角,冷冽回绝。
“这可不像你。”对方像是有些新奇,探究问道,“我怎么记得听谁说过,你是十恶司最不要命的那个。如今又嫌寿短,怎么?忽然觉得余生有期?”
“你说得没错。我只是......”
夜来怔了怔,脑海中有什么一闪而过,只是她没能捉住。
是谁说过这话?她与谁说过这番话?
北风卷地,梧桐凋零......
一卷书,一盘棋,一盏茶......
是什么?
她好像不意间忽略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事。
是什么?
她头颅隐隐作痛。
是什么?
对方见她不语,还道她有所隐瞒,便更近一步逼问道:
“——还是说...是谁让你改了主意?”
“言星。你话太多了。”
夜来蹙眉警告。她长睫垂落,敛去深意。
——她不自觉说得多了,怎知这言星竟循着蛛丝马迹,生出窥探之意。
“呵,好吧。”对方莞然一笑,如雪山润玉。
夜来不禁晃了晃神,这言星当真学得殿下真传,莫说言行举止,单是这音容笑貌,有时连她都会觉得难以分辨。她心底那股奇异之感,蓦地再度席卷而来。
“——你这么喜欢戴别人的面具,小心有一天换不回来。”
对方面色一滞,皱眉道:
“......难道你就没有想过。”
“或许我不是......”
门被轻轻扣响。
“咚咚咚——”
“唉......”对方眼中浓云消散,只是摊手,笑叹道,“看来有人要报复我——”
“与他无关。”
夜来冷冷瞥了他一眼。
“——小湄,是我。”
只听屋外的顾见春低声说道。
夜来看了看面前之人,只见对方闲适而坐,显然没有替人开门的意思。
她却也不急,此时愈是急,愈要乱。
“你方才说的宋少侠,是在叫谁?”
“看来他也并非与你和盘托出......”对方闲闲替自已斟了一杯茶,不疾不徐道,“你不知道么?他本家姓宋,是守夜人一族,也是前朝皇陵之秘的所有者......”
“——哦,对了,据说他的授业恩师,便是他的亲祖父。不晓得你瞧没瞧见,那日问剑山庄大婚,那宋家的老太太宋芸也是来观了礼的......”
夜来眼皮一跳,心中所想,已经无关乎什么“师父乃是祖父”这般论断了。
“大婚?南宫惠不是失踪了?谁的大婚?”
脑海中蓦然划过一抹红霞般的丝帛。
不止。
——红绸,赤锦,祥云缎,绣花履。
那日,是谁正着一袭红衣?
——可笑情势太过危急,她竟只想着救人,却忽略了这一点。
对方温温吞吞地饮着茶,观忖对方反应,不紧不慢地说道:
“看来你确是一无所知。也对,你当时受南宫孤舟桎梏,如何也不知道他做了什么吧?”
“他做了什么?”
“宋芸老夫人,其实是来替她的好侄孙主婚的。”
“你猜她的好侄孙是谁?”
——不必多说,她已经知晓了。
夜来只觉眼前一阵晕眩。
主婚......
她终于想起那日究竟是谁与谁,穿着喜服与嫁衣。
“咳咳咳......”夜来忽然连连咳嗽,可眼下却不能露什么破绽,她只得按着胸口,强忍不适,“咳咳咳咳咳......”
“来,喝点茶吧?”
对方适时递来一杯清茶。
夜来恍惚接下。
烟雾于杯缘缭缭,自然是烫的。
记忆之中,也有人这般替她斟满一杯,而后如此递给她。
——只是那时递的是酒,不是茶。
——只是在永昭,若是接过谁的酒饮下,便可意为立约。
——只是她没有喝。
“......咚咚咚——”
门外之人迟迟不见屋中回应,只得再次扣门。
声声催人,却好似敲在了她的心上。
半晌,她终于止住咳声,却顺遂握紧茶盏。
夜来长睫轻颤,似是蝴蝶挣扎。
她忽然抬眸,径直看向对方。
“——你方才说......前朝皇陵?”
……
顾见春正思忖着要不要推门而入之时,身后猝不及防伸出一只手,将他一把拉至一边的树丛中。
顾见春一惊,却在见到来人后安下心来。
原来是苏决明这孩子。
“嘘。”对方示意他不要出声。
顾见春无言点头。
“师父……我有要紧事得与你说。”苏决明面色凝重,低声说道,“我思前想后,这寻找皇陵之事,还须慎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