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决明一路踏着轻功,只想着快些赶来将此桩疑事说与顾见春商讨,谁知方行至院落,一抬眼,却看见那赵青木正如一只被人遗弃的小兽一般,兀自坐在院中怔愣,形状好不孤寂。
甚至连他走近都未曾察觉。
“喂。”苏决明在赵青木眼前晃了晃手指,“莫不是试药试傻了?”
“你才傻了呢!”赵青木哪管来人是谁,自然要不甘示弱地回嘴。哪知话刚出口,她却倏忽噤声,这便压着嗓音问道:
“诶?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苏决明不愿与她做口舌之争,翻了个白眼,转头就要做推门状。
“诶!你等等——”赵青木正欲一把将对方拉住,谁知苏决明手臂一溜,竟从她掌中滑出几丈远。
“我找他有事,你不要拦我。”
苏决明面色有些不耐。
“哟,可以啊小子,本事见长。”赵青木一愣,不禁起了试探之心,顺势一掌挥了过去,正是她来去谷的看家本领清晖掌。
苏决明见状冷哼一声,丝毫不愿避让,一出招,竟也是清晖掌法起手。
两人一同用出那双凫过水,“砰!”地一声,四掌相对,两人各退一步,不见胜负之分。
“嘿!有几分能耐!”赵青木轻喝一声,却有些心虚——她自是知道对方这清晖掌是何人所授。只不过对方不过数月,便能与练了几年的自已打个有来有回。假以时日,这小子恐怕真要骑在自已头上......
心绪回转,赵青木再不犹豫,当即将看家本领都使了出来。苏决明初生牛犊,自是不遑多让,两人拳脚相错,招招分明。清晖掌法胜在灵动轻巧,两人又皆使着一模一样的招式,这不多时便对上数百招。一时间树影纷纷,花摇叶散,风声猎猎。
两人皆知道这清晖掌的薄弱之处,便是以柔制敌,若是遇上刚猛功法,不多时便要败下阵来。于是各自暗暗较劲,皆是使出浑身解数。奈何这院落并非宽阔,赵青木有心不愿扰了屋中人的清净,这便束手束脚。苏决明可不管这么多,几掌挥来,招招无拘。不消半炷香的功夫,赵青木竟渐显颓势。
“喂,别打了!”她心中揣着事,自是有些着急。只是这苏决明却也像是心中郁结,愈战愈酣,出招竟也不留情面。此番较量,当真让她觉出几分爹爹与她比试时的意味。
如此硬生生接过他几掌之后,赵青木只觉手臂酸麻,头昏脑涨。只是那苏决明却先声夺人,抬袖将双指一并,竟带起猎猎狂风,风卷残叶,草木皆兵,一时之间,那裹挟着飞叶的狂风竟像是有形之物,汇聚成一道道疾雨般的叶流向赵青木激射而来。
赵青木见状连忙飞身而退,那千叶在她足前扑扑簌簌穿入地间,泥土飞溅,足以看出这招数的劲力之强,威力之高。
正是赵巧拙平日惯使的风前一叶。
赵青木杏眼一瞪,指着苏决明骂道:“喂!臭小子!你想杀了我啊?!”
“是你先动手的。”苏决明神色郁郁,“说来你连我都打不过,真不晓得你这么多年待在谷中都干了什么?”
赵青木面色一窘,恼羞成怒道:“臭小子!本姑娘的事情你少管!”
哪晓得苏决明此时见着赵青木,心中却是别有一番滋味。重逢之后观其言状,这赵青木竟还不知她来去谷已经于一夕之间倾覆。只是赵巧拙特意交代,此事应当暂且瞒着赵青木,否则以她的性子,恐怕要大闹一场。
苏决明自当替赵巧拙保守秘密,只不过看这赵青木毫不知情的模样,他又忍不住想旁敲侧击一番。眼见着她在此伤春悲秋,不思进取,一时间竟替赵叔生出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来。
虽说不知者无罪,可惜方与那南宫惠虚与委蛇,此时实在没有什么忍让对方的心情。
“好,我不管你!”苏决明怒极反笑,“你也少管我,让开!”
“我就不让!”赵青木脾气上来,也不知在固执什么,只是牢牢挡在门前。
苏决明冷哼一声:“呵,真是奇了,我找我师父有事要说,你凭什么拦我?”
“我......”赵青木噎了噎,一时间想不出什么反驳的道理,只得叉着腰呵斥道,“......他病了,需要休息,你有什么事和我说就好了,不要打扰他!”
“哼,你这说谎的本事是与谁学的?看来功夫不到家啊!”苏决明针锋相对逼问道,“我每日替他诊脉,怎的不知道他如何?”
“你!”赵青木张了张嘴,心道坏事,怎的忘了对方也是个医者?此时被拆穿,她只得硬着头皮说道,“他今日淋了雨,染了风寒,此时正在休息。”
“那我便更要去看看了。”苏决明不由分说,一把便将赵青木推开。赵青木怎会让他如此轻易打扰屋中人,急忙一掌挥来,欲要将其逼退,这回出手,手中竟带上点点银芒。
“哼。”苏决明自是眼尖,本与她对那清晖掌,此时见她掌中暗藏玄机,忽然凭空化掌为拳,这下更是半点情面都不予她。
一阵拳风拂面,赵青木顿感耳畔响起一道虎啸之声,这拳势来者不善,若是硬碰硬,她定然吃亏,遂足尖轻点,将身子一转,这便以手臂格下对方这一拳。一时之间,赵青木只觉手臂酥麻,直退了几步。哪知一拳过后,那拳势便如绵绵细雨不绝而来,赵青木哪里对上过如此刚猛之招式,节节败退,好不狼狈。
正在此时,“吱呀”一声,她身后屋门忽然被打开。青木正是因着偷听而心虚,此时一个怔愣,竟叫那苏决明打至身前。那苏决明见到来人,却也忘记收势,此时正要挥向对方要害。谁知那赵青木却忽然将身子顿住,躲也不躲,拳风将至,正是千钧一发。
“闪开啊!”苏决明初使出此招,却也不知收放如何,只得出声警示道。
赵青木回神,惊得愣在原地,眼看着这一招是如何也难躲,她吓得双目紧闭。
谁知只听“砰!”地一声,那预想之中的疼痛却并没有来临。
赵青木似是想到什么,猛地睁开眼睛,只见那宽大的青色身影正挡在她面前,一手握着苏决明的虎拳,竟如此稳稳当当地接下了这一记倾力之招。
赵青木惊喜交加道:“呆子!”
却不知为何,对面的苏决明眼底却是惊惶一片。赵青木不由捂嘴暗笑,只道是一物降一物。可惜她没能笑多久,却见方才还气定神闲的顾见春身形晃了晃,倒如山崩。
“师父!”苏决明情急之下,竟忘了该如何称呼,只管收手将其扶住。
赵青木一愣,这才看到顾见春竟一副面色惨白,虎口迸裂的模样。
他受伤了。
“你这小子。”只听顾见春似是颇为无奈地笑了笑,随手将唇边鲜血擦去,接着说道,“士别三日,当真是让人刮目相待。”
“你...你怎么样?”苏决明看着对方面色虚弱,却还不忘打趣,一时间却也难说出什么冷言冷语。
“无碍。”顾见春摇了摇头,轻笑道,“倒不如说你果真很有习武的天赋,比我当年强多了。”
“你怎么…”会被他这三脚猫的功夫伤到?此时苏决明六神无主,哪里还有方才那从容不迫的模样?
“如你所见。”顾见春摊了摊手,全然不顾手上还鲜血淋漓,“兴许是你太厉害了。”
苏决明似是想到什么,一把握住顾见春的手腕,细细诊脉。半晌,他大惊失色道:“怎么会?!”
这人体内没有半点内力,莫说是功力,苏决明特意以内力为探,那一缕内力却如同石沉大海,没有一丝波动。
“或许是功法所致。你忘了,在桑水之时,也曾出现这般状况。”顾见春无所谓地笑了笑,反而宽慰起对方,“无妨,说不定哪一天就突然好了呢?”
“……无…妨?”一旁的赵青木忽然喃喃而语,两人齐齐看去,却见赵青木神色古怪,黛眉紧皱。
“伤着没?”顾见春以为她方才与苏决明过招受了委屈,遂关切问道。
“你的手都成那样了,竟还记得关心我?”赵青木直直望着顾见春那血淋淋的手掌。
顾见春低头一看,虽说有些可怖,却也不至于算什么重伤。
“怎么了?”他一时有些不明白,只得温声道,“其实也没.......”
“也没有伤很重是么?”赵青木面色不豫,径自将顾见春的话音打断,“那什么样算伤重?是你不省人事,倒地不起么?还是你性命垂危,奄奄一息?”
“我……”这连珠炮似的问题问得顾见春一时哑口无言,哪知赵青木却咄咄逼人,接着说道,“你武功尽失,为什么不告诉我?”
顾见春叹息道:“我以为这不算什么大事。”
“你以为...你以为你只管受受伤,就能达成目的,做到你想做的事,救你想救的人。你知不知道,每次看见你奋不顾身地冲上去,然后将自已弄得浑身是伤,我都要费多大的劲才能将你救醒?你知不知道我每次为了救你,要花多少心血?你知不知道你已经欠了我几条命了?我已经……”
赵青木吸了吸鼻子,沙哑着嗓音说道:
“我已经没有第二颗来去不息丹能给你糟践了……”
“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想起爱惜自已的身体啊?!”
最后一句话,赵青木近乎颤抖着冲他喊了出来。
“我……”顾见春一时失语,“对不起。”
“我不是想听你道歉!”赵青木轻喝一声,目光莹莹,满面哀戚,多日以来的郁结好似在顷刻之间一齐涌上心头,“你这个呆子,少自以为是了!你根本什么都不明白!”
话音未落,顾见春方想伸手,赵青木却又瞥见他手上伤口,心中发狠,就这样一把推开他,三步并两步地跑远,只余下料峭寒风将她的残余话音送来。
“我再也不管你了!”
细听之下,愤怒之余,那声音竟隐含哭腔。
只留下两人面面相觑。
“我去看看。”眼见着她走着下山的路,苏决明知晓以顾见春如今的功力,便是横竖也追不上,于是主动请缨前去将其追回来。
“好,有劳你了。”顾见春点点头,扬了扬手,“已经止血了,我自已便能处理。”
“啧...你......”苏决明抿了抿唇,似是欲言又止,只是那赵青木顷刻间便跑没了影,以防万一,他只得先去寻人,“算了,等我回来再与你说。”
“万事小心。”顾见春好像对他的异状恍若未觉,只是平静颔首道。
苏决明不再多言,催动轻功离去。
待人都离去,顾见春忽然像是卸去浑身力气,就此坐在门前石阶上,面色发白。
半晌,待他终于缓过来,忽然摇头轻笑道:
“这小子,力气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