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两头,正当那南宫孤舟之众与梅晏清对峙之时,堂前忽而冒出两道不合时宜的低呼。
“赵姑娘?!”
“赵青木?!”
这两人又对视一眼,这才发觉对方乃是适才异口同声之人。
原来那赵青木为了令沈惜霜信服,早己将脸前盖头掀开,这素未谋面之人倒也看不出什么异状,只是这两人显然不在其列。
石溪哪管得了这么多,连推带搡地就穿过人群,向着那一对新人奔去。
只是那少年却默不作声地从男人臂上滑了下来,低声问道:“要去看看么?”
“不必。”男人淡笑一声,大手覆在少年头上,揉了揉他的发顶,“见了也是徒增烦恼。老夫相信他们能解决。”
“你这爹,倒是当得像个甩手掌柜。”少年寻到机会便哂然道。
对方只笑不答。
此两人竟是那数日前自来去谷隐迹的苏决明与赵巧拙。
“你都不惊讶么?为何他二人在此,还穿着……”苏决明有些说不出口,只觉得此事荒诞不己,如今近在咫尺,他都觉得自己是在梦中。
“想来应当是惊讶的…只是如今老夫的状况,你也晓得。”赵巧拙抚了抚胸前衣襟,却像是在感知自己那心脏跳动之状。
“反倒是小友,不去打个招呼么?”
苏决明眼神一黯,撇了撇嘴道:“既然你不愿露面,我要是突然现身,既难解释来处,又不好脱身离去,何必多此一举?既然他们无恙,我也无甚好说的。”
非但无恙,竟还能在这问剑山庄拜起堂来……
赵巧拙会意一笑,不再多言,只专心观望那庭中对峙的两人作何态势。
苏决明老气横秋地叹了一口气,顺着那赵巧拙的目光看去,却是心神一凛。
眼下也不是为此惆怅的时候——两人本是循着那逃走的梅晏清的踪迹而来,眼看着就要查到万寿魔宫的下落,哪知那梅晏清竟转而来了问剑山庄。
——这问剑山庄,定然有鬼。
只是如今看了半晌,也难以确认这南宫孤舟究竟是何态度。初看他的样子,像是有意要包庇苏家行事。只是如今苏家只余他一人,对方也没道理护着他这一小到不能再小的小辈的声誉,对这南宫孤舟而言,也没什么好处。
除非……这南宫孤舟乃是斐然君子——苏决明当即否定了这一想法。能在其位者,必然有过人之处。而南宫孤舟能坐上如今这般武林主位,若他是真君子,早就己经被别人杀了几个来回了,谈何称霸武林之业?
除却南宫孤舟君子论调,那便是他苏家有什么利可为这南宫孤舟所图。
会是什么呢?
似乎缺了最重要的一环,他怎么也想不通透。
方才听那梅晏清说,是来救江夜来的。江夜来…江夜来……他知晓这是在说那名叫“夜来”,又打了他一掌,夺走他那碧天剑的女人。若将她归为魔宫之流,那一切似乎就说得通了。她盗剑,实则是为了回魔宫复命。
只是除了碧天剑,魔宫向来对他苏决明穷追不舍,赶尽杀绝。若说这江夜来是魔宫之人,为何那日非但没有杀他,反而救了他一命呢?难不成只因他是顾见春救下的人,而那江夜来又是顾见春的同门,她心中一时恻隐,这才放他一马?
说不通,说不通……自己活着,便是见证,于她而言是致命所在。既然她投身魔宫,便绝不会让自己的性命有一丝一毫的差池,做事也定当万分小心,绝无把柄可言。
——那便只有一种结论,就是这梅晏清是在说谎。江夜来盗剑与万寿宫毫无干系。
非但没有关系,他二者极有可能势同水火,此番那梅晏清是专程来泼脏水的!
他一时间心思百转,想起那不胫而走的碧天剑失窃的消息,再后来妙法寺宝珠之秘,慧海高僧为人所害,还有如今梅晏清大费周章,以十棺为迫,只为了向南宫孤舟讨那江夜来,当真是歹毒心肠。
这江夜来,究竟是遭了何人的恨,竟置她于万劫不复之地。非但要她的命,还要她遗臭万年,为千夫指?
苏决明低声将这一众想法与那赵巧拙一一细说。
赵巧拙宽和一笑,赞许般地说道:“小友所言不无道理。只是你我还不知事态全貌,不如再观望一番,再做定夺。”
苏决明点头,眼下只得如此了,他惯是旁观者清,只盼那两人别被眼前所见蒙蔽才是。
他心中默默祈祷,却不知此时正为他祈盼的两人却是神色各异。赵青木逢人认出,这才反应过来,方才为了说服那陈夫人,情急之下竟掀了盖头。这下可好,虽说堂中之人皆在外面敌,可也不乏有心之人觉察出她并非货真价实的“新娘子”,而这“有心人”之一,便是那石家大公子石溪少爷。
“不是,我不是。”赵青木慌忙放下盖头,将身子牢牢掩在顾见春背后,急声道,“你认错人了!”
“错不了!”石溪三步并两步走上前,欲要拉住她,却被她精巧几步躲了去。
“赵姑娘的声音,便是七老八十了,在下也能认出来!”
赵青木一时气急,躲在那顾见春的背后,冲他低声喝道:“惨了惨了,被认出来了...这下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顾见春叹息一声,往旁边一让,将那赵青木彻底暴露出来。而他却一手稳住那石溪,止住对方向前脚步,这便无奈说道:“石公子,别来无恙。”
“果然是你!顾见春!你你...你们两个......”
谁想到对方大大方方地承认,此时他方才那气焰却忽而散了一半,看着对方两人一袭大红喜袍,他却忽然哑口无言。他还能如何?难不成要将那赵姑娘拉过来,说赵姑娘你莫要嫁给这人,不如来曲州石府吧?我石溪虽然没什么本事,却能保你后半生衣食无忧?
他石溪是没什么本领,此时手肘为那顾见春钳制,他便是半点力气也用不上。就连眼前这个男人都打不赢,谈何赢取赵姑娘的芳心?他却是没想到,这两人在帝都之时分明还是好友作派,此时怎的己经到了这般境地?
“你们...你们要成亲了啊。”石溪忽而结结巴巴道,“恭...恭喜!”
也不知是怎么想的,他此时竟冲着两人道了声贺。
“我......”赵青木跺了跺脚,这一回神,才发觉此时不乏旁观者看着。只见她双脚己经落在地上,这便更添几分烦恼。
“啊...”她冲着几个显然知道些内情,此时面色惊异的看客干笑道,“这...偶尔也是可以活动一下的......”
倒不如不解释——
顾见春闻言,更是头痛无比,只将她盖头落下,叫她好生按回那椅子上。此番梅晏清出来搅局,令这宋夫人与南宫孤舟的如意算盘落空,却不知他究竟是为何而来。
“石公子,你......”他方想说些什么,提醒这石溪,却忽然听见庭外响起那熟悉的名字——
顾见春瞳孔一缩,一旁的赵青木便将方落下的盖头一抛,当即不可置信道:
“什么?!”
——不可能。
顾见春心中登时有了答案。只是此时他说什么己经无用了,既然万寿宫要害她,她便是百口莫辩,在劫难逃。
“不会的...对吧?”赵青木担忧地看了看身旁面色沉峻的男子,拉了拉他的袖子,“夜来姑娘怎么会和魔宫有瓜葛呢?”
顾见春不搭话,只听着那两人说什么寻人,什么交易,他心绪纷乱。是了,南宫惠与林穆远恐怕己经落入魔宫之手,若是南宫孤舟有心要保爱女性命,当真有可能将小湄交出去。
若是交出去......真不知她落入魔宫,还有几条命在。就算魔宫有心想留她性命,那这魔宫孽党之名,她也是坐实了——
只听那南宫孤舟犹豫再三,却沉声道:“你要老夫如何信你?”
“庄主!不可啊!”
旁人登时惊叫一片。
这南宫庄主竟与那万寿魔宫做买卖?当这今日在场之人是摆设不成?
几位厚德重望之人登时站出来,指着南宫孤舟道:“南宫孤舟,今日来你问剑山庄,是看在昔日南宫老庄主的面子上。你莫要折了他的风骨,与这魔宫为伍!”
“庄主,我等敬你是当世大英雄,昔日十恶殿一役,庄主雄风我等也是看在眼里的,莫要为这一时之利,断送问剑山庄大好前程啊!”
且不说这南宫孤舟答应了什么,只说这魔宫今日挑衅,南宫孤舟非但不出手治他,还要听之信之,当真是要折辱武林正派之脸面。
只听那宋夫人在一旁冷笑一声,说起风凉话来——
“阿秀,收阵吧,依老身看,那年轻人确是来赴宴吃酒的。”
阿秀犹豫一番,却知道老夫人心意难违,即便她不出手,老夫人也自当破她丝阵。她素手一翻,霎时间将那丝线收回袖中。
身旁那杀人于无形的千丝消失不见,梅晏清却从头到尾都不曾有什么情绪。只是看了看那面沉如水的南宫孤舟,笑着说道:
“简单——只要庄主将她交给清。一炷香后,庄主想见的人,自然会在该在的地方。”
“一炷香?”
南宫孤舟若有所思道。
“呵呵......”梅晏清了然一笑,“庄主可不要动什么别的心思。否则,清可不敢保证这人还是不是完好无损。”
“你敢!”南宫孤舟当即将剑一递,那剑锋芒毕露,此时己然止在梅晏清的眉心处。只是梅晏清却不躲不避,只是面色如常地将折扇搭在那剑刃上,将其往旁边一拨。
“啧啧啧......庄主真是急性子。”梅晏清叹息一声,摇了摇头道,“清都说了,只是来赴宴道喜,如今这剑拔弩张的,倒真是让清与初衷相背了。”
他忽然抚掌三声,轻笑道:“那便再送在座的诸位一份大礼吧!”
话音方止,远处忽而传来“嗖嗖”之声。众人闻声,登时抬头一看,只见那天际竟射来成千上万支墨色飞矢,如同黑云压境,顷刻之间便要夺人性命。
“不好!大家快进屋子!”不知是谁大喝一声,众人纷纷催动轻功进了堂中,只有南宫孤舟与梅晏清等遥遥相对,似是对这倾泻而下的羽箭无知无觉。
梅晏清只将那丝阵一展,不知不觉间,那丝阵竟己遍布整个庭院。而他靴尖一点,如同那捕猎毒蛛,稳稳立于罗网之中。飞矢穿过,如同飞蛾扑火,掠过那丝网,竟为之齐齐削断,自然也难以伤到那万寿宫徒分毫。而南宫孤舟不消避让,只将长袖一卷,一掌推过,掌风威猛无比,首将那随即射来的羽箭尽数打落。
羽箭来势汹汹,却无甚后着。此时风波止息,只听梅晏清摇了摇扇子,轻笑道:
“庄主,这份礼,可是尽兴?”
南宫孤舟回首一看,只见那方才还端整吉庆的主堂如今己是百孔千疮。目之所及之处,皆密密麻麻插着羽箭,飞瓦碎得七零八落,更别提那堂前铺设的红绸,此时己然被钉在泥土之间,如同还未展翅便为陨落的朱鸟。
“看来尔等派了不少人。”
“呵呵......”梅晏清轻轻摇头道,“非也非也。”
他将千丝收尽,南宫孤舟见着对面光景,却凭白呼吸一滞。
庭外赫然坐着一人。
——是的,坐着。那人背对众人,遥遥而坐,将双手搭在椅侧。只见他一手握着书卷,一手指尖点在扶手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像是十分惬意。那椅子也并非什么普通木椅,扶手左右装着两个轮子——显然,这椅子并非为普通人而设计。
“宫主。”梅晏清俯身,端端正正行了一礼。
“宫主万安!”一众万寿宫徒将黑袍一敞,皆是单膝跪于那来人身前。
众人神色大骇——任谁也想不到,现身此地,此时正坐在这椅子上的,便是那暴戾恣雎,聚党无数,横行江湖的万寿宫之主。
原来万寿宫主,竟是个少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