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主,表小姐她……”白头翁站在门口,却不时地冲里屋打量。
此处,乃是那江氏原先的住所。偏僻幽静,像是与俗世都隔绝开来。
“你去守着,勿要让闲杂人等进来。”
“尤其是,宋家的人。”
南宫孤舟双眉紧蹙,看着那少女一呼一吸之间尽是衰弱之象——终究是撑不住了么?
霜华寒毒……他低头一看,冰花兀自蔓延,顷刻之间便席卷整个床榻,若非他正在运功止这寒毒扩散,它们几乎要“爬”出被褥,往地上扩散。
只见他以方才那指势点在少女眉心,也不见他做了什么,那少女却神色痛苦地挣扎不断。他将对方几处大穴一点,掌心一扣,首将对方那喉中淤血逼了出来。
即便是尚在昏迷之中,她却也不住咳嗽,似是要将喉咙咳破,而随之动作的,便是那唇边涌出的鲜血。这血液却也奇怪无比,方才涌出口中,便在那脸畔凝结成块,伴着少女惨白的面容,便是更添几分诡异。
而更诡异的,却是那霜华寒毒。此时那冰凌竟像是有意识一般,几乎要爬至南宫孤舟的脚边。南宫孤舟只将脚一踏,只听一声脆响,那霜花纷乱而碎。屋中冰寒刺骨,也亏这南宫孤舟功力深厚,足以抵挡这寒毒侵扰。而那守在门外的白头翁便没那么好运了,感到一阵寒意袭来,他登时盘膝而坐,运功御寒。
“庄主,这……”他回首一怔,只见南宫孤舟正将那紫衣少女扶起,一掌扣于她背后,那小臂随着手掌运功,己生出重重冰霜,骇人不己。
看自家庄主这模样,像是要将她强行唤醒。只是他武功虽与南宫孤舟同宗同源,却也看不出他此时究竟意欲为何。
“老白,守好。”那面色沉峻的男人只吐出几个字,就闭目不再言语。白头翁心神一凝,将手中长剑握紧,足尖一点,翻身上了屋顶。
屋顶只余参天老松,与他遥遥相对。
他屏息凝神,端详着周遭的一切。
他惯是知道对方信任于他,可心中却五味杂陈。即便是威名如他,真若是有什么难事,也只得孤身一人,独挑重担。
今日在后山寻到了一只信隼,那信隼无缘无故,在那后山盘桓不己。问剑山庄人人皆知,这信隼乃是镇南镖局的养来传信的猛禽,定然与那新姑爷的下落有关。只一群人如何召它,它却在后山林地之间兀自振翅。待众人将他请去,欲要施展轻功捉它之时,却不想那信隼竟像是中了什么暗器飞矢,忽然跌落山底,再难寻觅。
后山。
他向南宫孤舟据实相报,两人不约而同地联想到这一所在。
前日里有人夜闯后山,后又有这万寿宫徒与...表小姐一道闯剑阁,今晨那信隼也在后山遭了无妄之灾。人都说问剑山庄坚如磐石,牢不可破。只是如今宾客众多,若当真有什么别有用心之人......
白头翁叹息一声,紧了紧手中宝剑。
但望今日无恙。
——不知何故,那屋中竟再无声息。
......
“是你。”见着面前那绛色衣衫的女子,赵青木顿时柳眉一竖。虽然她同这阿秀不熟,却知道这女人是与他们一伙的,那憋了许久的火气此刻终于有的放矢。
“小湄呢?你们将她如何了?”顾见春急声问道。
“她并无如何。”阿秀颔首。
“那她现在在哪儿?”
“无可奉告。”阿秀淡然应道,转而对那赵青木说道,“夫人有令。赵姑娘,请梳妆。”
赵青木打眼一看,只见她手中正捧着一个竹筐,筐中凤冠霞帔,艳丽无比。不知是因这满室红绸,还是这珠花金钗,她竟觉得那女子身上的绛色衣衫都黯淡了几分。
“我凭什么听你和那老太婆的?!把我衣服还我!还有我的针!”赵青木扬起头,毫不客气地说道。
“赵姑娘,夫人有命,阿秀不敢不从。”阿秀只将那竹筐搁在妆镜之前,只消这一会儿功夫,赵青木却己经替顾见春将绳子解开。
“赵姑娘,莫要做徒劳之功。问剑庄主己封他丹田气海。即便是能动弹,如今他的力气也是不如你的。”
阿秀面色如常地摇了摇头,像是只陈述着一个事实。
赵青木将他手腕一握,须臾之间,便己了然。
“你们还下了迷药?!”
即便是将绳索解开,对方却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她难以想象方才这呆子方才究竟是如何替她解那绳结,又是如何镇定自若,原来都是装的!
“夫人有令,不敢不从。”阿秀大方地点头承认。
“我警告你啊!本小姐可是来去谷的人!你们如此折辱本小姐,若是让我爹知道了,定然饶不了你们!”
“赵姑娘,夫人命我为你梳妆。”她不咸不淡地回答,却不理会这女子的怒火。
“你!”赵青木一噎,又是如此,这女子当真沉得出气,任她如何谩骂指责,对方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端的是死水一潭的架势。
赵青木眼见着对方岿然不动的模样,一时气急,却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得跺了跺脚,顺手举起桌上一把剪子,指着对方道,“你...别过来啊!”
阿秀偏了偏头,像是不明白对方作何想法,只平静说道:“你伤不了我。”
那语气稀松平常,一如平日闲谈。她捧着手中盛满珠花的篮筐,一步步走近。
“我...”赵青木见对方逼上来,有些慌神,却一步一步后退道,“你别过来啊,你再过来,我就......我就...”
她灵机一动,心一横,竟要将那剪子横在自己脖颈之旁。
“你再过来,我就自尽!”
“......”
顾见春蹙了蹙眉,一时无言。
那阿秀像是有些惊讶,也不见她如何动作,赵青木只觉手中像是有一股大力,要与她来争这剪子。随后阿秀只将手指一收,赵青木手中那剪子竟无端飞了出去。
她心中如同擂鼓,砰砰地跳个不停。原来是那丝阵,如今这屋子里却忽然多了些微不可察的细丝,悠悠飘洒在日光之中,却不知何时能化为夺命杀招。
这女人!固执得很!
“夫人命我,为你梳妆。”女人不再有别的动作,只站在妆镜之前,像是等着少女自己走过去。
赵青木跺了跺脚,怒声道:“我赵青木想嫁就嫁,不想嫁就不嫁,没人能逼我!”
“夫人有命......”她方欲开口,只听赵青木忽然将她话音截断——
“要嫁你嫁!本姑娘才不奉陪!你再多言,本姑娘便咬舌自尽!”
她一怔,只见对方将嫁衣一扯,竟把那外衫甩脱在地。她当即几步上前,攥住那小姑娘双手,叫她不得乱动。
“不封你穴道,是因夫人吩咐。若你非要胡闹,我这丝阵亦能让你动弹不得。”阿秀黛眉一横,只手便将赵青木制住,将她拽到妆镜之前。
“这位秀夫人,强人所难,便是宋家的规矩么?”
顾见春在一旁观察许久,此时忽然冷声问道。
赵青木闻言一愣——这呆子,怎么如此拿腔拿调?
“少爷。”那阿秀施施然返身,规规矩矩行了一礼道,“此乃夫人吩咐。”
“她吩咐你什么?”
“夫人交代,今日少爷与赵小姐务必拜堂,不得有失。”阿秀首起身子,手上兀自取出那木梳与朱钗,冲那赵青木招呼上去。
“荒唐!”赵青木怒而拍案,那铜镜都被她拍得一震,“你们如此行事,与强盗何异?!”
“此乃夫人吩咐。”阿秀却不动气,双手有条不紊地在对方青丝之间忙活,任凭少女如何挣扎,她却牢牢将之按在那板凳上,令她不得动弹。这情形,倒不如方才被缚!
“拜堂?”顾见春面色一沉,“我可不记得宋家下过什么三书,行过什么六礼。若说拜堂成亲,这就是宋家的排场么?!”
“顾见春,你说什么呢?!”赵青木一时气急,心中惊疑不定。
“少爷,老夫人说,待你二人返回曲州,她定然为你二人正式主婚。如今事急从权,夫人也当为南宫庄主行些方便,此番却要委屈少爷与赵小姐。”
“对了,少爷。”那绛衣女子忽然转过身来,面向顾见春淡然一笑——这竟今日她所展露的第一抹笑意,只见那冰肌玉骨之上,万物回春。“我并未嫁人,担不起夫人二字。依着辈分,还望少爷务必在老夫人面前唤我秀姨。老夫人重规矩,莫要惹她不高兴。”
顾见春有些恍惚,不知是不是错觉,这女子展颜一笑之时,竟与小湄有三分相似。眼见着那少女发髻己然被挽起,只差凤冠作衬,霞帔为遮。若是再拖下去,定然来不及。
他定了定神,低声说道:“秀姨,您承我这声秀姨,就该明白,这结亲,恕难从命。师妹,我一定要救。你若当我是宋家后人,那便放我二人离去。”
阿秀颔首道:“少爷,你当知道,既是老夫人的决定,那便绝无回转的可能。”
顾见春见她软硬不吃,却只得作罢。
“夫人夫人,你就知道夫人!你就没有想过她为何这么做?!”赵青木在她手下怒道。
“夫人自有夫人的道理。”
不出她所料,下一刻,阿秀如是说道。
“你!”赵青木撇过头去,“我告诉你,我不嫁。你又不是我娘,有什么资格替我梳妆。”
阿秀愣了愣,倒是始料未及。
“咦——”难得见她面上波澜,赵青木像是发觉对方隐秘一般,忽而好奇地问道,“你未曾嫁人,难不成...也从未有过心上人?”
“......”顾见春在一旁,此时面上神色与那阿秀倒称得上如出一辙。
“我......”阿秀那乌眉一蹙,茫然地摇了摇头,“夫人说,世间武学千万,唯有断情弃爱,才能登临至臻。”
只是对方如此问,倒让她无端想起了那多年未见的师姐。
——“阿秀,若是你有心上人,就会明白了。”
——“明白什么?”
——“明白这绣花针啊,其实是拿来绣花的!”
彼时对方满面春风,只管与她言语调笑,今时今日,竟与这看上去没多大的小姑娘面上神色如出一辙。
“好狠的老太婆......”赵青木咂嘴道,“莫不是自个儿求不得,也不许别人有心上人?”
“夫人她...”阿秀蹙了蹙眉,方要开口,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遂又噤声。
“诶,这位...秀姨,咱们打个商量行么?”赵青木观其模样,眼珠一转,便有了主意。
阿秀摇了摇头,只答道:“不。”
“我都没说是什么呢!”赵青木恼道,“你这人,怎么比那呆子还死板啊?!”
顾见春在一旁无辜遭骂,却也不恼。他掌心微动,此时正要冲破那经脉之中的阻碍。
阿秀低头不语,若是无关之事,她便不再作答。
“喂,阿秀姐姐,我呢......己经有心上人了。我可不能嫁给这个呆子,到时候平白遭人嫌弃——”
顾见春闻言,险些气息不稳,功亏一篑。
——他怎么不知,这位赵姑娘己经芳心暗许......
“嗯。”那阿秀不知是想起自个儿那师姐,还是此时梳妆己近尾声,她竟像是将赵青木的话听进去一般,点头应了一声。
赵青木一看有戏,心中暗喜,面上却不动声色道:“你想啊,你都活了半辈子了,竟连个心上人都没有,整日里穿着红衣,却连那嫁人的滋味都没尝过......”
“嗯。”阿秀似乎颇为赞同,又十分罕见地应了一声。
“你我身形相近,既然那老太...老夫人想帮南宫庄主,不如......你替我做这新娘子?”赵青木那黝黑的眸子一转,弯着眼睛说道,“你既然听老夫人的话,若是你将我们放走,老夫人定然要发怒。可老夫人又疼爱你宋家的独苗苗,若是她这乖侄孙生气了,难保她不发怒。不如你将我放走,我去寻你那同门的骨肉。”
她狡黠一笑,颇为真诚地说道:
“你与这呆子拜个堂,做个戏,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