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猛然从榻上惊起。
绿酎……
她怎么了?
梦里,绿衫少女冲她挥了挥手,提起裙摆,向着远处跑去。
任凭她如何呼唤,那女孩却头也不回,渐行渐远。
她胸中不安更甚。
辗转反侧,她还是起身掌灯,提笔书信。
望着那闻讯而来的白鸽簌簌而去,夜来心下稍缓。
前日里,灵风和梦雨己经寻到她的踪迹了,说不定过不久,那孩子又蹦蹦跳跳地出现在自己面前了呢?
她如此宽慰着,兀自坐在屋顶上出神。
横竖难眠,不如想想后计如何。
月明星稀,风清气爽,是个好夜。
好风好月,只是缺了一壶酒。
她坐在屋顶上,静静地看着天边的一轮皓月。晚风柔柔地拂弄着她鬓角的发丝,掠过她如墨的柳叶眸,而她却只一动不动地坐着,睫毛都不曾颤动,似是想什么想出神了。
几只鸟雀掠过,惊起一阵风。
少女若有所感地回眸,然而周遭空空荡荡,只余她与漫无边际的夜空。
下一刻,身旁传来熟悉的声音。
“小湄,怎么不睡?”
是顾见春。
与他的青山剑,还有他的……
夜来眸光扫过那两坛酒。
“我不饮酒。”
她淡淡地说道。
“哦?”顾见春兀自一笑,将手中酒坛提起看了看,“我以为你会想喝……”
“……”
她是想喝,只不过也分人。
“诺,这个给你——”
话音未落,风声起,他竟首接将酒坛抛了过来。
她伸手接住,瞥了他一眼。
“我.……”
不想刚开口却被他首接打断。
“我知你会饮酒。”
他是怎么知道的?
兀自丢下这句话,他却学着她的模样抬头望着月亮。
“看你在这坐了许久,在想什么?”
“什么也没想。”
她握着酒坛,垂下长睫,无声抗拒着对方探究的目光。
“我猜……是件不太舒心的事。”
顾见春温声说道。
“你懂什么……”
她轻笑摇头,算是回应。
“我虽不懂,但你己经将思绪写在脸上了。”顾见春莞尔一笑,“你不想说也无妨……”
他扬起手中酒坛。
“此酒名为忘忧,酿酒的人说,饮下一壶忘忧,世间纷扰皆化为尘烟。”
“先干为敬。”
一阵微甘的酒香飘散开来,平白为月色添了一抹醉意。
“忘忧?”夜来目光沉沉,低声说道,“若真能忘忧,自是极好。”
她低下头,打开了手里的酒壶,放在唇边,轻轻地抿了一口——
如同她所想的那般清冽绵远,却让人有些贪恋那回甘,而正是这一缕回甘,引君入瓮。
她听说酒能解千愁,便去喝了。
结果却总是那么清醒。
酒,解不了她的愁。
“真的好吗?”
顾见春忽然凑近,虽然这与他一贯的言行不相符。兴许是月太明,兴许是酒太烈,他竟俯身凑前,离她不过半尺之遥。
看着那双再熟悉不过的柳叶目,如今长得开了些,原本的娇柔便成了妩媚——若是抛开那眸中盛满的冰霜而论。
小湄向来是美的。
他从不刻意忽视这件事。
只是身为她的师兄,有时候肩上担任的,多是兄长之责。
此时重逢,他才发觉,原来小湄生得如此好看。
好看……
他不免想到了初见之时,害她哭了一鼻子的那个误会。
小湄真好看。
“你还要看多久。”
终究是不愿与这双眼睛对视,她忍不住低头,避开了对方的视线。
半晌,他突然笑了,带着一丝醉意。
“小湄,我真的很庆幸,妙法寺,莲华塔——我接住了你。”
“你这是……挟恩图报?”
夜来不为所动,挑了挑眉。
“算是。”顾见春忽然伸手,揉了揉她那如墨的青丝。
“……”
夜来哑然。
算了,不要同醉鬼计较。
天上繁星点点,像是纷纷坠落。
她眨了眨眼,于是发觉是自己眼花。
星星怎么会坠落呢?
“报完了。”
顾见春狡黠一笑,这神情落在他面上,却是少有。
“小湄,你不欠我什么,我也不欠你什么。”
“好么?”
这该怎么回答呢?
好?
不好?
似乎怎么回答,都不太对劲。
他伸手,遮住了她的明眸,仿佛这样就能把他们隔开。
“以前来问剑山庄的时候,我都会在这里歇脚。”
在这里歇脚?
那也会在这里喝酒了?
她蹙了蹙眉,眼前的黑暗让她有些不喜。
她将对方的手拂开。
只见这人向后撑着身子,似是醉得深了些。
她蜷了蜷手指。
他是不是,根本不会喝酒?
“你醉了。”
半晌,看着对方有些飘忽的双眼,夜来笃定道。
“嗯,是醉了。”
谁知对方竟大方点头,倒是让她一怔,不知该如何接话。
——一般这种时候,不都该仰天一笑,然后狂放地说一句,我才没有醉云云么?
蝉噪园静,鸟鸣庭幽。
“真是奇了,以前一个人喝两坛酒也不会醉的……”
顾见春看着天边疏星,有些心摇眼乱。
“饮酒不好。”夜来叹了一口气,转身将他手中的酒坛一夺,“尤其是你这种不懂忌口的病人。”
“呵……”顾见春摇了摇头,手一松,任凭她动作。
掂了掂手中酒坛,却是出乎意料地轻。
夜来这才了悟——
原来并非是他提着两坛酒来找她,而是他本就在某处独饮,碰巧看见她翻上了屋顶。
难怪会说胡话。
“喝这么多,恐怕明日要睡个日上三竿。”她挑了挑眉,“赵姑娘又该头疼了。”
“啊…不必担心。只要我不想醉,是不会醉的。”他偏了偏头,似是有些茫然,“……她头疼做什么?”
“兴许是…担心你。”夜来蹙了蹙眉,不愿再回答这些有的没的。
——同一个醉鬼有什么好计较的。
“无妨,不叫她知道就成了。”
他仰着头,竟有些孩子气地说道。
夜来闻言,忽然轻笑一声:“顾见春,君子不骗人。”
“就一回。”
她有些无奈,这人是在同她打商量么?
“我第一次来问剑山庄的时候,什么都不知道。”
“师父说,或许可以来这里找你。我一醒来,什么都没带,就背着一把剑来找你。”
紫衣少女身子一僵,默然垂首。
“他们以为我是来惹事生非,连山都没上去,就把我拦了下来,非要我亮明身份。”
她点点头,半晌,憋出一句:
“问剑山庄,一向如此。”
“呵呵……”顾见春失笑道,“小湄,你与问剑山庄,像是有仇。”
“算是,也不算是。”紫衣少女坦然说道。
“我无父无母,是师父将我养大成人……离开栖梧山,我才发现,我什么都不是。”
“师兄没什么本事,上不了问剑山庄。后来么,也算是闯出些名声了,他们都叫我,青山客。”
“嗯。”
“我以为你是南宫……庄主的女儿,于是就首接向那守卫讨教了你的名姓。”他顿了顿,遂说道,“他却以为我是慕名提亲的人,将我随口打发了去……”
“……”夜来有些想象不出这人与那南宫惠在一起会是什么样子。
相敬如宾,举案齐眉。
每日都三拜九叩,互相说着“顾公子”,“南宫小姐”……
“噗……”她那张冰肌玉容终究没能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笑什么?”
顾见春像是习惯成自然,抬手便敲了敲她的头。
少女脸上笑意蓦然僵住。
“没什么。”
她垂下眸子,敛起神情。
离那时候,己经过去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