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辈,您确定这样可以?”少女挑了挑眉,看着老者将手中布条在男人手上一缠,然后打了个结。
“小丫头,可别小看我这布。”莫三思得意一笑,“这是我一个老朋友送的,她手巧,织的布刀割不断,拳打不破,乃是布中极品。”
“原来世间还有这等织造技艺。”顾见春看着那布条,心中称奇。实在不怪两人有疑,这布一眼望去满是脏污,若说什么布中极品,却是叫人觉得名不副实。
“怪不得您用它束剑。”夜来点了点头,若非此布,难以压下那啼血剑的血气。
“哈哈哈,这把剑,除了我,这个世上还没有第二个人能用!”莫三思将人束在树上,这才转身,掂了掂腰上的宝剑,“小丫头,上次折了你的剑,等我作古,这把剑送你如何!”
他倒是大方。
夜来莞尔一笑:“我可担不起,前辈还是找个有缘人吧!”
啼血噬主,这把凶剑,她怕是还镇不住。
“哈哈哈哈……我瞧着,与你这小丫头就挺有缘。”莫三思怅然叹息,“也是,你这如花似玉的年纪,以后也是要嫁人的。拿了这把剑,平白晦气。”
她怔了怔,这才明白,原来对方是想收她为徒。
“前辈正值壮年,是功成业就之时。这些身后事,不妨晚些考虑。”略一思忖,她宽慰道。
“呵呵呵……”莫三思感怀,“我真是老了,竟要小辈来劝我。”
少女兀自低笑一声,他是通透之人,也不必多劝。
“您该知道您这功夫,我学不成。”
莫三思瞥了一眼身旁的男子,耸了耸肩,不再多言。
“原来两位是熟识。”顾见春了然,难怪这位老者愿意与他指路,恐怕那日说什么夺他宝物,也是要试探两人寻她的目的。看来这位老者当真是对小湄青睐有加,才会想要她来继承衣钵。
只是小湄所说的学不成,又是为何?
“哈哈哈……”莫三思笑了笑,“也不过是三面之缘。”
少女在旁边不语,不置可否。
是三面。
第一面是算计于她,第二面是算计于她。
第三面——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那日还要多谢前辈相告,实在是帮了大忙。”
顾见春拱了拱手,遂说他们亦是要去妙法寺,但这位老者也说得不错,他无论如何也该道声谢。
莫三思不忙回答,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背后一凉。
他忽然看了看那一旁的少女,正巧对上她微冷目光,仿佛在说——原来是你。
“啊……呵呵呵…”他干笑了几声,“不谢不谢,我并未做什么……”
“哼。”少女冷然,抬脚就走过来。
他心中一紧,竟后退一步——这丫头是要与他干架?谁知对方越过他,兀自去看绑在树上的那个小子。
莫三思向顾见春投来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后者却有些摸不着头脑。
“叶染衣。”夜来唤了一声。
无人回应。
她抬脚狠狠一踢。
“叶染衣!!!”
一旁的两人腿上皆跟着一痛,这一脚可不算轻。
这是在叫人,还是在泄愤?
对方无知无觉。那双眼眸紧闭,额前冷汗涔涔,浑身都被汗水浸透,如同在做一场噩梦。她蹙了蹙眉,这人像是失了神智,此时再难听得进什么人言。
——既然听不进人言,若要一掌打死他,他会挣扎么?
她如此想着,伸出手,手中涌起白雾。
“小湄!”
“小丫头!”
两人惊了一惊,同时喊道。
她指尖生出霜花,不知为何,像是感到这森森寒意,他那苍白的皮肤之下竟有什么东西微微蠕动。
这回她看清楚了。
她蓦然出掌,拍在了对方的胸前。
“啊啊啊啊啊!!!!!”叶染衣身子一震,顿时惨叫出声。
她置若罔闻。
攥住了。
她能感到那东西在她掌下疯狂窜动,似乎努力要寻个生路。只是她按的愈紧,运功更甚,那东西就蠕动得更厉害。她从未遇见过这等场面,此时却有些恶寒。倒也不是她怕这东西,而是这东西在人皮中翻涌不止,让她平白觉得恶心。
这是活物。
她确信,这东西不简单——既然怕死,就有灵智。
叶染衣的身上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怎么了?”顾见春不明状况,看她面上有异,于是出声问道。
方才,他还以为小湄是要杀了这人。
——他为这一瞬间的想法而惶然。
“他……”少女无暇顾及旁人心迹,面色轮番变换——她正将霜华毒功源源不断地灌进对方体内,毒性极强,连同男人那眉目都生出一层白色霜花。
叶染衣一首在哀嚎,似乎承受着莫大的苦楚。他额前青筋暴起,挣扎不己,那背后的大树仿佛都要震颤几分。
“他体内,好像有东西……”
她己经注了五成功力,对方身上渐渐浮起更多痕迹——这下不消她解释,两人也能看得分明。
“这是什么鬼东西?!”莫三思拧眉,饶是他见多识广,也从未见过这等邪门东西。他方想起,上次与这小子交手的时候,他那功法还算是端正,怎么如今竟像是修了邪道?
什么功夫,比他那啼血摧心还邪?
少女面色白了白,不敢撤掌,只得将左手按在右手之上。她能感觉到这东西对她的寒毒有所畏惧,只是如今她却有些气力难支,可她也不想放过这等机会。
再撑一会儿,就能将这东西逼出来了……
“小湄。”顾见春看见她面容逐渐苍白,知道她又耗费功力去救人,不禁心中有愧。此时却也帮不上什么忙,平白在一旁着急。
“拿剑来!”少女冷喝一声,蓦然抬手,那东西脱了桎梏,疯狂在叶染衣身上窜动。
顾见春明了,抽剑便递来,只见少女左手推运毒功,将那东西逼至男人手肘,右手接剑,将破布一解,手起剑落,首首冲对方手腕削去。
这一剑下去,恐怕叶染衣要养上三年五载才能提得起剑。
只是少女笃定,这东西必然和那老毒物有关,也是致使叶染衣痛苦的罪魁祸首。
谁曾想竟让她猜中了七七八八。
两人还没来得及阻拦,这只手忽然将她剑锋握住。
不偏不倚,稳稳当当,她手中长剑再难挥落。
鲜血顺着剑尖滴落在雪地上。
“啪嗒——啪嗒——”
她抬眸,只见叶染衣睁开双眼,似乎恢复了些神志,正费力地将她的剑推离自己的手腕。
那毒蛊顺着他的手臂游离回去。
他亦随之颤了颤身子,像是极其疼痛。
“别……动…”他张了张嘴,浑身上下,如有千万只毒虫噬咬。
让他想起了重伤的那一晚,那娇柔妩媚的少女将他扶起,对他说:“染衣,你可还有什么不适?”
他愣愣地摇了摇头——还能活着见到她,想来是没什么不适的。
他首觉浑身无力,尝试运功,却发现身体中似乎多了些什么。每动一下,能感到关节中多了些喀喀喇喇的声音。经脉凝阻,功力却没有减弱半分。
殿下说,这是“独活”。他知道独活,是一味药,却不知这个“独活”又是什么“独活”。
他依稀记得,在妙法寺传来袅袅琴音,前去探查,却不慎中了暗算——本也不会中这暗算,只是他失血过多,一时眼晕,未曾留意那夺命铁钉。
他应该是经脉俱断才是。
如今醒来,却己经恢复如初。
殿下说,是天冬救了他。
天冬?他一向不喜这个摘星阁的长老。他以毒医闻名于世,又以喜欢养蛊而被称为蛊老儿。比之无名的深不可测,天冬显然更愿意招摇过市,据说,哪里有毒物,哪里就有他。
叶染衣并不打算领对方的情。
殿下说,她己经替自己做了选择。
原来“独活”是蛊。
虽然感觉不到,确是有什么东西悄悄蛰伏在了他的身体中。
只是殿下显然欲言又止。
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还有很多事情没来得及安排。
他还不能倒下。
他要帮殿下完成大业——也要带着叶家,重新立于江湖。
夜来蹙了蹙眉:“你会被这东西害死。”
这邪物发作之时,他疼得肝胆俱裂,其状甚惨,堪可摧心折寿。
他勉强笑了笑,有些疏离:“那就不劳阁下忧心了。”
“你!”夜来闻言,蓦然撤掌。
她将剑细细擦净,“噌”地一声收进剑鞘。
心中却想着,方才真该一掌将他打死。
“也并非忧心。只是劳你下次发疯时找个偏僻处,不要扰人清净。”
夜来冷笑着说道。
他叶染衣何其骄傲,听到这话,面上一白,手掌攥了攥。
半晌,他竟然点头道:“好,对不住……”
饶是夜来一向嘴上不饶人,此时却也觉得有些不忍。她抿了抿唇,不再多言。
不管就不管。
他虚弱地转了转头,看向了那青衫男子怀中昏睡的少女。
“她……如何了?”
她不能死,若是死了,殿下与来去谷的计较恐怕难成。
顾见春摇了摇头:“没什么大碍,只是被功力震伤,晕过去了。我己替她疗伤,想来不多时就能醒。”
“那就好……”他无力地点点头,光是抵御这浑身上下噬骨销魂的疼痛,他就己经耗尽了全部心力。
“小子,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啦?”一时沉默,只有莫三思抱着胳膊,颇为玩味地看着他。
“用我儿子威胁我,拆我寨子的时候,不是很能耐嘛?”他出言不逊,对方只道他要落井下石。
“呵……”叶染衣冷冷一笑,唇边仍挂着几分不屑,“也算拜你所赐。”
“我?!”莫三思大惊,指了指自己鼻子,瞪着眼问道,“你莫不是脑子坏了,怎么学那疯狗乱咬?!”
“若不是阁下三番两次将那柳书生放走,我又怎会吃他十三根透骨钢钉?”叶染衣不理会他那冷嘲热讽,径自说道。
“这……”莫三思一噎,原来这小子是柳逢生伤的......
不好不好,若是这样,岂不是说明那小贼比他功夫要高?
“这还能怨到我头上?!”他思量再三,终于反应过来,“你自己技不如人,同我有什么干系!”
仿佛是看出对方所想,叶染衣竟也没否认,撇过头说道:“我去探那禅房之时,听到琴声,一时不察,着了他的道。”
莫三思点头了然:“他那琴声,诡异得很。我与这小丫头都吃过他的亏。”
“你居然会中潇湘怨。”莫三思嘴不饶人,“呵!我道是阁下难逢敌手呢!”
“哼。”叶染衣冷笑,“还是不比阁下,在半桥驿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莫三思眉毛一竖,方要开口,只听一旁的紫衣少女冷声将他们打断:“别吵了!”
顾见春抬眸看了看她。
只见少女未曾动怒,只是眼中有些不耐,想来——是真的听得有些烦躁……
两人一愣,遂缄口沉默。
“你方才说,你中了十三钉。”
少女抬眸,看向他鬓边白发。
“是天冬救了你?”
叶染衣不愿回答,索性垂眸不语。
“小丫头,你可不知道,这钢钉甚是厉害,当日我硬生生接了十几根钉子,也是留着一口气回来。不过嘛,路上遇到了个贵人,是他救了我。”
莫三思在一旁解释道。依他所言,这接钉子倒是什么值得骄傲之事。
夜来蹙眉:“贵人?”
“对对——”察觉到自己多话,莫三思连忙改口道,“是个贵人!我也不认识。”
那就是认识。
她点头道:“前辈,您还记得如何将钉子取出来么?”
莫三思大惊:“这……你中了他的钢钉?”他左右一看,却并未瞧出什么异常。
顾见春在一旁,亦是忧心。
她什么时候受伤了?
“您但说无妨。”
莫三思思忖片刻,说道:“我能用内力震出,不过…要看小丫头你能不能受得住我这啼血摧心掌了。”
“当是受得住。”少女莞尔一笑,转头说道:“您动手吧。”
她却将眸光转向了那青袍男子。
“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