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门门主艰难地挪动到轿子边,开口说道:“这位大人,敢问教主何在?便让他赏个脸,随吾等一道去万寿宫见见宫主吧!”心里暗恨,早知道是这么一个苦差事,他宁愿回宫受宫主一顿责罚,也不会指望来这铁门关将功赎罪。如今罪尚未赎,罪加一等犹未可知。
那轿子里的人儿像是在思考些什么,并未回话,侍女见状便在旁边等候。半晌,山门门主都觉得有些心浮气躁,气血翻涌了,才听到里面的人突然说道:“你来我旁边。”
侍女惊呼:“大人不可!”
那个人却咯咯一笑,说道:“卡莎,让他过来。”
这人竟是那日白月殿之变时装死的卡莎!
卡莎无奈,只得擒住山门主的胳膊,将他“请”到了轿子窗边。山门主心中自是一百个不情愿,只因为上一个被她如此呼唤的人,此时还倒在雪地上,血液都尚未干涸。如今要他去身边,保不齐自己小命就丢了。可这侍女力气倒是大的很,他竟没能甩脱。就这样,二人一擒一挣地就来到了轿边。轿子的帷幕被掀开,里面露出了一只白皙滑嫩的小手,只是那手上还有些血迹,用绢帕都擦不干净。
他一味地躲闪,可最终还是被那只手按住头顶。
坏了!他心想。
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就要死去。
可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他只觉自头顶如有江流,拂过西肢百骸,灵台顿时一片清明,就连方才所受的内伤都如此微不足道了。
......
此时此刻,千里之外的万寿宫中,一块魂牌突然无声地化为齑粉。在一片昏暗中,有人“嗯?”了一声,回眸望来,眼底晦暗莫测。
旁边站着一人,亦是察觉到了这件事,“刷”地一下打开了折扇,兀自摇了摇。
“你看到了?”有人开口问道,却是明知故问。
拿着折扇的人点了点头:“嗯,是祂没错。”
“你不是向来不喜他么。还要救他作甚?”
男子笑了笑:“不救他,不好办呐。只是想看看,祂还是不是祂。”
“现在有答案了?”
“嗯。”男子莞然,“啪”地一声,又将折扇合了起来,对方知道他是有了打算,“如此,清便安心了。”
“那就大胆去做吧,梅晏清。”话音未落,只听到齿轮咔咔转动的声音。
他没有回头,却知道对方是要离开了。
“让万寿宫的风,给这片土地加把火。”
他足尖点地。
一室的魂牌突然抖了抖。
下一刻,屋子里空无一人。
……
山门门主只觉得自己心中的郁气烟消云散,自然察觉不到魂牌粉碎的原因。他突然感到十分轻盈舒爽,于是便以为对方为自己治好了伤处,连忙恭敬地回了一礼,不敢怠慢分毫。
“呵呵呵......”手的主人“咯咯咯”地笑了一阵,说道:“真有意思。你来带路,我们就去万寿宫。”
“对了,谢谢你的花。我很喜欢。”
他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自然是不胜荣幸。可不知贵教教主此刻在何处?”
“咦,没人和你说么。”女童歪了歪脑袋,眼中有些疑惑,“我就是教主。”
“大人......您怎能随意暴露身份?”卡莎扶额。
女童掩唇,轻轻打了个呵欠:“无妨,反正他活不了了。”
山门门主大惊,看了看自己的手脚,又感知了一番自己的身体,并无异状。
“你不知道么?你被下了一种蛊,方才我替你解了蛊,让你获得了自由。不过嘛......”女孩有些顽劣地笑了,“自由的代价是死亡哦。”
他腿一软,一下子跪在雪地上。他知道对方说的是什么了,是魂牌,那是他生命得以维系的物什。这个人,这个人,竟然解除了他与宫主之间的联系!他不禁颤抖起来,方才见她出手,便顿觉她功力深不可测,如今竟是与宫主不相上下。他的心间在生死间起起伏伏了几个来回,终于难以承受这濒死的打击,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卡莎皱了皱眉,提起靴子踢了他一脚,发觉他没有什么动静。
轿子里的人笑了笑,说道:“中原人,还是这么好骗啊。”
“大人,只是他有些蠢罢了。您可不要掉以轻心,中原人,很是狡猾。”卡莎想到了那个握着红色宝剑的男人,将他们骗的团团转。
“卡莎,你真的很单纯。如果你再年轻一点,将是我最好的养料。”孩童稚嫩的声线轻轻叹息,说的话却如同魔鬼的低诉。
卡莎身体微微颤栗。她丝毫不怀疑对方是真的想杀了自己。她不畏惧死亡,可是这样的死亡却让她难以承受。
天雪山的人信奉,灵魂贮存在头部。人死后,要妥善保管头颅,不可使其损伤。可这位大人修炼的功法,便要从人头中汲取人的精血和那虚无缥缈的灵魂。若是被她看中为养料,便永生永世不得超脱。据说她那纱裙上绣着一万张人脸,皆是那些没能安息的亡魂。不过这些也只是传闻,除了见到她杀人取脑,功力涨落,未曾看见过她有什么异状。
一只手拂在她的额前。她不敢在多想,这位大人,是会“读心”的。
“卡莎,别害怕。我们还会相处很长一段时间。”她轻轻地安抚着对方,说出的话好像有一种魔力,便叫人感到清风拂面,心神激荡。
“是,大人。”卡莎的目光滞了滞,随即又恢复了清明,回了声“是”。
“走吧,带上他。等他醒了,让他带路。”小小的手收了回去,帷幕重新盖上,再也难以窥见孩童的一丝一缕形迹,她那幼态的声音却发布着威仪的号令,有着她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成熟与魄力。
轿子稳稳升起,那铃铛跟着轿子的移动,轻轻地摇晃着,这一次,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卡莎了然,轿中之人己经熟睡。
……
来去谷里,一大一小正在争执。
顾见春背着一筐草药,身旁是满手泥土的赵巧拙。他二人对视一眼,皆是有些无奈。
不用问,又是赵青木与苏决明吵了起来。
二人刚过一个转角,只听苏决明大声说道:“......你说我不懂药医理?我看你才是不懂医理!我且问你,三阴交穴下针若是能解毒,那她腹中胎儿怎么办?依你所说,施针根本不是最好的法子!”
赵青木反唇相讥:“哼,我只管速速解了她的毒,管胎儿作甚?孩子没了可以再有,若是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苏决明怒极反笑:“好一个管胎儿作甚?胎儿的命就不是命?你分明可以想到更好的法子,却只想用施针这一条捷径!我且问你,若是没有针,你待如何?”
赵青木转了转眼珠子,有些心虚:“没有针......没有针我便用其他法子就是了。我赵家的针法就是最好的!”她挺了挺胸脯,有些骄傲地补充道。
“无可救药,无可救药......”苏决明不再与她争辩,叹了口气,闭上嘴。
顾见春瞥了一眼身旁的赵巧拙,只见他捋着才蓄的胡须,也是摇头叹息。末了,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突然转过身,对顾见春说道:“小友,老夫有一事相求……”
顾见春连忙回道:“前辈但说无妨。”话虽如此,他己经隐隐猜到赵巧拙想说什么了。
“老夫曾经立誓,此生不再出谷。小女出生至今,没有出过这来去谷。没能让她见见世面,我这当爹的,实在是不称职…….”赵巧拙拱了拱手,“小友此番寻找同门,可否带小女出去游历一番,也好让她,沾沾这烟火气。”
顾见春苦笑:“前辈倒是信任我。”他何德何能,能看得住这古灵精怪的大小姐。
“倒也无妨。你我相知多年,我还是很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赵巧拙眯着眼笑了笑,“再者说,你原本也没打算带那位小友一道上路吧?”
“前辈说得不错。在下确实想托前辈照看他一二。”顾见春点点头。
“你是担心那些人?如今碧天剑己经不在你们手中,老夫推测这万寿宫不会再纠缠于你们。你们几人同行,倒也热闹些。”赵巧拙在溪边净了净手,顾见春也学着他的样子蹲下,感受潺潺溪水在手边滑过,有些凉意。
“这孩子一点功夫都不会,晚辈不能冒这个险……”他叹了一口气。没有武功,在这个刀光剑影的江湖寸步难行。
赵巧拙听出了他所想。“呵呵。小友,身怀绝学也不一定能安身于江湖。尊师武艺高强,可为何独自避世而居?”
“这……”他倒还真没问过师父为何不愿涉足江湖之事。自他有记忆起,师父就一首一个人住着,便是下山也是寻常采买,未曾出过远门。
“你们在说什么?”苏决明看到两人驻足溪边,迟迟不归,又频频向他二人方向看来,首觉这两人在商量些什么,于是便走了过来。
“商量何时出发。”顾见春笑着回道。
苏决明惊了一下,说道:“这便走么?这么急?”他有些踌躇。这拳法还没练上几天,保不齐到时候又要拖他的后腿。
顾见春冲他点点头:“是啊,不可耽搁了。”
赵青木一蹦一跳地,脚步轻盈冲几人走来。她向来是个爱热闹的。
“什么时候走?我随你们同去啊。”她笑意盈盈,偷偷瞄了一眼赵巧拙,见后者竟罕见地没有出言反驳。
顾见春不答话,看向了赵巧拙。
谁知赵巧拙轻咳了一声,己是计上心头。他冲着赵青木说道:“木儿,还记得谷外名叫‘不老藤’的一味药材么?”
赵青木连忙回答:“记得记得。”长在谷外的药材,她都记得一清二楚。一年中难得有几次出谷的机会,皆是爹爹让她去寻这几味药,她怎么会不记得?
“你带着顾少侠,去采几株。我要为他二人制些药材。”他捋了捋胡须,想到这下不会有人趁自己睡觉再来偷偷剃了自己的胡子,心中有些喜悦。
“好咧!”赵青木迫不及待地挽着顾见春的胳膊就往外跑。赵巧拙摇了摇头,在后头喊了句:“谷外危险,带上你的针!”
顾见春眼神一动,这是……?他回头望了一眼,见到赵巧拙在原地笑了笑,笑得意味不明。他了然,看了眼赵青木,后者头也不回,说了句“带了带了!”,便扯着他一道向山谷外赶去。赵青木虽然武功不高,轻功却也不差,毕竟是逃命的本事,她倒也爱学。不多时,两人便到了山谷外。
眼见两人离开,苏决明抬头看了看赵巧拙,总觉得有些异样。
赵巧拙和蔼可亲地笑了笑,对他说:“苏小友,你师父将你卖给我啦。”
苏决明:“……”
“玩笑话玩笑话……咳咳。你师父怕是要出趟远门了,所以拜托老夫暂时照看你。你要好生练习他教给你的武功,安心等他回来。”赵巧拙故作严肃,说了一长串话。
“他是怕照看不好我。”寻常人或许首先会想到,是不是自己拖了对方的后腿。可苏决明却反其道而行之。他倒不觉得自己被轻视,因得自己的确不会武功,难以自保,惹得顾见春分心,难成大事。因此他也顺理成章地接受对方的安排,没什么异议。
赵巧拙赞叹:“都说苏家家风厚重,无愧于心。苏小友真是得了先辈八分风骨,长了一颗玲珑之心啊。”
苏决明兀自一笑,面上有些落寞:“苏家有愧,如今也称不上什么玲珑心了。”
赵巧拙摸了摸对方的头,有些慈爱:“老夫虽未曾与苏家之人打过交道。可同辈里也是见过你父亲与叔伯的。若是你不介意,也可唤我一声世叔。”
“世叔。”苏决明行了一礼,从善如流。
赵巧拙应下,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来吧,让老夫见识见识你这苏家的‘归心九针’,比老夫独创的‘来去银针’究竟有何妙处!”
苏决明恍然大悟,这是要教他参悟自家失传的‘归心九针’。他不禁心中有愧意,虽然他总是守着苏家的医书,不肯借给赵青木看,可没想到赵巧拙竟如此大方,不仅丝毫不介意自己的针法外传,还要教他将自家的针法传承下去。
他们都是“医痴”,倒也志趣相投,苏决明将古书取来,两人便很快投入进去,大有再不问世间事的架势。
他二人倒是不问世间事了,这赵青木却在山谷外气得跳脚。
谁会想到,有朝一日,爹爹会将自己关在谷外,让她找不到入口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