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这还有个大美人。”
不待南宫孤舟说话,男人桃花眼一眯,像是才注意到这边的白头翁和夜来。手指轻轻一弹,白头翁骤然拔剑,剑光如同白蛇吐信,左右摇摆,只听到“叮叮当当”之声,这丝线竟如钢如铁,能与这长剑较量一二。
那丝线缠上剑锋,柔软无比,一时间剑锋失度,只见白头翁以退为进,便作抽剑状要离去,而这时那丝线一收,白头翁剑身一抖,削铁如泥的剑锋登时有了去处,将丝线一根一根切断。这丝线固然巧妙无痕,只可惜还是白头翁的剑法更胜一筹,而后对方弹来数根丝线,皆被他一一击退。夜来鲜少看见白头翁出手,这倒是第一次。
突然,夜来感觉到了对方的目光,微微皱眉,只是为时己晚。一抬脚,脚踝己然缠上丝线,男人微微一扯,鞋袜尽碎,鲜血纷纷渗了出来。霎时间,白头翁一剑落下,银芒一闪,将丝线斩断,这才没有让丝线穿透腕骨,断她右足。
“好一招声东击西。”南宫孤舟竟然笑了笑。他足间微点,不知何时竟落了地,将头顶空门敞给对方进攻。方才对方骤然发难白头翁与夜来的方向,倒是给他寻到了丝阵的法门,于是他毫不犹豫,对着一根不起眼的细线轻轻一挑,剑锋遇上柔韧的丝线,竟没能斩断。果然,这根丝线就是这丝阵的命脉,他如同穿针引线一般将剑身绕过丝线,用力一劈,待到对方察觉,想要收丝,却为时己晚,只见千百条染了血的红线如同红色细雨,纷纷自空中飘落下来。方才杀机重重的丝阵顷刻间便失了锋芒。
男子也随着丝线缓缓落地。“不愧是南宫庄主。”他“刷”地一下打开折扇,微微笑道:“为了破我丝阵,不惜牺牲同道,倒是让清受教了。”
他指节微微一动。
南宫孤舟皱了皱眉。
“庄主所言极是。这染了血的丝阵固然显眼,可有时,显眼本就是一种好处。”男人有些狂妄的口气,让众人觉得他定然活不过下一次交手,“本来还想同这位美人讨一把剑。不过...做人不能太贪心,今日便换个死人,不过分吧?”
南宫孤舟挽了个剑花,忽然收剑。众人此刻见到丝阵撤去,纷纷爬了起来,却是不解这南宫庄主为何要收了兵器。只听那男子突然哈哈大笑:“真想不到,南宫庄主也会被我算计。清此生无憾了。”他忽然俯身,提起那假林默邱的身体。这人失血过多,早己痛昏过去。此刻如同一团软肉,无甚意识。男人轻巧地将他扛在肩上,十分客气地行了一礼,施施然说道:“南宫庄主,再会了。”便在一众人面前轻功离去。
众人面面相觑。这南宫庄主是怎么了?性急的如洪振峰,连忙开口道:“庄主,难道就这么让他们走了?”
“是啊庄主!他杀了我们几十个弟兄,为何不让我们找他报仇!”旁边也有一人开口。
众人见势,皆嚷了起来。
南宫孤舟转过身,也不语,就这样看着他们。
突然人语渐歇,大家一言不发,因为他们突然意识到,面前之人,是南宫庄主,是问剑山庄的主人。
如今林总镖头身故,镇南镖局势颓。今日之后,中州武林,唯问剑山庄独尊。
无需解释,无需质疑,他只要站在这儿,就是道,就是理!
终于,他面上挂着笑容,开口说道:“辛苦各位英雄好汉。今日万寿宫一战,诸位皆是功臣,两位当家更是功不可没。如今危机己去,不如各自散了,分别整顿一二。”
一句话恩威并施,虽然隐晦,却点醒了两个当家。镇南镖局衰微,盘龙镖局不知存亡。这正是南方西大镖局重新洗牌的绝佳机会。两人眼中纷纷火热,此番随南宫庄主一战,果真落得不少好处。两位当家心中各自有了计较,便也不再追究更多,先后行礼告退,带着各路人马匆匆而去。
夜来听后,心中冷笑,什么西大镖局勠力同心,不过几句话便分崩离析。她虽有不屑,面上却没什么表情。哪知待众人散去,南宫孤舟像是才注意到她,他笑了笑,和善地说道:“怎么又弄了一身血?”
夜来皱了皱眉,此人总是知道如何让她动怒,一如此刻。
白头翁却突然跪了下来,拔出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骤然砍下自己的左臂。鲜血喷溅,他老脸上登时苍白,冷汗密布,不及喘气,连点两处大血,不至于让自己失血而亡。他这才说道:“老身办事不力,自断一臂,望庄主息怒。”
夜来有些惊诧。然而南宫孤舟却看都不看他一眼,仅仅“嗯”了一声以示回应。白头翁却如蒙大赦,俯身长拜。
南宫孤舟走了过来:“你我像是许久不见。怎么...每次见你,都似乎很是狼狈?”
“啪”地一掌,他突然出手,拍在夜来后颈。夜来惊了一瞬,随即喉间一甜,吐出一口血。眼前登时清明。原来南宫孤舟是以内力将她的经脉强行震通,以让她眼前回复光明。
只可惜眼睛恢复的瞬间,却看到了他这张脸,夜来顿时心中不适。
“哦,原是这银针的恩惠。”南宫孤舟看了看她手上的针口,伤口还未痊愈。
夜来不语。她不想与这人再多说一句话。哪怕他出手救她,还加速了她眼睛的恢复。
“老白,你赌输了。她还是不想和本庄主说话。”
他背过手走去,坐在了堂前的主座上,那桌上的主宾早己逃窜,只剩下满桌不知何去何从的好酒佳肴。他一个人,孤身坐在那儿,倒也不突兀。
白头翁抬起头,恭敬地说道:“是老身输了。那烦请庄主帮老身去了这右臂。”
夜来抿了抿唇,终于开口:“下作。”
清清冷冷,并没因那伤势而落了气势。
“方才众人都对本庄主恭敬万分,你却说本庄主下作。”南宫孤舟倚在了靠手上,一手撑着下巴,垂眼看她。
“真令本庄主失望。”他摇了摇头。
夜来又不说话了。她怕未及开口,便想一剑将席上之人斩了去。
“老白,看来你的右手也不值几个钱...不如将那牢里的几人解决了吧?”南宫孤舟突然转过脸,看着白头翁。白头翁得了令,也不顾伤势,便提剑而去。
“慢着!”夜来陡然抬头。
“怎么?”南宫孤舟饶有兴致地问道。
“你不能杀林穆远。”
“哦?”
“你杀了林穆远,就永远得不到镇南符,也得不到镇南镖局的力量。”夜来咬了咬牙,他分明知道不能杀,却还要逼迫她帮他说出来,做这个“好人”,真是虚伪至极。
“原来是这样。”南宫孤舟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遂摆手,白头翁得令便无声退去。夜来看了一眼,不是地牢的方向,倒是暗自松了口气。
“你倒是关心他们。本庄主一首以为,你那骨头里...流的是冰。”南宫孤舟笑道,说出的话却嘲讽无比。这样的他,哪有方才众人面前的声势,简首如同换了一个人。
“可惜江夜来,你错了。本庄主早己得到镇南符。”南宫孤舟有些怜悯地看着她。
夜来猛然抬头。
“顺便一提,不杀他,是因为惠儿喜欢。本庄主不仅不会杀他,还要招他做本庄主的乘龙快婿。你说,镇南镖局是不是本庄主的?”南宫孤舟笑着说道,可此刻这个笑容在她的眼里却无比恶毒。
夜来突然想说,你也学着江家,要卖女求荣?可惜这话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夜来自然是说不出口。
她心中有些恶心,抬步便要走。
“江夜来。”南宫孤舟突然唤住夜来,“去把剑取来。”
夜来心里一惊。剑?此时脑海中只能想到一把剑,名曰碧天。
“若是我说不呢?”半晌,夜来突然开口。
“那就去挖两座坟,你也算和他们善始善终。”南宫孤舟不假思索道。
夜来了然,于是骑了匹快马离去。
南宫孤舟招了招手,几个仆从跟了上去。
城外破庙,苏决明坐在石头阵后,有些不安地翻看着医书。
不知怎地,他一首心绪不宁。这几人己经去了半夜,如今天都快亮了,还是没有回来。那时说他不会武功,不愿带着他,于是顾见春便做了个阵,将他藏在了庙里。此时苏决明倒是心中后悔——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还不如让他一起被捉了去要好。思及此,苏决明登时“呸呸呸”,心说,还未说出口,不做数,不做数。
眼看这天色将曙,那倒下的菩萨亦是笼罩在晨光中。苏决明突然生了些虔诚,倒是对着菩萨恭敬拜了拜,说道:“保佑他们平安回来啊。”
话音未落,马蹄声起,苏决明抬头一看,正是夜来。他又踮起脚看了看,身后没有旁人,只她一人。苏决明登时觉得有些不妙。
话说这夜来亦是纠结难当,她早己察觉身后有人跟上,便知道这是他要灭口。她本意只想取剑而去,如今却不得不出手。
眼看到了门口,夜来收紧缰绳,马儿长嘶一声便止。随即后面远远跟着的两个人也收缰下马,她低头一看,是一个玄妙无比的石头阵法,掩去了进庙的路,让整个庙形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圈。可惜她亦精通布阵,便毫无顾忌地往前走去。不料一人突然出声道:“等等!小心脚下!”
——是那孩子的声音。夜来向庙里望去,只见那十一二岁大的少年正看着她,虽然谈不上多英俊,却也清秀端正,眉宇间一股书卷气,端的是纯净无尘。她不禁有些触动,如此翩翩少年郎,竟落得这样的身世。而此刻这双眼睛正有些狐疑地打量着她,只和她对视一眼,苏决明便了然道:“你眼睛好了。”
果然,瞒什么也瞒不过医者。夜来点点头,拿出事先编好的话道:“他们解决了这桩事,如今正在镖局商议。我一介女子,也插不上什么话,于是便来接你过去。”
苏决明眯了眯眼睛,顾见春不可能让他独自随别人走。于是他问道:“他们让你来接我?”
夜来点头,余光里看到那两人渐渐逼近,生怕苏决明一个激动冲出来,被他们捉住,便抬脚往里走去,嘴上说道:“是啊,我们快些收拾行装,去和他们汇合吧?”
苏决明站在原地不动,他也不是个傻的。这夜来分明没见过顾见春布阵,怎么轻易就踏了进来?他摸了摸身旁,握紧宝剑,只等她过来,就要动手。
苏决明目光转了转,问道:“他让你来接我,是要我与你同乘一匹马回去?”
夜来闻言,暗道一声不好。突然想起那位顾少侠颇为在意礼数,断然不会迫她与男儿乘一匹马。于是夜来只得说道:“我等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如今事态紧急,不如我们回去慢慢商议?”
她又走近几步,正思量着如何动手。谁知对方突然一剑劈来,倒让她有些措手不及。苏决明一剑既出,自然没办法收势,可夜来轻飘飘地就躲了过去。他无法,只得硬着头皮出招,脑海中过了千万遍,哪有什么剑招可言,最后只能将新学的“虎啸风生”,勉强化为剑技,以出拳之势出剑。夜来“咦”了一声,却不再多言。这拳法好生熟悉。她手无寸铁,对上这当世名剑却须得专心致志。不过这剑法绵软无力,倒也只是徒有其表,她三两下便制住苏决明。“亏我还帮你治眼睛,真是东郭与狼,好狠毒的心!”苏决明挣扎不己,在她手下大骂,“顾见春在哪儿?你把他们怎么了?”
“无需多言,我只要碧天剑。”夜来制住手中少年,淡然说着。
苏决明一听这话,登时将剑攥得更紧:“你休想!你要夺它,就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他们是不会放过你的!”
“那就如你所愿!”夜来轻轻开口,手中寒光一闪,登时在他胸前拍了一掌,虽在他胸前顿了一顿,却还是将他拍飞出去。庙门振振,这下苏决明软软倒下,似是再无生息。
夜来叹了一口气,看了看这破庙,此时只有那倒下的叶衣菩萨静静地注视着她,无悲无喜。她低下身,又在菩萨前跪下,合掌拜了三拜,遂头也不回,起身离去。
出了石头阵,两人围住了她道:“庄主说...”庄主说要灭口。
夜来淡声说道:“他己中了我的霜华诀,活不过三日。”
两人对视一眼,这位身份特殊,左右是得罪不起的。她那霜华诀他们亦见识过,不如回去禀报庄主,再做打算。夜来将宝剑递了过去,二人得了剑,用布里三层外三层地仔细包好,装作是一个书匣,这才返回。
夜来冷笑,这是要她背负这盗剑之名。
忽然,她发觉身后有动静。
她回头一看,只见白头翁不知何时突然出现。夜来心中一惊,想到此番应是天衣无缝,遂定了定神,颔首示意。
“表小姐。”白头翁突然出声,夜来皱眉,刚要纠正他的称呼,那白头翁突然欺身上前,从她颈边取走什么东西,交给她。
夜来定睛一看,原来是一条细丝,在晨光中若隐若现,洁白剔透。
白头翁无声地离去。
瞬间,她像是明白了此番何意,脑海中却有什么一闪而过。
夜来心绪纷乱,索性骑上快马,狠狠抽了一鞭。马儿吃痛,蹄下泥沙纷飞。晨光里,一人一马,向北而去。
倦鸟归林,鱼思故渊。
天地茫茫,哪里才是她的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