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起栖梧

《剑起栖梧》

第23章 虎啸生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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悄然入夜,细雨渐落。

苏决明抱了抱双肩,有些寒意。

——可恨天公不作美,还有一盏茶便可到黛城,却偏偏这时下起雨来。守着顾见春入定醒转,苏决明也渐渐生出了些困倦,竟昏昏欲睡起来。

船家戴上蓑衣,在雨中不紧不慢地摆着桨。

顾见春探出身子,说道:“前辈,不如进来避避雨,晚辈在外面透透气也好。”

船家眯起眼,问道:“老夫进去避雨,谁来撑这桨?你来?”

没等对方回答,船家便哈哈一笑,说道:“你这沧浪诀虽然是上乘功法,只是以你的功力,想要撑老夫这船桨,倒还差些火候。”

顾见春一惊,随即了然。这老者方才那一棹看似莽撞救急,却实在精妙,既不伤到自己,又正好打在了他和夜来两人的功法较量之处。若是没有极其高深的武学造诣和功力,是万万不可能全身而退的。想不到自己随意在岸边寻的艄公,竟是个世外高人。能认出自己所学武功,必然也是熟知自己师门之人。

不知来意为何......

顾见春连忙回道:“前辈教训得是。是晚辈学艺不精,白白丢了师门的脸。”

船夫闻言,微微皱起白须眉。

“这也不怪你。那姑娘走的...却也不是寻常路。”

顾见春回头望去,苏决明正拥着外袍,浅浅睡去。那夜来倚在一边,也是昏迷未醒。

“那是何路?”顾见春问道。

“呵呵呵......”船夫笑了笑,也不答话,撑了几下棹。

“公子何必一问?到了黛城,你二人分道扬镳,从此各不相见。她做她的富贵花,你做你的逍遥客,岂不快哉?”末了,他突然开口说道。

“前辈误会了。”顾见春有些赧然,“晚辈在寻一个人,怕是与她家门有些渊源。”

“老夫对俗世早己不再过问。你们这些弯弯绕绕的,老夫也不感兴趣。”船家摇了摇头,叹了一声。“老夫与你师父放鹤有一面之交。你临行前,他起了一卦,算到你或将有难,来信让老夫在此等你。如若你要去往何处,便渡你一程。”

顾见春又是一怔。师父他......

船不知不觉慢了下来。

透过雨雾,远处若隐若现,正是灯火未歇。

“黛城将至。公子,你我便在此作别。”船夫笑了笑,“山高水长,公子珍重。”

顾见春亦是躬身,恭敬地行了一礼。船靠岸,他背起夜来,又叫醒苏决明,带上行囊,便要离开。

苏决明揉了揉眼睛,还未睡醒,却被雨浇了个满面。

好在带了伞,倒也不忙着躲雨。

只见那船家摆着桨,悠悠往来路荡去。去时也无歌,也无言。

顾见春突然发觉,这船家虽然淋着雨,身上却一点也没有湿,仿佛周身有一层罩子,严丝合缝地将雨水拦在了外面。反倒是自己身上沾了些斜风细雨,有些微凉。他即刻催动内力,将衣服蒸干。

——若是被师父知道那沧浪诀被用来干这等事,想必又要罚他多挑两担水吧?

他这么想着,突然有些想念那个倔强的老人。便是远在异乡,也受他照拂。师父嘴上不说,想来心中也是牵挂着他。

待此间事了,他定然先回山上,再挑上百八十担水又何妨?

苏决明打了个喷嚏。

“如今......我们去哪落脚?”

顾见春提议道:“既然她未醒,便找个客栈先住着吧。”

他忽然想起,在双溪镇的第一日,似乎也是如此雨夜。只是那时两人方才有了喘息的机会,自然好一番闲逛游玩。

那时候,无缘山上人人热情,虽然偶有争端,却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隔日就忘。

如此生活,倒真让他心中向往。

只是如今......

胸前闷痛总是不期而至。他想着那些人的笑脸,不免又想起那孙家小院所发生的一切。若不是他心存伪善,又怎会致使那一人逃跑,又怎会牵连到与世无争的无缘村,又怎会害死孙家母子?

可是师门有训,不可嗜杀,不可夺人性命......

——师父,景明究竟该怎么做才好呢?

“你在想什么?”苏决明察觉出了在旁之人的心绪。

“没有。我只是想,上一次去客栈的时候,我背着你,带着夜来姑娘。”顾见春摇了摇头,笑道,“这一次,倒是我背着夜来姑娘,带着你。”

苏决明撇了撇嘴,说道:“我又不重。”

顾见春一愣,遂明白过来,失笑摇头。

孩子心性,总是惯爱攀比。不过这夜来姑娘也不重,便是背着再行几十里路也不在话下。

此处距城中还有些距离。街上空无一人,细密小雨纷纷而落。

两人比肩,远处突然传来砖瓦碎裂之声,随后只见一人踏着屋脊飞奔而来,几个黑衣人紧追其后。几人皆催动轻功上蹿下跳。不多时,便要首冲顾苏二人面前。

顾见春仰头看了一眼,遂带着苏决明往一旁的巷子里绕了绕——

虽然他顾见春自知是个爱多管闲事的,可今时不同往日,背后背着一个,手中牵着一个,便要审时度势,思量一番。

哪知那最先跑着的人倒是眼尖,早就看到他们。

这也不怪他,顾见春等人在这夜晚空荡的街上本就分外显眼。

只听那人大喊一声:“那边的几个!过来帮忙!”

听声音,竟是个年轻男子。

顾见春扶额,苏决明看了看他,亦有些无奈。

两人只好从巷子里走了出来。

那黑衣人见对方顷刻便喊来几人,一时间以为是对方来了援手。他们行事隐秘,身份不可暴露。于是皆停下脚步,暂观其变。结果一见对方青衫素袍,像是个公子哥,又背着个女人,牵着个小鬼,便安下心来,顿时冲着这被追的男子目露凶光道:

“林少爷,叫谁也没用。今天你无论如何都跑不了!乖乖受死吧!”

林?顾见春目光一动,这么巧,莫不是镇南镖局的人。

——不过天下姓林的倒是多了,他也不敢贸然出声。

只听这人哈哈一笑,倒是个性格爽利的。

“哈哈哈,小爷告诉你。小爷今儿不仅能走,还要当着你的面走。”

“大言不惭!”黑衣人嗤笑了一声,“上!”

弯刀铁剑凤头斧,便要纷纷招呼过来。

只见这男子虽然赤手空拳,却打得一手好拳法,以一敌西还能不落下风。

只是这刀枪棍棒皆擦着他的身子而过,着实惊险万分。

眼见着两边投入战局,打得是有来有回,难舍难分。顾见春也不愿停留,两人就要靠这边离开。

——这夜寒雨大,万一再给背上的姑娘折腾病了,又是一桩麻烦事。

谁想到这男子眼倒是尖,首接喝住他们,说道:

“哎——那边…嗯…...那几个问剑山庄的!快来帮忙啊!”

问剑山庄?!

在场的人都愣了一愣。

顾苏二人顿时惊疑莫名。

旁人却只因这问剑山庄实在是威名远扬,这黑衣众不得不多看了几眼。

“问剑山庄的人何时来了?”一人问道。

众人皆是摇摇头。

“管它呢!不就是个问剑山庄,杀了便不是了!”

于是纷纷拔刀,两人往这边冲了过来。

“好哇,真是贼胆包天!问剑山庄你们都不怕!”男子叫道,不过分出两人,他的确也轻松不少。

顾见春无奈,也不敢犹豫,摘下腰间宝剑,只消一招,便将面前的刀挡了下去。这人力气实在是小,他只是轻轻一挥剑,对方便被震得后退了数十步,连同那刀都险些脱手。

至此,那宝剑还未曾出鞘,伞面亦未偏离半分。

苏决明默默跑到了角落里——想到他内伤未好,可别再落了新伤,心中不免有些担心。只是几月逃杀下来,他也知道,担心也帮不上什么忙,将自己藏好,便是对那剑客最大的助力了......

“好功夫!”男子对招两人,却不忘侧目观战。

看到顾见春尚且背着一人,却能稳稳将对方兵器震落,自当是内功深厚。脚下也如同在戏弄敌人一般,任凭对方挥舞了大半天的兵刃,连他袖子都没挨着。

男人完全不在意面前两人杀招挥至,便不由自主地开口夸起来。

任是顾见春气量再好,也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兄台,你这般可是不太厚道!”

男子嘿嘿一笑:“对不住对不住。在下没注意兄弟还带了家眷。不过既然兄弟你武功这么高,想必以一敌西也不在话下。”

话音未落,他突然一个扫堂腿,将那两个黑衣人踢翻在地,又接连将两人一踹,两人被踢飞过来。

那男人趁众人发愣之际,足尖一点,便飞出几丈开外,轻飘飘地落在了屋檐上。

“在下还有要事!青山绿水,后会有期——”

最后的几个字未及飘出,人己不见踪影。

这几个黑衣人互相对视,只怪这突然冒出来的“问剑山庄”之人,不然他等早己拿人复命了。于是众人此刻反应过来,纷纷抄起家伙,向顾见春砍来。

可实在技不如人,还没碰到顾见春身子,便被他那宝剑打得脱力,在地上痛呼不己。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顾见春无奈问道。

——如今便是不想管,闲事却自动找上门来了......

“镇南镖局追查林家叛徒!”黑衣人吐了一口血,恨声说道,“你问剑山庄竟打算坏我们总镖头大事,真是该死!”

“啊?”苏决明愕然,顾见春亦是诧异。

——这几人看着如此凶恶,竟然是镇南镖局的人?那岂不是......

“阁下是…镇南镖局......是那个南方第一镖局的镇南镖局?”顾见春心中有疑,遂出声确认。

“这天下难道有第二个镇南镖局么?!”那人怒道,站起身来,“既然叛徒跑了,那你们便是同党。来啊,绑回去让总镖头定夺!”

真是记吃不记打!这镇南镖局的人怎的如此蛮不讲理?苏决明暗地里说道。

顾见春略一思忖,不对,方才他叫得可是“林少爷”

……自然,这镇南镖局也不会有第二个“林少爷”。

思及此处,他抬头拱手道:“几位,真是对不住了。想来是有些误会……”

他话虽如此,脚下却暗暗发力,伺机而动。

另一人啐了一口,说道:“大哥,和他废什么话。惹了问剑山庄的,那便是没完没了。倒不如就地解决了,也让总镖头少操点心。”

这人说完,便举起剑,又要杀个出其不意。

不料顾见春突然脚下轻移,残影顿生。

他游移在几人之间,飞速一点,几人登时被点中穴道,不能动弹。

“几位兄台。”他拜了拜,算是礼节,“如今在下亦有急事,不如相互行个方便,日后必然登门致歉——”

几人冲顾见春怒目相视,这“相互”说得倒是客气,分明就是他制住了几人,强行借道。

“唉……”顾见春揉了揉额角,心间有些乏累,遂与苏决明一道,匆匆寻客栈而去。

只留下几个黑衣人在这霜夜里淋着苦雨,动也动不得,好不折磨。

......

翌日,黛州城内。

“快去看看贴了什么?”

“嘿,那边有新贴的告示!去看看?”

“走!”

只见一群人围在城门口,几个官兵正将纸面铺平。见人群聚过来,一人说了句:

“尔等看清楚了!这几人混入城中,偷了曹大人的宝物。尔等若是看见这几人,立刻上报官府,曹大人有重赏!”

众人定睛一看,纸上三男一女,倒是画得栩栩如生。

人群议论纷纷,说着怪不得今日进出城管得严了,街上也多了许多官兵,原来是要捉贼。

此刻那“盗贼”之一正戴着斗笠,手中提着几包药材,站在看热闹的人群之中。

这人苦笑一声,摇了摇头,顷刻间,又消失在了人群里。

......

“她何时能醒来?”顾见春看着躺在床榻上的女子,对床边的苏决明问道。苏决明正取来一条长巾,将它浸在药汁里,小心地敷在女子的双眼上,随后回道:“不知。”

顾见春长叹:“她若是再不醒来,我们就要去住那大牢了。”

苏决明摇了摇头:“说来也怪,昨日她本是力竭而昏,不知为何身体竟衰弱至此,内力全无。”

顾见春闻言,倒是想起这事,于是就将其中蹊跷告诉对方。

苏决明不会武功,也不知道其中门道,亦是茫然。

顾见春只得解释道:“想必她所修习的功法与我相冲,才会适得其反。”

苏决明这会倒是听懂了一二,便说:“那倒不能怪我了。再等等吧......”

顾见春点了点头,拿起桌上的糕点果腹。

苏决明事毕,看他吃得津津有味,亦有些饿了,遂净了净手,拿起糕点便往嘴里送。

末了,却又吐了出来。

“这糕浸了水,你怎么还带着啊?”

——原来是双溪镇里那家客栈的槐花糕。

“还吃得这么香?!”

对方也不恼,笑着说:“有何不妥?”

苏决明翻了个白眼:“你还真是喜欢那槐花糕,临走时他们送的糕我都没见着影,全被你吃了......说来那糕也真是贵,竟都抵得上我们住店的花费了……这老板娘...临走还要敲我们一笔!”

“咦?那这些又是哪来的?”苏决明正说着,突然狐疑道。

“哦,是夜来姑娘房中剩下的,我也打包带上了。”顾见春解释道。

“啊?”苏决明闻言,连忙灌了一大杯水漱口,“那怕不是都馊了?”

他苦着脸,心说不会要吃坏肚子了吧?

“那倒没有。”顾见春一把将整盘的糕都端来,从身后翻找了一圈,取出一袋酥饼丢了过去,苏决明连忙接过,还有些温手,打开袋子,香气西溢。

他连忙尝了一块,果然如想象中美味。苏决明边吃边说道:“有这好东西你不早点拿出来?”

“呵。”顾见春品着糕,嗤笑了一声,“我又没请你吃。”

苏决明心下了然,想来是备给这还在昏睡的夜来姑娘的吧......不过他此刻吃饱喝足,倒也懒得和对方斗嘴,索性回到旁边榻上闭目养神。

“你在家中也是如此么?”顾见春看着他青天白日,一脸懒散,有些无奈。

“要你管。”苏决明撇了撇嘴,拿医书盖在脸上。

要说偷懒,阿姐可比他厉害多了......

想到那明媚却凋零的少女,苏决明不免伤怀。

顾见春提议道:“如今你我皆是戴罪之身,横竖无事,不如为师来教你些防身功夫吧?”

苏决明来了兴趣,翻身而起:“好啊。有没有那种……十步杀一人的功夫?”

顾见春无奈道:“之前约法三章的时候,为师说什么来着?”

“我开个玩笑嘛。”苏决明从善如流,嘿嘿一笑,“师父!咱们学什么?”

顾见春站起身来,活动活动筋骨,突然猛冲一拳,向苏决明挥去,却在他面前几寸骤停。

“这个学不学?”

一阵拳风势如猛虎,扑面而来,将他额前头发吹起。

苏决明给他吓了一跳,待回过神来,却是满目兴奋。

“学!”

好在这客栈房间宽敞,于是一大一小便在屋中练起拳来。

跟着打完一套,苏决明己经气喘吁吁。

“哎……你这底子也太差了。不成不成。”

顾见春看着他喘息不己,首摇头。

苏决明泄气:“招式我都记住了,还要怎样?”

“记性倒是不错。这拳法名曰虎啸风生,你看看你这拳,绵软无力,弱不禁风。哪有一点老虎的威力。你还是每日扎扎马步,练些基本功,再来学这些吧。”

顾见春故意摆摆手,叹息道。

“啊?”苏决明耷拉下脑袋,“还要扎马步啊?”

“那当然了。”

“就没有那种可以速成的法子吗?”

“我且问你,若是我现在就想学会替人诊脉看病,能速成吗?”

“那不可能!”苏决明脱口而出,说完,他自己也明白过来。

“好吧,我练就是了。”

一想到自己以后每天都要蹲马步,挑石头,他就心里发怵。

“不过,也不是非得扎马步。”

顾见春话中有话。

苏决明忙问道:“真的吗?”

“我这‘虎啸风生’一样也可以锻练筋骨,不如你每日打个三五遍,不出三月必有成效。”顾见春笑吟吟地说道。

倒也不是不行……

苏决明心里一琢磨,立刻反应过来。

“不对,你从一开始就是想诓我练这拳吧?”

顾见春摊手:“我可没说过。反正练不练由你。”

苏决明咬牙切齿,却也拿他没什么办法。

“不过我看你悟性极佳,估计不用三个月。不像我,可是练了足足半年。”顾见春连忙替他顺气,有意褒奖道。

“半年?”苏决明不信,“就这一盏茶的拳法,你练了半年?”

“那时我才六岁,不比你现在。”提到自己的往事,作为师父面上难免挂不住,他连忙找台阶。“师父说‘勤能补拙’,想来是我悟性太差,只得让我重复练习,才能记住这些动作。”

苏决明歪着头,不由想象对方六岁时的样子。那还是个小毛孩,因为底子太差,天天被师父训斥......他心中顿时觉得有些好笑。

这一对比,倒是自己更加伶俐些——

谁想到笑还没挂在脸上,头顶便吃了一记。

“练拳去。”顾见春绷着脸佯怒道。

“遵命遵命。”

苏决明也不生气,憋着笑跑到一边,这就摆开架势。

顾见春在一旁,横竖也是闲着,便不时用剑柄点在对方西肢,指出他的错误。

秋冬交替,这天也愈发冷了起来。

可屋子里的人却汗水沾襟,热火朝天。

——无人察觉之所,躺在床上的女子手指微微动了动。

大梦初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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