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宫,孤月高悬,梧桐叶落。
昏黄烛火中,男子坐于榻边。窗外月明星稀,他却于此独坐,与自己对弈。
正是黑子包夹,白子求生之象。
“殿下。”
来人神不知,鬼不觉地站在窗外,俯下身,轻轻唤道。
他“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那人说道:“姑娘她……不愿回来。”
谢景之拾起一枚白子,落下——虽然暂时脱困,白子周遭却暗藏杀机。
“是么。”他声音淡然,听不出情绪。
“那边派慕小楼去了。”那人又说。
“慕小楼?”谢景之落下一颗黑子,合围。白子元气大伤,分明势颓,却隐隐显出一条生路。
“呵呵,走急了。”他笑着摇摇头。手中捻着一枚白子,迟迟不落。
那人不接话,就这样隔着窗子站在外面候命。
一时间,只有玉石棋子落在棋盘上的声音。
一步一顿,有条不紊。
“也是个多疑的,若是逼得太紧,反而适得其反。只有暗渡陈仓,徐徐图之。”谢景之如此说着,观望面前棋局,忽在最不起眼的角落,将白子落定。
“啪——”地一声,颇为坚定。
一如他的心绪。
“随她去吧。”谢景之刚打算摆摆手,似乎想到了什么,又补充道,“和她说,秋雨无常,仔细身子。”
窗外那人称了声:“是。”
“对了”谢景之忽然提了一子,淡声问道,“欲那边怎么样了?”
“他.....”那人欲言又止。
“说。”
谢景之目光一暗,心中有微妙的预感。
“欲去见了贺远山......”
“本宫知晓了。”谢景之忽然摆了摆手,将他话音截住。
“收了吧。”
“......是。”那人不敢有误,只得低头道。
谢景之叹息一声:“你去吧——”
“是。”
那人躬身,身形一闪,遂无声离去。
夜深露重,有些凉意。
谢景之将怀中手炉拥紧,不再动那残局,只是兀自垂下眼睫,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忽然,一阵寒风席卷而来,桌上纸页飘飞,散落满地。谢景之眼睫一颤,像是才回过神来,俯身随手将其捡起。
上面是一行娟秀清丽的小篆——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烛火摇曳,明灭不断。透过这字,仿佛看到了那张脸庞。
明眸皓齿,目光冷毅。
此行风雨交加,道阻且长......
谢景之将纸举起,却落在烛台上,静静地看着它,一寸一寸,化作灰烬。
可这散了一地的纸,如何能烧得尽?
......
分明深夜,人却未眠。
灯火幽暗,一只雀鸟突然落在窗前,静静地看着屋里的一切。
屋子里,几个戴着面具的人聚首,正低声说着什么。
雀鸟歪了歪头,它可不通人言,没能理解这几人的谈话内容。自然,如果它能听懂的话,就会知道,这些人在密谋着一些事——
坐在主座上的人声音阴柔,却沉沉开口:“宫主有令,追查碧天剑一事暂缓,他自有打算。”
一人冷笑了一声,说道:“为了这事,山门折了不少弟兄。风门主,没什么说法吗?”
“可有谁知道那男人的来历?”主座上的人问道。
众人面面相觑,皆是摇头。
“山门主不必忧心。山门劳苦功高,宫主自有功赏。”一旁面具上刻着“林”字的人说道。听声音,倒是个上年纪的。
那山门主讥讽地笑了一声,说道:“林门主倒是为我门设身处地,甚为‘慷慨’。”
这位林门主也不理他,转头嘿嘿笑道:“不知火门有何高见?”
火门主“啪”地一声,把一柄凤头斧拍在了桌上。窗边那雀鸟惊起,扑簌飞远。众人却似乎习以为常,面不改色。
“若说损失,当属我火门最惨重。江阴乌氏,江北烈刀门,扬越周家,苏南白玉帮,还有天门山浮岚派,哪一个不是我火门冲在最前?什么‘不死不灭’的鬼话!骗骗那些蠢货也就罢了!宫主当知道,我们最想要的是什么!”
他嗓门颇大,说话时带上了点内力,让整个屋子都震了几震。虽然不敬,却着实道出了几人的心声。
几人点头,望向主座的人。
坐在主座上的人兀自摇了摇扇子,轻笑道:“诸位稍安勿躁。众门主所求,宫主早己安排妥当。只是如今大业未成,允诺诸位的,实在不能提早兑现啊……”
“呵,风门主倒是说吧。宫主这次又要我们做什么?”林门主捻了捻胡须,笑眯眯地说道。
“还是林门主沉得住气。”风门主朝着他点了点头,客套了一句,突然从袖中飞出一枚玉牌,“砰”地一声,也不见他如何动作,这玉牌竟就此插在桌子正中,入木三分,其上刻着“万寿”两字。
风门主一改嬉笑,沉声说道:“万寿令在此,诸门听令!”
三人登时站了起来,向玉牌躬身垂首。
“火门,念尔等打了头阵,立下大功,赏每人养魂丹一颗,着尔即刻率门人,回宫休整待命。”
在旁几人纷纷投来艳羡之色——这养魂丹可并非俗物,服用一颗可精进五年功力。如今宫主竟要一人一颗。着实对他火门大方得很。
火门主垂下头,难掩喜悦:“谢宫主恩赏!”
风门主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山门,尔等虽剿灭苏家有功,却办事不周,放走苏家余孽,致使碧天剑遗失。尔等这些日子也在外面惹下不少烂摊子,功过相抵,本座便不同你计较了。你可有怨言?”
山门主立刻弯下身子,恨不得贴在地上,回道:“不敢。”可眼睛里却闪过一丝怨毒之色。
“本座便给你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本座己拜帖无心教,邀教主共商大事。铁门关险,尔即刻率众,前往接应,务必保无心教主平安入关!”
“无心教?……”山门主刚一抬头想说点什么,便看到座上那人目光晦暗,压迫十足。他立刻低下头,咬牙道:“是!”
“此去千岩万壑,门主要多加小心才是。”风门主摇了摇扇子,又恢复了那慵懒阴柔的声线。山门主知道,接下来并非宫主之令,而是对方要私下交待什么。
只见风门主从袖中掏出一个锦囊,随手丢了过来。
“若是途中遇上麻烦,山门主可鉴一二。”
山门主掂了掂锦囊,轻若无物。他方想打开,对方忽而将折扇点到他手上。
“哎——”
他一抬头,只见对方眼中戏谑。
“莫急,莫急。到时自会揭晓。”
山门主心底暗自骂了句“婆婆妈妈”,却也不敢造次,依言收起。只因他知晓这风门主虽然行事诡谲,却是个十分厉害的主儿,连宫主都对他礼让三分,因此他说的话,旁人也不敢不听。
“林门。”他转身,对着仍然俯着身子的老者说道。
“在。”林门主连忙低头。
“此前劳林门多番探听斡旋,实是功劳一件。着尔等休整几日,继续搜集南方西大镖局与武林各派情报。此外,派人伺机潜入那镇南镖局,随时待命。”
几人闻言,心中皆是一惊——
宫主终于要对南方势力出手了。不过,前事有迹可循,倒也不甚奇怪。
“林门遵命。”老者恭敬欲拜,一柄折扇却将他手肘稳稳托起。
只见那风门主笑道:“林门主客气。之后...还要多多倚仗林门主呢。”
老者点了点头,道了声“哪里哪里”,便顺意起身。
山门主站了出来,在这其中他最是受累的那个,自然心中不平衡。
“风门主倒是得闲。”山门主怪声怪气地说道。
只见对方折扇“刷”地一声展开,轻轻扇了扇,那山门主脸上便一阵微疼。他一摸脸,发觉两根丝线穿透了面具,正插在他眼边双穴上。他登时大骇,连忙将丝线拔了出来,好在没带出什么血丝——
“我看山门主眼都红了,怕是累得慌,给你松松劲。”对方不疾不徐,低声笑道。
山门主咬牙切齿,却知道技不如人,只得忍气吞声。他哪里料到,仗着宫主荣宠,这风门主行事竟愈发乖张暴戾,当着一众人的面,说动手就毫不客气。
“我风门嘛...自有要务。”风门主丢下一句话,便转身离开。
“南方势力,不日归于万寿。”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宫主这是要……
几人相互看看,多说多错,索性缄口。几人平日里也不打照面,各司其职,轻易不聚首。因此......也没什么私下的交情。
林门主资历最老,遂咳了一声,说道:“如此......便各司其职,散了吧。”
几人点点头,纷纷告辞离去。
林门主行在最后,忽然若有所悟,转身叩了叩桌子。
“噔噔——”
那玉牌突然化为齑粉。
林门主无奈摇头——
还以为这次能查出些什么,那位倒是谨慎。
他关上门离去,屋子又陷入了一片黑暗。
寒月无言,风波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