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听到暴雨中传来嘈杂的脚步声,须臾,李老夫人的贴身侍女赵嬷嬷凶神恶煞地呵斥道:“吵什么吵!喊冤么?”
“我要出去,我答应老夫人的要求了!”
赵嬷嬷鄙夷地看了一眼顾昭,小侯爷说的果然没错,顾昭的骨头再硬,最终还是会弯下来的:“方才老夫人好言好语劝你,你不答应,如今,小侯爷说了,你三年无所出,必须写一份自请下堂为妾的罪己书,在下聘当日,当众念出来才行。”
罪己书?这是人说出来的话?这明明是将顾昭的血肉踏入烂泥之中,杀人诛心。
她若是能生出来,李家能接受么?
新婚之夜的时候,李老夫人就将李毅凌叫走了,说顾昭一介商女,请嬷嬷教导两月,才能与李毅凌同房。
两个月后,李毅凌外放为官,再回来就带回来个赵姨娘,赵姨娘争宠不假,但刚才说的也不错,他们早就想好了不要她商人血脉。
顾昭站在门缝里面,雨水随着屋脊,溅落在她的脸上。
恨意在顾昭心里头疯涨,只是脱身,已经远远不够消减她心头的怒意了,她要李家付出惨痛的代价!
“我答应!”顾昭毫不犹豫地说道。
“早这么听话,哪会受这么多的苦?”赵嬷嬷喜笑颜开,命令人打开了门,“老夫人在等您,请吧。”
顾昭低着头跟着赵嬷嬷,大约是她听话了,翡翠还上前给她撑了一把伞。
室内温暖,隔绝了风雨,小兽香炉,升起来袅袅青烟。
老夫人坐在交椅上,手中捧着热茶,赵姨娘站在她身后轻轻地捏着她的肩膀。
赵嬷嬷轻轻掀了帘子:“老夫人,少夫人来了。”
顾昭拖着疲惫的身躯,衣摆上淌着水,局促地站在干净的地板上。
李老夫人合着眸沉声问:“你可知道错了?”
顾昭立刻跪在了李老夫人的面前,轻轻磕了个头:“母亲,是昭昭不对,昭昭知道错了。”
闻言,李老夫人的神色才缓和了许多:“哦?你错哪儿了?”
顾昭双手微微握起了拳头:“妾身不该顶撞夫君,不该惹母亲生气,是妾身没想明白,妾身愿意按照母亲说的去做。”
“当真?”李老夫人在顾昭那颤抖的声音之中,浑身舒畅,她觉得,这世界上,就没有她折不断的硬骨头!
赵姨娘捶着老夫人的肩膀说道:“她能在侯府立足,还不是老夫人您关照,如今她犯了错,您还愿意见她,算她三生有幸!对吧,顾姨娘!”
赵姨娘将“顾姨娘”三个字咬的极重!
这像是一个服从测试,她们都在看顾昭是否会屈服。
顾昭仍然保持头磕在地上的姿势,呆滞了一般,过了半晌,才唯唯诺诺的回应称是。
“顾昭,我问你,你愿不愿意准备聘礼去下聘?愿不愿意出聘金?”赵姨娘趾高气昂。
“愿意。”
赵姨娘继续按照李老夫人的颜色行事,更加盛气凌人:“那你还愣着干什么?现在是你回报李家的时候,还不快去!”
“是,只是,要准备几日才行。”顾昭小心翼翼的说。
“那就好好准备!”老夫人抬起眼皮,想了想这些日子顾昭还有用,便又说,“石头病了,你先去看看他吧!”
“是。”顾昭起身,仿佛真的是被吓傻了一般,迈着沉重的步伐往外走。
在门口时候,顾昭还隐约听见李老夫人对赵姨娘说:“你呀,小心被她记恨。”
赵姨娘不屑地说:“有老夫人您关照妾身,我怕她作甚。要不说还是老夫人会教导人,现在您让她往东,她不敢往西。”
李老夫人满意地拍了拍赵姨娘的手说:“就属你巧嘴又懂事。”
赵姨娘脸上带着谄媚的笑容,心里头却没忍住翻了个白眼,若不是她自作主张换了吓唬顾昭的话,哪能知道李家真正的算盘!
她懂事又怎么样?侯府还不是打算弄死她,若不然,她怎会给顾昭打配合?
秋夜寒凉,树枝挂着雨水摇曳,屋内被光芒点亮,七八岁的孩童蜷缩在角落里面,裤脚被血水染红,湿哒哒的黏在了伤口上。
顾昭请来的大夫徐广怀,正在替他包扎伤口,他纤细的小腿高高肿起,徐广怀不忍地开口:“疼就喊出来。”
李轻舟轻声问道:“大夫见过我母亲了么,她还好么?”
徐广怀心头暗道,这母子两个,不是亲生,胜似亲生,竟都先顾着对方,全然不管自己身上的伤。
顾昭换了干的衣裳走了进来,赵嬷嬷就跟在她的身后。
顾昭一如往常温柔地抚摸着李轻舟的头:“大夫,孩子的腿如何?”
徐广怀包扎好了之后说:“幸好夫人传我来的及时,若不然小公子的腿只怕是废了。”
他略带责备地说道:“侯府也……”
话说道一般,徐广怀瞧了一眼门口的赵嬷嬷,话头一转,沉声说道:“血都干了,衣料全黏在皮肉上,是我拿剪子生生剪下来的。”
顾昭一看地上,果然有布料带着血,上面还粘着皮肉和鲜血,心中忍不住滴血,若说李家有何值得留恋的,就只有这个让人心疼的孩子。
“母亲别担心,我已经不疼了。”瞧着顾昭难过,李轻舟乖巧的拽住了她的手,眸子含泪,却并未滚落下来。
徐广怀又嘱咐了一些注意事项,将药交给了顾昭:“每日换两次药,不可走路,养上半个月就好了。”
顾昭送走徐广怀后,李轻舟问:“母亲,他们难为您了?您可受伤了?”
“没有,我来瞧瞧你的功课。”顾昭将准备的吃食给李轻舟,打开书盒检查李轻舟的功课,发现那碟糕点,还剩最后两个,已经有些变了味儿了。
顾昭蹙眉:“轻舟,糕点坏了,吃了会生病。”
“我,我忘记了。”李轻舟咽下口中的饭菜,他摔断腿后,一顿饭都没吃过,靠着前几日顾昭放在书盒里面的点心充饥,这是最后几块,却没想放太久已经坏了。
顾昭忍着泪将发霉的糕点丢掉了。
她知道,没有她,李轻舟过得艰难。
但是,李轻舟留在李家即便是庶出,即便他们对他不好,也是官宦人家的孩子,跟着她,只能是商人之子。
若是他肯,跟自己走的话,她会想办法带走他的……
可顾昭不好直接问李轻舟,怕他不忍心拒绝她,违背了他自己的本意。
顾昭拿出李轻舟的课业仔细翻看,一如既往地用朱砂标记了错处和写的好的地方。
这一日,与从前的一千个日夜一样,顾昭授他功课,帮他安排作息。
敏感的李轻舟却知道,看似平静的表面下,藏着即将分别的巨浪。
赵嬷嬷失去了耐心,蹙眉喊道:“顾姨娘,看孩子看完了么?别忘了安排聘礼的事情了!”
顾昭低声回答:“是。”
她整理一下李轻舟的被角,摸了摸他的头:“好好休息。”
李轻舟乖巧点头,离别之痛,如一腔鲜血堵在李轻舟的喉咙里面,一开口,便会喷发出来,小小的孩子躲在被窝里面,目送娘亲出门。
门关上那一刻,李轻舟眼泪如泉水喷涌而出,抱着膝盖痛哭流涕。
他是顾昭亲手教导的,怎会不知道顾昭的性格,她绝不会甘心为妾,那么肯定会离开李家。
他很想跟着顾昭走,很想求顾昭也带走他。
可顾昭身为商女,本就艰难,他对于她而言,只是绊脚石和拖油瓶。
他不能开口,不能拖累顾昭,即便从今往后,再也没人叫他轻舟,告诉他,轻舟已过万重山。
没人在冬季替他置办新衣,没人辅导他的课业,没人在他生病吃药时替他备上甜蜜饯,没人在大雨天拿着伞去学堂接他。
他再也不能叫她娘亲。
可他必须表现的云淡风轻,他越放松,顾昭才能毫无顾忌的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