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郡主被搀扶出轿,凤冠霞帔,嫁衣似火,流苏面帘,盛妆昳丽。◎
分开不到两个时辰,苏昀休心中的思念就如野草般疯长。
这会意儿应该喝过药了,自己临走前叮嘱过阿兰玲帮忙换药,想来不会出什么岔子。现在师徒两估摸着在传道授业......
前面的人神思乱飞,后面的马也不遑多让。
雪儿一个马在深山老林里害不害怕啊,饿不饿,吃草了没...呜呜呜,想想心都要碎了......
一人一马就这样魂不附体地沿小径走着,不知不觉回到那晚和谢流衣分开的岔道口。
忽地,苏昀休眼前红影一闪,下一刻就被一股熟悉的花香笼罩。
来人一把抱住他,随即担忧地唤了声:“哥!”
“伊人,你怎么来了?”苏昀休一手拍拍他的背部,一手轻推他的肩头,拉开两人的距离问道。
“刚从海里出来,就听说侠王在留梦城遭遇刺杀,失踪多日的消息。诸多流言传得沸沸扬扬,背后肯定有人推波助澜,还好哥你没事!”
花伊人这些日子忧心非常,难得说了串长句,末了他左右看看疑惑道,“沈哥呢?”
“失踪是因为我们误入禁地,这才耽搁一些时日。”苏昀休简单解释道,“意儿,还有些事要处理,之后再与我们汇合。”
说到这,想起去海底的任务之一没结果,花伊人抿唇低落,“抱歉,哥。关於草籽,鲛人族那里也没能找到有用的线索。”
不料,苏昀休听后笑着拍两下他的肩头,“无须自责,灵犀草籽,已经找到了。我们误入的那个村寨,里面有个山头长了一大片。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那就意味着沈哥的眼疾能治愈了,花伊人心里为之高兴,正欲说些什么。
一道冷嘲热讽突然横插进来,“我看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吧,讨厌鬼,你也太没用了。绮梦楼这么拙劣的陷阱,你都能上套。”
话毕,骑在马上的江渺还摇摇头做出一脸不可思议的沈痛状。
花伊人脸色由晴转阴,薄唇开合想反驳回去。
岂料,身旁的苏昀休突然翻身上马,怒气冲冲地打马朝前奔去。但这火不是向着少盟主去的,而是他从方才的话里提炼出个更加拉仇恨值的人。
擦身而过时,就听他恨得牙痒痒道:“绮梦楼,死人妖!给我等着!”
花伊人丶江渺被这番突如其来的举动搞得俱是一楞,眼看马背上的人越跑越远,他们也赶紧调转马头去追。
不过肆云是匹难得的千里马,江花二人骑的虽也是宝马但终究差那么一点。待两人追上,绮梦楼已在不远处了。
“早就人去楼空,以为人家和你一样傻啊,等着被抓!”江渺在身后没好气地喊话。
转眼到门前,三人翻身下马。
见苏昀休的目光瞧向停在路边的马车,花伊人侧首解释,“夜王也一起来了,说是想找寻一位故人。我们到这的时候,楼里已经一个人没有了。”
哦,原来如此。就说小三水怎会如此关心他的安危,不惜大老远亲自跑来,敢情醉翁之意不在酒!
不知哪个点戳到少盟主的肺管子,江渺没理会苏昀休瞟过来的揶揄目光,脸色难看,仰头对二楼驻立在屋檐一角上的人影发脾气,“你还不进来,在那发什么呆!破地方真邪门,自打来这后,一个两个智商都下降了!”
语毕,他一甩衣摆,率先跨进门里。
鸠占鹊巢得这般理直气壮,苏昀休表示很乐意同流合污。
二话不多说,他也擡脚进屋。
“哥,皇城那边几乎每天都有人来打探你的消息。”说着,花伊人端来笔墨纸砚,外加一碟水果点心和一壶茶。
苏昀休了然颔首,吃着茶果点心,边提笔写起信来。
说来也巧,信刚写完,就有位线人进门打听。苏昀休三两下折好信件,托那人尽快送往都城。
线人略微迟疑,似乎不相信找寻这么多天没一丁点儿消息的人,此时此刻竟被他轻而易举遇上了。
恍惚中,他把手伸进怀里,想把画像掏出来仔细对比下。
察觉到他的意图,苏昀休龇牙一笑,拿出九龙令牌,往线人面前一晃。
之后,线人再无疑虑,诚惶诚恐地接过信件,快速离开办事了。
不知是撤得匆忙,还是玉面狐仗着绮梦楼机关绝顶,无人能解,收藏於四楼的众多绝密文卷丶各色古玩珍宝,通通没带走。
可惜他遇到的是不讲人间规则的鲛王,再精细的机甲之术,同玄之又玄的鲛人灵力相比,简直像宣纸一样脆弱。
这些天,寻人心切的夜栖玥除了下楼吃饭,其馀时间都在藏卷室里度过。
见此情形,苏昀休想起自己和意儿先前在洛溪城珍宝塔和皇宫藏书阁里,一心查找灵犀草籽下落的那段时光......
如今,草籽已得,他无事一身轻。所幸接下来几天,边等师弟边把自己扔到金银珠宝堆里,这看看那摸摸,重温一把前世奢靡的生活。
这些在少盟主眼里,苏昀休干的就是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行为,对此嗤之以鼻。
但别被江渺这副傲娇样蒙骗过去,他最近也焦灼着呢。
一方面栖玥的事,他想帮忙但知之甚少,无从下手;另一方面对那个能令栖玥念念不忘的故人,他嘴里泛苦,心里是直冒酸水。
本以为酸甜苦辣等人生几味还会弥漫绮梦楼很久,没想到,一天后,之前送信的那位线人又来了。
这次他面色沈重,带来个惊天军情:“北边天泽,正在大肆屯兵,蠢蠢欲动,边境危矣。”
“死狐狸,他哪是怕我寻仇,分明是早就知道战火将至,才速速逃遁了。”苏昀休拍案而起,脑筋转得飞快拿定主意道,“军机贻误不得,必须马上动身前往幽州。”
“哥,我和你一起去。”花伊人也站起身道。
苏昀休点头,边将目光移向大堂里尚坐着的最后一人。
江渺想都没想拒绝道,“栖玥一人在这,我不放心。”
拿起桌边的笔,快速在纸上留下一段话,苏昀休扬扬下巴,“没说让你去,喏,托你带个信给意儿。”
话音方落,苏花两人不再耽搁,出门跨马疾驰而去。
得亏有九龙令牌在手,他们一路畅通无阻,於第三日的下午到达幽州林老将军的驻军营地。
天泽的骑兵速度也极快,仅落后他们一天便越过三不管地带,隔着幽州百年沧桑的城墙,两军遥遥对峙。
草原上缠绵病榻多年的烈帝,月馀前终於撒手人寰。天泽迎来了一位新的帝王---武帝单尚耀,其好战尚武程度,比之他父亲有过之无不及。
而苍澜主帅林老将军英雄迟暮,垂垂老矣。年轻一代的将领还在成长中,正值青黄不接之际。
一直对苍澜虎视眈眈的天泽,趁此时机发兵,想一口吞下这块钟灵宝地的野心昭然若揭。
所以侠王的忽然出现,算是给幽州驻军下了场及时雨。
营帐内,大夥正围着沙盘热火朝天地讨论各种兵法奇招,众将士的战意是前所未有的高涨。
但接下来的事态发展有些诡异......多日过去了,迟迟不见天泽士兵将领前来攻城。
斥候探报,对面大营一点风吹草动也无。
就在幽州将领耐心耗尽,准备出城奇袭。天泽倏地派来一位信使,传话道:“新任狼帝邀请你们侠王明日辰时於赤峡谷一叙。”
“狼帝,不是武帝吗?”
当下有人惊疑问出,紧接着周围嗡嗡嗡的议论商讨声四起。
哼,一群优柔寡断的懦夫!这般想着,信使昂起头颅,倨傲道:“怎么尔等竟如此胆小,连赴约都不敢?”
“休得胡言!”
“拙劣的激将法,以为我们会上当!”
“口出狂言,将这蛮夷之人打出去!”
......
一句句激烈愤慨之言砸出,像火里迸了油,场面瞬间剑拔弩张起来。
这时,苏昀休擡起右手一挥,账内霎时安静下来,他朗声道:“回去告诉你们狼帝,本王明日一定准时赴约。”
待信使走后,一众将士七嘴八舌进言,“王爷,此举不妥,小心有诈!”
只是苏昀休心意已决,摆摆手示意无须多言。
站在旁一直未说话的花伊人不放心开口道:“哥,我同你一起去。”
扫视一圈将士们那一张张欲言又止的憋闷脸,苏昀休叹口气,拍拍花伊人的肩膀道:“我答应去赴约,又没说不留后手。伊人明日你和将士们一起,后方的守卫部署就交给你们了。”
话一落地,营帐内的众人才放下心来,各自吁出一口长气,逐个散去。
这架势跟对待一件价值连城的宝物似的,看得苏昀休哭笑不得。其实他方才答应得这么干脆,是心底有个模模糊糊的猜想,只需明日一验便知。
翌日辰时,赤峡谷。
瞧着骑在高头大马上,披散头发,耳侧编有发辫,缀以宝珠,草原兽皮戎装裹身的重枫,苏昀休先前的朦胧猜测,得以确认。
未等他寒暄几句,摇身一变成了天泽狼帝的那人开门见山道:“想要天泽撤兵,拿一个人来换。”
“谁?”
风沙里裹挟三个字到耳边,苏昀休大感意外地挑了挑眉,见他调转马头准备返程,便喊话道:“喂,我会写信回去问问当事人,人家如果不同意,那只能战场上见真招喽。”
马上的人顿了下,但并未回头,惜字如金般又道了一句:“我的名字单尚晖,为了兑现一个承诺。”
这话说的前言不搭后语,目送一人一马走远,苏昀休耸耸肩,嫌弃地翻了个白眼,心道:故弄玄虚!不过得知他的本名叫单尚晖,姓单......
难怪,苏昀休摸摸下巴,一切都能解释通了。
擡臂打个手势,招呼潜伏在山谷里白等半天的花伊人和一应将士回营。
简单说下对方来意,苏昀休便伏案快速写完一封书信,派人八百里加急,送往繁昭都城。
三日后,皇城慈安宫太后寝殿。
“苍澜无须靠牺牲一个女子来交换所谓的和平,母后,这事朕不同意。”祁璟珞看完信件,一口否决道。
太后微侧身体,注视年轻的帝王,她耳边的三钳东珠轻晃,平静地叙述,“皇上,苍澜休养生息不久,不管是天下百姓还是边关的将士,谁都承受不住战火的煎熬了。”
面对摆在眼前的事实,祁璟珞眉间皱起个川字,再想说些什么。
“我去!”
馀音落地,一袭素白身影从架在屋里的翡翠屏风一端绕出。
来人坦然大方地施了个万福礼,姿态神色从容,仿佛和亲去塞外於她而言,如吃饭喝水一样是小事一桩。
祁璟珞怔楞片刻,慎之又慎地再次询问:“安沫儿,你真的想好了,要去天泽和亲?”
“嗯,想好了。”安沫儿点点头,她擡眼看了看上座的两人道,“皇上丶太后,我知道你们当初疑心过我和重护卫相识否。其实你们猜的不错,我和他第一次见面并非是在繁昭,早在那之前我们就认识。”
说到这,她转身面向窗外,入冬,万木枯黄,御花园显得萧索,但安沫儿脸上绽放出一抹笑容,像是回忆起什么美好。
紧接着就听她语气怀念道,“是多年以前的事了,那时我的父母还在。一家三口平淡的生活在西北的一个小村落里,有天我出门采药,回来的路上捡到了满身是血的他。后面的事落了俗套,十几岁的少男少女,情窦初开,互生好感。
伤好后,那家夥临走前一步三回头地再三保证说会带着丰厚的猎物来娶我。耿直又腼腆的憨样,我至今都忘不了。可惜天不遂人愿,后来我没等到他,却等来了家破人亡......本想着这辈子就在灵恩寺了此馀生。”
说着安沫儿停顿下来,叹息一声。旋即她转身面向屋里人,眼底有一丝泪光闪过,像是要紧紧抓住什么似的,面露恳求道,“皇上,请成全这段错失的少年情谊!”
仁善的晏清帝果然被打动,他从椅中站起身承诺道:“朕即刻下旨封你为永安郡主,不日就送你风风光光嫁给心上人。”
“谢陛下!”
在安沫儿的跪谢声中,祁璟珞带着元福急匆匆地走出殿门,应是安排和亲事宜去了。
太后峥嵘半生,远没有她儿子那样天真。她摩挲长窄的黄金镶玉甲套,眸光晦暗不定,“他清楚这里发生过的一切,安沫儿!”
“是的,我明白。如果情谊不在,只馀算计,那这把匕首将会结束所有。”
不知何时,安沫儿的右手握住一把短匕,森冷的刀刃映着她素净的面容,忽地她弯起唇角微笑道,“娘娘,请祝福我吧!”
似是被她的孤注一掷的勇气触动,太后站起身缓缓走近,微揽住面前单薄的身躯,闭目动容道:“哀家祝福你,我苍澜第一位出使塞外的郡主,定能带来永安和平。”
十日后,黄沙漫天的边城迎来久违的艳丽色彩,那是从皇城远道而来的和亲队伍。
幽州城外,换上一身红衣的单尚晖端坐在系着大红绸花的马背上,他身后是清一色的接亲队伍。
隆重的花轿在两队临近时停下,永安郡主被搀扶出轿,凤冠霞帔,嫁衣似火,流苏面帘,盛妆昳丽。
“来接我的是阿晖还是狼帝?”安沫儿独自上前走近位於逆光处的高大人影,她问出这句话时,藏於宽大衣袖中的手握紧冰冷的刀鞘。
那人伸出手掌往她面前一递,声音温煦,“我记得承诺过一个姑娘会来娶她,现在我带着丰厚的猎物,来向她提亲了。”
听罢,安沫儿瞬间热泪盈眶,她知道她赌对了!
没有丝毫犹豫,她把手搭进那宽大有力的手心里,顺着力道坐到他身前。
马儿跑动起来,她沿着荡起的红纱扭头朝后看去,两支队伍迅速合并成一支,蜿蜿蜒蜒前行,像条长长的红绸飘带,竟一眼看不到头。
哪个女儿没有怀揣过十里红妆的美梦?
安沫儿的人生历经几起几落,本以为今生再也无缘的事,最后却因这位无意间捡到的异国郎儿梦想成真。
回头凝视面前这双把持缰绳的结实手臂,忆起自己与他从相遇丶相离丶再相逢......一路走来跌跌撞撞,坎坎坷坷,蓦然回首,原来故人还在那里,从未离开~
夕阳西下,苏昀休双手环胸目送迎亲的队伍渐远,笑出一口大白牙。
他伸个懒腰往回走,庆幸百姓将士免遭战争之苦,你好我好大家好,意儿知道,肯定也会很高兴......
正美着呢,脚下一硌,好像踩到什么硬物。
他俯身拂开黄沙捡起,定睛一瞧,是一把短匕。
手指灵活地把东西转了一圈,苏昀休回头又看了一眼天边缩成黑点的和亲队伍,自言自语道,“重......单尚晖这小子,是个真性情,要不然今日恐怕得喜事变丧事喽~”
作者有话说:
野史记载:永安郡主虽不是宗室女,但自幼被太后抚养在身边,如亲女儿般疼爱。
晏清一年,天泽来犯。永安郡主不忍百姓遭受战争之苦,自请远赴草原和亲,如愿迎来天泽与苍澜日后百馀年的和平。
百姓感念永安郡主的大义之举,为其建祠编撰,史称大义公主,自此流芳千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