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对异於常人的鳍形耳朵,散在两肩上的紫色长发,配上一张谪仙一般的面容。◎
第二日,流觞小院的门房告知两位家主,说昨晚宫里那位微服来访,但不一会又走了。
苏沈二人担心皇兄有事,便进宫了一趟。
可到了勤政殿,面对弟弟的询问,祁璟珞放下批阅奏章的朱笔,似笑非笑地盯着他两来回看个不停。
就在苏昀休被看得心里发毛,快按捺不住时,他家皇兄忽然对侍候在近旁的元福一招手。
元福领命,不一会儿,拿来个精致小巧的扁平盒子递到侠王面前。
苏昀休接过看了看,以为是什么药膏,顺手就塞到身边的师弟手里。
这时,坐在御座上的祁璟珞冷不丁来句:“这香膏是宫廷秘制,效果很好。你两记得用,别不知轻重地弄伤身体就不好了。”
下方的沈曲意打开盒盖,一缕幽香飘入鼻腔,正思索着里面包含什么药材,有何药用。
此言一出,瞬间他明白过来,这根本不是药膏而是床笫......
思及此,沈曲意脸红得几欲滴血,双手一个哆嗦,“哐当”一声,盒子掉落到金砖上。
饶是脸皮厚如苏昀休,此刻也招架不住。
半响后,他摸了摸发烫的耳根,讪讪来句:“皇兄,你都知道啦?”
祁璟珞冷哼一声,没好气道:“怎么你还打算瞒到几时?”
苏昀休很识趣地赶紧连连摇头讨饶道:“没,没,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同皇兄你说而已,并非刻意隐瞒。”
“嗯,这还差不多。”祁璟珞满意地点点头,接着他话锋一转肃声道,“既然决定好了,就把之前的风流债,什么舞姬都处理干净了。要是后面你敢惹曲意伤心了,朕让你好看!”
别看沈曲意容易羞涩内敛,关键时刻他还是很护夫的。
这不,未等苏昀休开口辩驳,他红着稍微降下温度的脸颊,磕磕绊绊道:“没... 没有...什么风...风流债,都是以...以讹传讹,做...做不得真的。”
苏昀休不忍心,见师弟羞窘得快原地冒烟了,就拉他到椅子旁坐下,再倒杯茶水,给他缓缓。
自己接过话头,将“舞姬”的事,原原本本和皇兄解释了一遍。
沈默少顷,祁璟珞轻叹一声,拿起桌上的御笔,下了一道旨意:令刑部务必在一月内,理清当年被罪人苏清煜污蔑灭门的所有家族,整理成册后,昭告天下,平反冤屈,还以清明。
这样,花家的血仇,算是真正告一段落。
告示张贴出的那天,花伊人隔着围观的人群,擡头凝望天空,桃花眼里映出蓝天流云:爹娘,花府一朝沈冤得雪,你们在天有灵,终於可以安息了。
还有一则好消息,先前查出灵犀草籽的线索闽地,大内影卫们都在和现世的地名逐一比对。
一有吻合的,立即派人实地探查,虽说还没结果,但相信随着筛查推进,找到它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八月一过,秋风乍起,吹红了满山的枫叶。
九月九,又到了一年一度的皇家秋狝。
青黄红三色交晖的御枫围场,提前放出的猎物们被马蹄声和呵斥声驱着在林间四散奔逃。
按照祖列,秋狝上的开弓箭由皇帝先行发出,喻示着秋收满仓,国运昌盛。
祁璟珞坐在马上,有些费力地拉开弓箭。年少时学过骑射,就是这些年荒废的差不多了。
他对准远处一只正低头吃草的梅花鹿射出一箭,那箭眼看着摇摇坠坠堪堪落下,策马在侧的苏昀休及时出手。
指尖飞快弹出一颗小石子,打在箭矢的末端,内劲推着箭羽唰的一下隐没在丛林中。
接着前去查看的侍卫扛回只事先准备好的梅花鹿。
左右臣子闭眼一通恭贺完,下面才是秋狝的重头戏。
善於骑射的臣子们皆可参加竞技围猎,谁最后狩猎的猎物最多,谁就能博得御前的彩头。
苏昀休倒不在意什么彩头,他想着秋去冬来,师弟体质偏寒。趁这个机会,打些毛色上乘的猎物,给师弟做保暖护具。
正巧有只雪兔闯入他的眼帘,当即搭箭拉弓一箭射出,眼看就要命中目标。
不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另一只箭矢横插进来,两相撞击后都从半空中跌落,雪兔被这波动静吓得蹬腿窜进草丛里瞬间不见了踪影。
“小三水,这只是我先看上的。”苏昀休顺着出箭的轨迹转头看去,见一匹装饰奢华的宝马上,江渺端坐其中,双手正做着拉弓的收势,他眉头一皱开口争辩道。
少盟主最近无事闲得慌,听闻皇家要举办秋狝,所幸跟过来凑个热闹。
苏昀休无法,谁让欠着这位祖宗人情呢。
江渺斜眼觑了他一眼,反唇相讥道:“讨厌鬼,这是狩猎,谁打到就算谁的。”
话音刚落,他喝音一声,纵马朝着方才兔子逃跑的方向去了,护卫幽执策马紧随其后。
“嘿呀,瞧不起谁啊!咱们箭术底下见真章。”苏昀休被拱起火,较上劲了。
旋即他俯下身对站在下方的师弟打声招呼道,“意儿,等着我猎只毛色好的,给你当风领围。”
“嗯,注意安全。还有休哥,带七雪也去跑跑吧。”沈曲意拍了拍七雪的马脖子道。
“得了,七雪,肆云我们冲。”苏昀休一拉缰绳直追江渺他们去了。
七雪蹭了蹭自家主人,嘶鸣一声,扬蹄跟上。
沈曲意听马蹄声渐远,笑了笑便转身朝御帐走去。
他没跟着一起,是因为祁璟珞说最近有点犯头疼,想让他给扎几针舒暖下。
林中江渺一马当先,雪兔没找到,忽然瞥见草丛里一抹紫影。
这毛色实属罕见,带回去给娘亲做个坎肩......心里想着,他手上动作也不慢,下一刻离弦箭羽射出。
苏昀休大老远也看到这个模模糊糊的身影了,心底有个猜想。
正欲上前探查一二,没想到江渺会一箭射去,惊得他一头冷汗。
这会出声阻止为时已晚,只好有样学样,苏昀休迅速拉弓射出蕴含内力的一箭,打掉江渺的那只“夺命箭”。
看着自己的箭矢被击落,江渺不满地转身怒视驱马近前的讨厌鬼。
苏昀休也不甘示弱回瞪着他,这小子下手没轻没重,要是这一箭没拦住,让伊人错失解药,让鲛人族失了首领,不敢想象武林盟未来要面临什么样的狂风骤雨。
眼看两人即将互怼起来,倒在草丛间的那抹身影动了,应是被方才的利箭破空声惊醒。
“什么人!”声若凤鸣的一道冷斥传入众人耳中,循声望去,眼前所见,让人当场惊呼出声。
那根本不是什么动物,但也是非人。
一对异於常人的鳍形耳朵,散在两肩上的紫色长发,配上一张谪仙一般的面容。再往下看,是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目光芒的,覆盖着冷冽鳞片的紫色鱼尾。
“是...是鲛人,王爷小心!”
“少主人,小心。”
跟随苏昀休而来的几名侍卫和幽执几乎同时出声,纷纷上前拦在自家主人面前。
虽然它美丽得近乎於魅,看样子还受伤不轻,但那线条绷直的宽大尾巴,长长的锋利指甲,紫色的竖瞳以及脸颊上隐隐显现的紫色暗纹。
无不彰显着这只鲛人的不悦,而这份不悦让他周身拒人千里的危险气息越发浓重。
双方剑拔弩张,苏昀休率先打破僵局,他下马排开拦在身前的一众侍卫,上前几步施了一礼,道:“别紧张,这里是苍澜国,我是侠王苏昀休,那位是武林盟的少盟主江渺。
我们没有恶意,今日是皇家秋狝的日子,我们追捕猎物到此,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察觉到他紧绷的身体放松几分,苏昀休再接再厉道:“看阁下伤得不轻,如若不见意,可随我回行帐疗伤。”
夜栖玥能感觉此人并无歹意,但他沦落至此,已不敢再轻信旁人,便警惕道:“你想要什么?”
苏昀休先是被问得一楞,瞧见那双恢覆成普通瞳孔的紫眸里深深的防备,恍然明白过来。
所幸和盘托出,将他有个弟弟是混血鲛人,需要医治体内血脉的事低声讲明。
夜栖玥嗅觉灵敏,在他说话间隙分辨出此人身上是有一缕同族的微弱气息。
手指尖的指甲慢慢缩短消失,他果断道:“今日你救我脱困,来日我向王求取灵药救治你弟弟。恩情相抵,两不相欠。”
还向王求取...你不就是那鲛人王嘛。苏昀休听着有点想笑,但不用想也知道他是并非全然信任自己,才有此隐瞒。
遂也不拆穿,顺水推舟,故作惊喜道:“那就多谢了!哦,对了。还不知怎么称呼阁下?”
夜栖玥扶住一旁的树干,像蛇一样用鱼尾立起身,随意将胸前的长发拂到身后,理了理身上凌乱破损的鲛绡。
本以为他会编个化名,哪知下一刻“夜栖玥”三个字钻入耳中。
“咳咳”苏昀休用咳嗽声掩盖住差点没忍住的喷笑,这人连取个名都嫌费事,真不知道是艺高人胆大还是仗着灯下黑这招忽悠人。
见当事人狐疑地看向他,苏昀休灵机一动,微侧身对身后一直紧张地盯着他们一举一动的侍卫招招手,“拿件宽大的黑色斗篷来。”
侍卫办事效率很高,一会就将东西呈到主子面前。
苏昀休背手像避嫌般把斗篷替给那鲛人,示意他穿上。
夜栖玥接过边穿边用馀光瞥眼身前人的后脑勺,声音清冽道:“你懂得还挺多。”
鲛人一族的鱼尾是个隐私的存在,只有其认定的伴侣才能直视或触摸。
苏昀休知道这一点自然是因为前世那场孽缘,佛曰:不可说。
於是他拿出花伊人当挡箭牌胡诌道:“家里有个鲛人弟弟嘛。”
说完半天没得到回应,身后连穿衣服的簌簌声都停了。
苏昀休疑惑转头,就见穿着黑斗篷的夜栖玥突然像脱力般,直挺挺地朝他身上倒来。
本能地伸手扶住逼近眼前的身体,但他低估了失去意识后成年鲛人的重量,简直比滚滚还重......虽说用内力还顶得住,但也无法挪动步伐了。
无奈之下,苏昀休扭头扯着嗓子喊道:“江渺你们还不来帮忙,都楞着干嘛?!”
接着他又换个角度,对一边甩着尾巴,只顾和七雪热乎的自家马嚷道:“肆云,快过来驼人。”
肆云甩甩头,没搭理他,继续和七雪嘀咕它们才能听懂的悄悄话。
七雪倒是想过来帮忙,但肆云霸道得很,自己不去,还诱拐七雪和它一起头也不回地往行帐的方向跑了,美曰其名:让沈主人准备好,有病人来治伤了。
“诶,肆云你个疯马,反了天了!回头再收拾你!”苏昀休气急败坏地注视两匹马叼着自己的缰绳消失在眼前。
最后还是江渺让出自己的坐骑,几人合力扶昏迷的鲛人上马趴好。
回去的路上,苏昀休一人闷头朝前走,嘴里念念叨叨全是吐槽那匹疯马的话。
但凡他分出一丝注意力,就能留意到身后牵着缰绳的少盟主,和平日里矜娇自持的样子截然不同。
此刻江渺不光同手同脚地在走路,神情似乎还有些含羞,时不时微微侧头偷偷瞄两眼马背上那被长发遮掩住大半面容的鲛人。
没错了,从看清紫发人面容的那一眼起,江渺的一颗少年心便被他的倾世容颜击中了。
他擡手捂住咚咚咚直跳的胸腔,沈浸在这惊鸿一瞥中,直到苏昀休的喊声才将他唤醒。
御帐里,沈曲意按时取下祁璟珞头上的几根银针。
两人未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帐外守卫进来通传道:“沈公子,侠王在林中救回一位伤者,请你到他帐中给看看。”
祁璟珞单手撑住额角,闭起眼睛准备养神,他朝曲意挥挥手,那意思是去吧,他自个休息会。
待沈曲意走到侠王帐前几步远处,便听到一阵熟悉的脚步声来到近前。
苏昀休倾身凑到他耳边,迫不及待地叽里咕噜说完事由。
“真的?”沈曲意听后,有些惊讶道。
苏昀休拍拍他的手背以示肯定。
“真好,花前辈这下可以安心了。”沈曲意高兴道。
守在门口的侍卫撩开帐帘,两人一起低头入内。
一番诊断,沈曲意放开搭脉的手指道:“外伤没有大碍,昏迷是灵力透支过渡导致的。要尽快醒来需得......”
他还未说完,站在榻边的江渺急不可耐地插话道:“需要什么珍贵药材,尽管和我说。”
苏昀休颇为意外地瞥了他一眼,不过没太在意,接着师弟的话头说:“意儿,是不是像习武之人恢覆元气一样,得尽快恢覆鲛人的灵力。”
沈曲意点点头道:“嗯,习武之人拿药材补气是有效果的。不过鲛人药补效果怎样,我没试过不好说。”
鲛人一族的灵力来自於水,想恢覆得更快,需要将它浸入水中......这条也是出自苏昀休的前世经验。
想到这,他双手一拍,装作献计道:“鲛人平时生活在水里,不如我们尽快找个水池,将人放入,肯定比长时间脱水干晾着好吧。”
嗯~众人一听觉得很有道理。
当沈曲意给夜栖玥外伤止血包扎完毕后,江渺适时提议道:“宫里人多口杂,不如先将人安置在侠王府吧,那里正好有一方活水池,环境也好。”
苏昀休颔首,吩咐侍卫们照着办了。
等帐内仅剩下苏沈二人时,苏昀休摸摸下巴,联想起诊脉时小三水紧张的插话和刚才他有意的安排,有点咂摸出不对劲出来,嘀咕道:“微妙啊微妙。”
沈曲意正在收拾药箱,没听清他说的话,问了句:“嗯?休哥,你说什么?”
“没事。”苏昀休放下手,来到塌前和他一起收整,边说道,“就是皇兄赏赐的侠王府,比起我这个名副其实的主人,小三水这个客人倒是更熟悉些。”
沈曲意听后,无声笑笑不说话。
远在千里之外的闲郡王府,小厮小跑着进门禀报说有客来访。
祁璟珀坐在主座上,端杯茶喝着,晃晃翘起的二郎腿,调侃道:“怎么我这个闲散郡王突然成了香馍馍了。不见,不见。”
萧文轩坐在下位,劝道:“王爷,不如先看看是什么人,如果还像前几天的天泽人那般无礼,再打发出去也不迟。”
小厮左右看看拿不定主意,片刻后祁璟珀扣上茶盏,漫不经心道:“那就按萧幕僚的意思办。”
须臾后,小厮带着位身罩斗篷的神秘人进门。
“来者何人,鬼鬼祟祟,见了闲郡王还不速速卸下伪装,以真面目示人。”萧文轩见状,站起身发难道。
“我乃现任鲛王冷绯焱,来找你谈合作。”神秘人声音如玉铮铮,他边说话边脱下斗篷黑帽。
祁璟珀凝视他异於常人的红眸红发和那张美丽得惊人的脸庞,感兴趣地放下二郎腿,身子向前倾去,“哦,说说看怎么个合作法?”
冷绯焱言简意赅道:“你想做人皇,缺钱招兵买马,我提供;我要抓前任鲛王,线人报他已逃至苍澜,你帮忙。”
“好,阁下快人快语,很对本王胃口。”祁璟珀合掌大笑道,“成交。”
作者有话说:
第三则好消息:边关在林老将军的有力指挥下,终於击退来自天泽的“匪患”。
重枫也完成他的“使命”,正在返回繁昭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