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日子悠闲太久,怎地忘记前世这年苍澜发生了一件大事。◎
转眼天气入了夏,炎炎六月的燥热。
太阳整日明晃晃的挂着,树头枝叶一动也不动,一丝风都没有。
连平日里最活泼好动的滚滚,都蔫蔫地躲在竹林里,懒洋洋地趴着,有气无力地咀嚼嘴边的竹叶。
更不要说人了,都快被闷得喘不过气来,苏昀休和沈曲意他们每日还需练武,动一下便汗如雨下,着实辛苦。
滚滚就是沈曲意之前挖笋捡到的那只小竹熊,显然这不是暮前辈取的名字。
暮水云本来已经想好给小竹熊取名叫峨曲,谁知,苏天一不知从哪里冒出来,非嚷嚷着他也要取就叫黑白团。
於是,两个加起来岁数都过百的人又吵了起来。一个说峨曲就是别称起的太过普通,一个说黑白团起的太过直白。
争论不休中,沈曲意忙着来回劝架,而小竹熊一直搂抱他的小腿不放,连带着在地上被拖来拖去。
忽然,小竹熊两条短短的前肢没抱稳,一个跟头载下,圆嘟嘟的身体立马在地上翻滚起来,被苏昀休擡脚拦住。
他伸手捏住小竹熊的后颈,提起来对前方的三人晃晃说道:“别吵了,不如就叫滚滚吧。”
小竹熊四脚悬空,吓得楞楞不敢动弹,睁着双无辜的小眼睛,发出类似於“嗯嗯”的声响,好似非常赞同这话。
“看,它也觉得好得不得了。”苏昀休精通熊语般瞎扯道。
沈曲意接过小竹熊抱在怀里,捏捏它耳朵,为了消除两前辈的争端,遂盖棺定论地附和道:“那就叫滚滚吧,多很可爱的名字,昀休哥哥起的恰到好处。”
於是乎,起名风波算是告一段落。
见最近师弟被热得吃饭没什么胃口,苏昀休想到之前在山上某处练功时,发现过一颗青梅树。
他顺着记忆中的路线,不多时便找到了。
擡头见一颗颗青翠欲滴的硕果挂满枝头,苏昀休纵身一跃,上了树干,撩起下摆扎到腰间做兜,三下五除二,摘了一布兜。
眼看装不下了,便把手里拿的这颗在胸前衣襟上随意抹了两下,放入口中一咬,酸涩的汁水炸开,口中泌出许多涎水。
苏昀休被酸得直眯眼,“呸呸”吐出果肉,心想这酸度放些糖渍上一段时日,足够给师弟开胃了。
“昀休哥哥,你在哪里?”远处传来一声急促的呼唤。
苏昀休立在树干上举目望去,见师弟顶着炎阳,跟在边飞边停带路的白米团身后,朝自己所在的方向寻来。
扎紧布兜,苏昀休身影一闪,於枝桠间几个踩踏,三两步落到近前,“小意儿,我在这,什么急事这么热还出来找,看这满头大汗的。”说着,拿出布帕帮他擦拭额头上浸出的汗水。
未等回话,拉他走到一旁的树荫下,轻按双肩,让他坐下休息片刻。
“我没事,是白米团送来一封大哥的信件,还用火漆蜡封住,应当是宫中发生了要紧的事务。”沈曲意顺势坐到树下的一块山石上,双目含笑,温和地说道,“意儿不敢擅动,便来找昀休哥哥了。”
苏昀休一手兜住腰间布兜,弯下腰坐到他的身边。
闻言伸手朝停在树枝上梳理羽毛的白米团招招,待白鸟振翅落下。
苏昀休取得信件,瞧见信封上的火漆蜡,他诧异地挑挑眉。
近些年,自从皇兄收到一小袋雪叶玉剑茶叶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那头寄来皇家的特色糕点用品,这头寄去苍浪山的特产野味,一般是沈曲意负责打里。所以一来二去,他两成了互通信件的笔友。
苏昀休自然知道内情,於是他边拆开信封,边调侃道:“小意儿,都叫大哥了。那哥哥写给弟弟的,哪个弟弟拆还不一样?”
沈曲意才恢覆的脸面蓦地又是一红,嘴唇翕动几下,说不出话来,只得伸手推推身旁的手臂,催促他赶紧读信。
苏昀休心情很好地清一清嗓子,他抑扬顿挫地读完惯例的问候语句,目光往下面段落一扫,神色一凛,语气渐渐严肃认真起来。
山中日子悠闲太久,怎地忘记前世这年苍澜发生了一件大事。
就是这封信上祁璟珞所书之事----幽州大战。
苍澜国版图以北之地乃是天泽国,因地理气候原因,苍澜国虽盛产丝织品丶瓷器与粮食,可是缺羊更缺宝马良驹,而天泽国他们马羊遍地,但是缺粮缺布。
两国天然互补,必然有贸易往来。但天泽国民风彪悍,素有虎狼之国的称号,自然不满足於平等公正的互换,早就有挥兵南下的意图。
然苍澜国先帝还在位时,励精图治,国富兵强,天泽国当然不敢冒然发动战争。
於是,总是在两国交易的留梦城互市上,今日扮作土匪,明日乔装马贼,小动作不断。一来意在试探,二来想趁机占些便宜。
待到现任苍澜国的皇帝祁永衡在位的弘玺二十年,天泽国新任大王烈帝,他在做帝王之前本就是位骁勇好战的将军,如今观苍澜弘玺帝整日沈迷修仙炼丹,昏聩无能,遂决定趁此机会亲率大军挥师南下,攻打苍澜。
兵贵神速,大军浩浩荡荡穿过留梦城,势如破竹般向苍澜边城幽州挺进。好在镇边大将军林老将军,反应迅速,整军应敌,两相厮杀后,誓死保卫住了城池。
但烈帝并未就此退回,而是在幽州城五里外安营扎寨,预备长期作战。
由此,这场恶战长达半年,断断续续,双方都死伤难计。
战事一长,苍澜国库渐渐支撑不住,朝堂上也隐隐出现另一种声音----主和派,和原先的主战派每日唇枪舌战,激辩不休。
天泽国也不例外,毕竟是跨国作战,战线绵长,他们的粮草很快消耗殆尽。
於是,双方好似约定好一般,在幽州城一里地外的赤峡谷展开了最后的生死之战。
结局正如信上所写,苍澜国虽然险胜,一箭将烈帝射落於马背,天泽国随着大王受伤气势大败,终於无条件退回老巢。
但我方为了这一诱敌之箭,亦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林老将军之子林琪作为本场战役的急先锋,马革裹尸,战死沙场。大皇子祁璟钰也被谷中坠落的山石砸中双腿,伤势严重,昏迷不醒,因边关条件简陋,现已在护送前往皇城的路上。
读完薄薄的两页信纸,其中承载着长达半年之久无数将士们的抛头颅洒热血,一时之间,林中的气氛有些沈重。
良久,沈曲意小声问道:“昀休哥哥,大哥哥会没事吧?”
苏昀休转头瞧他满脸寻求肯定答案的神情,擡起手臂将他揽住,轻轻说道:“大皇兄在我出生前就离开皇宫远去戍边从军,虽从未见过面,但他有一颗守护万民的赤诚之心,相信一定会转危为安,化险为夷的。”
这也不全是安慰之言,虽然幽州之战还是如前世一样发生了,但结局却有细微的差别。
前世大皇兄是和林琪将军一起战死的,这世是重伤被护送回皇城,可能冥冥之中,有些事情正在发生微妙的变化......
沈曲意放松身体轻靠在哥哥肩头,耳边传来这句铿锵话语,内心也在默默祈祷上苍,保佑这位素面蒙面的大哥哥平安无事。
突然,感到手臂触碰到凹凸不平之物,沈曲意探出手摸索疑惑道:“昀休哥哥,你怀里放的什么?”
眼珠一转,苏昀休拿出一颗青梅用布帕擦干净后,递到他嘴边,“小意儿,咬一口尝尝看。”
沈曲意估摸着是哥哥上山采摘的野果吧,便放心地咬了一口。
看着师弟瞬间被酸成一团的小脸,苏昀休欢快地笑了好一会儿。
而后他把剩下的果子放到师弟的手中,解释道:“天气热,你这些天吃的少。所以采些青梅回去糖渍,准备饭前给你开胃的。”
沈曲意乍被哥哥捉弄,吐出嘴里的果肉,刚有些恼,紧接着却得知青梅是为了自己所摘,愉悦的心情立马覆盖住羞恼,飞跃在舒展的眉梢间。
正想说什么,身旁传来“咦?”的一声,遂问道:“昀休哥哥,怎么了?”
“皇兄也真是的,信封里面竟然还藏有一张纸。我看看写了什么。”苏昀休半真半假地吐槽道。
展信读罢,原来是皇兄在御枫围场狩猎时,从野狼口中救下了一位小少年,说年岁和他们差不多大,观其秉性不错,亦能吃苦做事,便留在身边做个侍卫,赐名重枫。
重枫,盯着信纸上熟悉的二字,苏昀休摸摸下巴,心里琢磨:这可真有意思,前世皇兄不在了,重枫是被我救了;这世是我不在了,重枫被皇兄救了......
转念回忆起,前世被围困致死的时候,他前脚落地扎营,后脚杀声震地。身边肯定有内奸透露行踪,里应外合。
而队伍的行径路线只有自己和当初最信任的重枫重将军知晓,所以这个奸细十有八九是谁不言而喻。
沈曲意听后思索再三,还是不放心地开口道:“昀休哥哥,这突然冒出的少年留在了大哥身边,我觉得有些不妥。”
苏昀休惊讶地转头看了他一眼,思及前世师弟也是这样机敏非常,他若当初听进去一二,估计结局不会狼狈的草草收场。
摇摇头甩掉杂念,他开口赞叹道:“英雄所见略同,事不宜迟。我们回去给皇兄写信,提醒他留心。”
语毕,他拉师弟起身,兜着一下摆青梅,打道回府。
两人一鸟行至竹楼前,苏天一正斜躺在檐下纳凉。
他随意瞥了一眼外孙,怎料,对方出去一趟回来像怀有三四个月的身孕,当下捧腹笑得满地打滚。
苏昀休一看就知道他在笑什么,朝天翻了一个白眼,懒得理他,牵着师弟准备上楼。
苏天一颤抖地用手指向他隆起的腹部道:“你这是什么造型,哈哈哈...哎呦喂~笑死我了...”
沈曲意不想因为自己累得哥哥被嘲笑,正想开口解释一番。
没想到,苏昀休一拍自己的腰间,丝毫不介意地说:“小意儿,我这一腹的青梅给你糖渍一罐后,剩下的我们找哑伯炮制成青梅果酒。到时拿去和暮前辈一起喝,某个笑得如同傻瓜一样的人是肯定没有份的了。”
说罢,带师弟一同走进二楼房间,把苏天一在下面“什么青梅”丶“什么果酒”丶“臭小子,你给我说清楚”等咆哮之语尽数关在门外。
沈曲意在桌边裁纸研墨,不时分神面向楼下,欲言又止道:“昀休哥哥,苏爷爷他......”。
“放心吧,他就这老顽童的脾性,真等我们喝时,他闻着味能忍住不来才怪。”苏昀休拿笔沾墨,边写信边不在意地回道。
闻言沈曲意不可控制地想起此前的一个个画面,微微一笑所幸不管了,专注於眼前的活计。
在信中主要提到两点,都是苏昀休回忆前世种种得出的。
一是提点皇兄待大皇兄回城后,暗中照拂祁璟钰一家。
大皇兄戍边前娶过一房妻室,育有一子,前世大皇兄身死,留守在皇城的孤儿寡母日子很是难熬。
当初因那孩子的境遇与自己有些相似,便照看过一二,没想到这滴水之恩,在后面皇位争夺中,竟得到了林老将军的鼎力相报。
今生大皇兄虽未死,但毕竟结局难料。皇城中那些只看眼前蝇头小利的趋炎附势之人不会少,总之与大皇兄搞好关系,搭好林老将军这条线方是重中之重。
二是重枫的问题,写明自己和师弟的隐忧。
苏昀休想了想,觉得不够引起皇兄的重视,提笔又加了句:江湖中安插探子或奸细,往往身世不是一张白纸就是完美无缺,反正任你怎么查,都不会有丝毫漏洞。
落完款折好,放入信封中,待沈曲意帮忙弄好浆糊封口后,两人一起趴在竹窗边送白米团渐渐飞远。
皇宫中,白米团到的时候,祁璟珞正在书房看书。
他一听见窗棂边熟悉的声响,把手里的书一搁,三步并作两步来到窗前。
轻轻抚摸两下白鸟的羽毛,祁璟珞拿出竹筒里的信件,唤元福给白米团喂食,自己重新做回椅子上,展开信件。
半响后,清俊的面庞上露出一抹欣慰的笑意,他语气温暖地揶揄道:“元福,你看看这小子,这才离宫几年,如今都会摆出一副大人的样子,教他哥哥做人起来。”
元福听罢,站在窗台边喂鸟食边嘿嘿直乐道:“殿下,你还别说,有些事情听苏少爷的准没错。”
祁璟珞靠着椅子的扶手,微微思索:大皇兄那边小休儿不说,自己也会去办,不是出於什么而是良心所致。
至於重枫,思及自己当年所中的江湖奇毒,后来百般探查,皆一无所获,还是决定听小休儿的保险起见。
於是,祁璟珞朝元福招招手,在他耳边低语吩咐几句。
就这样,按照原本的安排,不日便会调重枫任二皇子的贴身侍卫。
但这会二皇子的亲卫队长接收到的指令,说重枫年纪尚小,先在此多多历练几年吧......
远在千里之外,天泽国王都暮里郎大王子府中,身穿天泽王室服饰的年轻男子端坐在正堂的主座上,一头棕色卷发,耳侧编成几股小辫,发尾末端缀着玛瑙宝石串珠。
他端起桌上的青花茶盏,拿起杯盖学苍澜人品茶时的样子,轻轻拂了拂茶沫,再微微掩住,低头嘬了一小口。
可惜这番雅致的动作配上他高鼻褐眸的粗犷长相,显得十分格格不入。
“咯嗒”一声放下茶盏,他看也不看下面跪着的黑衣人,状若随意问道:“那个杂种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回禀大王子,棋子已成功进入苍澜皇室内部。”黑衣人俯首恭敬回道。
“好!本王子到要父王亲眼看看,他固执地奉行真刀真枪的攻打能换来什么。”他无情地嘲弄道,“此刻的瘫痪在床?”
随即他从椅子上站起身,擡高双臂,脸上浮现狠厉扭曲的笑容,“而本王子单尚耀将会是从内部攻克下苍澜国的第一人,哈哈哈哈~”
黑衣人不敢再听,慢慢退出房间,身影一晃,消失的无影无踪。
作者有话说:
可惜喽,出师未捷身先死,谁让男主有金手指,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