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精神铄厉,一双鹰目炯炯有神◎
冬天的黑夜总是来的这般早。
入画在桌子上放一盏纱灯,里面的蜡烛被纱罩笼着发出潋滟的光,透出暖暖的光晕。
她温和地提醒道:“殿下,夜深了记得早点休息,课业明天可以继续做,咱们不着急的。”
祁璟琰微微颔首:“恩,我知道,你先下去休息吧。”
“好的,殿下,奴婢就在隔壁偏院,有事可以随时吩咐。”入画离开前还专门挑了挑烛心,让火光显得更加亮堂了些。
祁璟琰抄写课业,心绪随笔下一个又一个出现的黑字散开。
思索当务之急是怎么联系到外公,笔端的墨汁凝聚太久,终於“嗒”的一声落下,滴在白纸上,溅出一团墨花。
祁璟琰看看这张已报废的纸张,默默地叹口气,他无心再抄写这些无用的课本了,把毛笔轻轻搁在笔枕上。
伸个懒腰后站起身,他爬到窗边柔软的木榻上,双手用力推开了窗户。
一弯残月划过远处精致的角楼,给皇宫的高墙上洒下一片朦胧的月光。
祁璟琰却无意欣赏这样的夜景,掏出一块锦帕,若有所思地盯着里面的糕点残渣。
这是他白天趁宫人们都围着祁璟珀团团转时,偷偷抓了些碎块藏进袖口里的。
当时下意识就这样做了,事后再查看地毯,果真被打扫得一干二净,让人心生疑窦。
祁璟琰天马行空地趴在窗台上想心思,突然听到“咕咕”几声从上空传来,好奇地循声望去,一只胖乎乎的黑鸟飞了过来,落在院子里随意搭在木栏上的一块绸布旁。
他一下就精神了,这是前世用来和外公互相联络的疾迅鸟啊,记忆里外公一共驯养了两只,一只是眼前这只,还有一只是体态几乎一模一样的,就是毛色是白的。
入画这丫头真是不光讨喜还讨好运,那块绸布正是自己从母妃房间里拿过来包裹锦盒的那块,肯定是疾迅鸟发现静沈殿那边已人去楼空,才寻着味飞来了这里。
但不知是不是外公的恶趣味,给两只明明很有灵性的疾迅鸟,起了两个囧萌囧萌的名字,一个叫白米团,一个叫黑米团。
现在祁璟琰可顾不得囧不囧的问题,赶忙擡指在唇间打了个哨音,还站到榻上蹦踏着挥舞双臂喊道:“黑米团,这里,来这里。”
那只胖乎乎的黑鸟听见有人叫它的名字,拍了拍翅膀,在空中盘旋了两圈,便朝祁璟琰的窗台迅疾而来。
它轻巧地落在了祁璟琰的肩头,还用尖尖的喙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颊。
显然,这只黑鸟早就认识他,可惜之前母妃肯定怕被发现端倪,所以一直无缘得见。
祁璟琰想到这,擡手挠了挠黑米团柔顺的翅羽,然后拿下绑在黑鸟腿上的竹筒,取出里面的纸条,信笺上依旧是外公问候母妃的言语。
隔壁偏院,入画大概是听见方才弄出的一番动静,连忙起身打着宫灯前来,轻扣房门问道:“殿下,发生什么事了?”
祁璟琰闻声把信纸一叠收入怀中,高声回道:“没事,就是来了一只过冬来讨食吃的鸟儿,你拿盘鸟食过来。”
“哎,好嘞。”入画脆声应和,心里暖嗞嗞地:殿下真是心善啊。
片刻后,入画将鸟食摆放到书桌上,黑米团一见到食物立刻埋头苦吃起来。
入画见这鸟胖乎乎的还一点都不怕生,奇道:“殿下,这黑鸟这么胖,不像是缺吃食的样子啊?”
祁璟琰心里咯噔一声,遭了,鸟太聪明有时也不好,因为这两只鸟最讨厌听到别人说它们胖,如果不耐心哄好,可能会当场罢工。
这不,黑米团一听到胖字,整只鸟保持低头啄食的动作,僵硬了。之后就扑腾起翅膀在屋里乱飞一通,最后停在柜子顶上表示本鸟想静静。
书桌上被扫落一地的宣纸丶打翻的笔架丶砚台,还有空中正缓缓下落的几根羽毛,入画见此情景,惊呆了!
祁璟琰无奈地用小短手扶了扶额头,对入画道:“没事,鸟我来处理,你把书桌上的东西整理好,就下去吧。”入画呆楞楞地点了点头。
等她收拾好离去后,祁璟琰诱哄黑鸟道:“黑米团快下来,你一点也不胖。你只是冬天多长了一层绒毛御寒而已,看样子圆滚滚的,其实都是虚胖。”
黑鸟拍一拍翅膀,好一会,终於肯屈尊降贵地从柜子顶端飞下,但依旧傲娇地用屁股对着他。
“来多吃点,要不然白米团看到你瘦了,得心疼了。”祁璟琰只好继续安抚,把盘子往它身边推了推。
不知是安慰起到作用还是听到自家媳妇白米团的名字,黑鸟这才转过身低头继续吃起鸟食,祁璟琰见状着实松了口气。
终於能静下心来给外公回信了,他拿出一张新的宣纸,用镇纸抚平后,沈思一会便下笔了。先写明母亲已去世的消息,然后另起一张纸,写明糕点残渣的用意,请外公帮忙检查下。
祁璟琰仔细地把残渣用锦帕包裹好塞入竹筒,再把两张信笺也叠好放了进去,最后重新绑到已吃完在一旁梳理羽毛的黑鸟腿上。
做好这一切后,祁璟琰用右手轻轻拍了拍黑鸟的背部说道:“黑米团,去吧,把消息尽快送回苍浪山。”
黑鸟把头微微偏过来,蹭了蹭他的指腹,“咕咕”两声像是在道别,最后一拍双翅,飞入漆黑的夜空。
苍浪山即是祁璟琰外公苏天一,江湖人尊称“天一老人”的隐居之处。前世祁璟琰曾短暂的居住在那一段时间。
两日后的己时,祁璟珞果然如约来检查课业完成情况,所幸祁璟琰也紧赶慢赶都写完了。
他和皇兄坐在一个重檐圆顶撮角亭下,檐角下悬挂的铜铃被风吹得叮铃作响。
祁璟珞正查看交上来的课业,会是基本都会,就是这字写的一言难尽。
祁璟珞哭笑不得地伸手掐了他脸颊一把,“小琰儿,你这字也就比狗啃的好了那么一点点。”
祁璟琰捂着腮帮子,扫眼那张牙舞爪的字,似乎也有点嫌弃。
一旁的元褔憋笑道:“五殿下还小,这字关键在於多多练习,加以时日定能写好。”
“也是,你等会挑几本适合的字帖来。”祁璟珞吩咐道,“小琰儿,拿到字帖后,你今后每日早晚各临摹一个时辰。”
“好的,殿下,奴才记下了。”
祁璟琰撇嘴,心想:自己好歹前世写的一手卓绝劲道的行书啊,现在也不知怎地,这小孩子的小短手写出来的和想象中的相差十万八千里...内心纠结万分,难道是腕力不够的缘故?
祁璟珞故意逗趣道:“你这字,再不好好纠正练习,将来写的情书恐怕都没人敢收吧。”
“噗呲”一旁伺候茶水的入画先忍不住笑出了声,元褔也及时握拳到嘴边,咳嗽了一声。
祁璟琰不满地叫嚷道:“皇兄!”
“好了,好了,都不许取笑我们的小琰儿。谁再敢笑本殿就打谁板子。”祁璟珞半真半假地说道,看样子心情好得不得了。
周围的随从们都从善如流地低头答道:“是,殿下。”
祁璟琰瞅着有几个憋笑得肩膀都在打颤的随从,“哼”的一扭脸,跑出了亭子,往养锦鲤的假山池子那边去了,心想一群幼稚鬼,才不和你们一般见识。
祁璟珞含笑摇摇头道:“还真是个小孩子。入画,你跟在后面看着点五殿下。”
入画欠身回道:“是,殿下。”
寒冬时节,庭院中花木扶疏。
祁璟琰沿廊桥走了片刻,来到假山池畔,盯着池水里色彩斑斓的锦鲤发起呆来,心里盘算:黑米团都去了两天了,怎么还没个回信啊,外公在搞什么啊...急死个人!
突然祁璟琰感到自己后襟一紧,双脚猛地腾空而起,被人像抓只小猫崽子一样拎着衣领提到了半空中,正要大声呵斥:哪个大胆狂徒!
没想到,来人武功奇高,带着他毫不费力在屋顶上几起几落,冷风一个劲的迎面灌来,四周的
景物从眼前“唰唰”的掠过,祁璟琰只能暂时憋屈地闭起嘴巴眯起眼睛。
等双脚落到实地,人已站在皇宫地势最高的朱雀楼上了,城楼最高处空无一人,守卫们全在下面巡视。
站在城楼上,北风猎猎吹在脸上,仿佛小刀一般割得生疼。
可从这里俯瞰整个皇城,极是雄伟。远目望去,沈沈宫阙,连绵殿宇,斗拱飞檐,琉璃兽脊,鳞次栉比,碧海似的衔接到天际。
不过眼下祁璟琰可没什么心情欣赏风景,等到头不晕脚不软之后,擡头怒目而视,他倒要看看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宵小之徒敢在皇宫里劫持自己。
不看不要紧,一看祁璟琰楞住了,来人穿了一袭灰色长衫,两鬓灰白,下颚蓄着长长的灰白胡子,年龄看着有六十出头,但精神铄厉,一双鹰目炯炯有神。
祁璟琰此刻非常想伸手扶额,来者何人,可不就是他的外公“天一老人”嘛。
那老头抚了抚胡子,仔仔细细打量祁璟琰片刻后,自顾自的直点头:“像,像,这眉眼间像极了浅浅,准没错了。”
敢情您老刚才都没看清楚就乱抓个小孩上来了...祁璟琰内心无奈至极,还要装作不认识一般喝道:“哪来的怪老头,你是什么人?竟敢光天化日之下劫持本皇子!”
那老头听后也不生气,又直直点头道:“恩恩,这发起火来的小掘样更像了。”祁璟琰彻底无语了...
须臾后,老头咳嗽一声,双手往后一背,四十五角望天,摆出个世外高人的背影道:“我是你娘的爹,也就是你的外公,江湖人称的天一老人。”
在老头摆造型期间,祁璟琰席地坐下,双手无聊地托腮吐槽道:“哦,就是那个一直写信给我母妃,却没收到一封回信的---我的便宜外公。”
老头的背影骤然怔住,这一句话犹如箭羽,直戳在他的痛处。
苏天一沈默了一会,缓缓开口道:“你娘她...”
未等说完,祁璟琰出声打断道:“我娘的事稍后我们详谈,我之前问的事有眉目了吗?”
“哦,好的。我们稍后谈,稍后再谈。”
苏老头本就对他们娘俩心中有愧,这会哪敢不顺毛摸,连连答应道,“那个糕点残渣,我拿去给老毒怪一看,他就说有毒,我一听还得了,有人竟然敢给我的亲亲外孙下毒,就立马赶来了。”
祁璟琰闻言险些被气个仰倒,他深吸一口气道:“然后呢,什么毒,怎么解,一概没问?”
“额...一着急就给忘了。”老头打了个哈哈。
“不过老毒怪肯定会详细写明,让黑米团它们传信来的,外孙你不要着急哈,算了算时辰,最迟今天申时就能到。”苏天一赶紧补充道。
老头口中的老毒怪也是在苍浪山上避世的高人之一,他其实名字叫暮水云。
听闻是世家公子出生,但少年时家道中落,无奈流落江湖。幸而拜得一位隐士高人为师,习得一身医术和毒理,所以外公整天老毒怪丶老毒怪的浑叫。
“哎,就这样吧。”祁璟琰叹口气道,“你先赶紧把我送回原地,估计这会功夫,丫鬟随从们都找翻天了。”
“哦哦,马上。”苏天一正想再抓他的后襟。
“不许再抓我的衣领子!”祁璟琰很及时地出声警告道。
老头呲溜手一缩,慈祥地笑问道:“那昀休是要外公背还是要外公抱啊?”
祁璟琰哼了一声,“背吧,你还不够资格抱。”
“哦。”老头委委屈屈地背起他,几个起落间重新回到沁心园。
还有刚老头叫的那声“昀休”,其实是母妃以前给他起过的一个俗家名---苏昀休。
这相两人脚才落地,那相入画已带着小厮们满院子找人了。
祁璟琰赶紧拍拍外公的背,擡起右手一指:“快把我放到那个假山后面,你也赶紧找个地方藏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入画在不远处边走边指挥道:“你们几个到那边看看,你们几个跟我到这边来。”
眼看快要被发现,祁璟琰倏地眼前一花,一阵劲风后,人就在假山后站着了。
回眸四处看看,不见外公人影,也不知老头跑到哪藏身去了,哎,先不管他了。
祁璟琰稍微整理下自己的头发和衣襟,随后把头往外一探,喊道:“入画,我在这。”
“哎呦,我的小殿下,怎么跑到假山上去了,慢点站那别动,奴婢让小厮们抱您下来。”入画赶忙让身边的两位小厮爬上去,轻手轻脚地抱祁璟琰下来了。
入画蹲下身子,轻拍他的锦袍,边苦口婆心地念叨道:“殿下,下次可不能再这般莽撞了。天寒地冻的,您要是失足掉下水池可怎生得好。二殿下知道要...”
祁璟琰急忙打断她的长篇大论,投降讨饶道:“下次不会了,我保证!”
看入画还意犹未止仍有话说的样子,快速转移话题问道:“入画,我饿了,传午膳了吗?”
“哎呦,瞧奴婢这记性,差点忘了!二殿下早就派人来催了,奴婢这就伺候殿下您净手洗脸。”入画说着拍了一记额头,转身打水去了。
“呼~”祁璟琰这才长舒一口气,总算有惊无险的蒙混过关了。
作者有话说:
黑米团为什么你湿身之后体型还是这么圆乎乎的呢?你真的是虚胖吗?
黑米团:哼,我就是虚胖,我媳妇觉得我身材可伟岸了,你个单身狗懂啥!【鄙视眼】
作者嘤嘤嘤咬手绢状,心灵受到一万点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