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凝冰在陈拙的墓前搭了一个简单的窝棚，这两日她甚至没有寻找食物，就那么静静的靠在墓碑旁，一看就是在迎接自己的死亡。

一个人能将死亡看的如此淡然，说明她也是活明白了。

“你怕是早就醒了吧？为什么还要继续下去？不过这几十年我倒是收获颇丰，上一世与这无水道人无甚交集，最后她好像还被我的人杀死了。重活一世竟与她产生如此深厚的交集，这世间种种真是奇妙，如此一来我都难以分辨，上一世与这一世，究竟谁真谁假了？”陈拙还是挑粪老人的模样，他看到白凝冰生机快速流逝，心中也是感悟颇多，最后还思考起这两世经历，对他来说究竟哪一世算真？

这个问题陈拙短时间应该还想不通透，已经超过了他的准帝认知。

很快他也将这些问题暂时放下，在白凝冰生命的最后时刻，他还是走向了墓碑旁那个迟暮的老人。

当陈拙向坟墓走去时，白凝冰好像就心生感应，她用不多的力气抬头看向了陈拙走来的方向，很快就看到了挑粪老人的身影。

片刻后白凝冰就发现了不对劲，随着挑粪老人越来越近，他的形象也开始发生巨大变化，从挑粪老人到更夫，再到马夫，接着厨子，苦力，小贩，山贼，教书先生，无数种市井形象不断的切换着，最后变成了一个面罩白巾手提钢刀的杀手。

“是你，果然是你，相公你一直都没有离开是吧？”白凝冰脸上露出了释然的笑容，她看着眼前停留在杀手形象上的陈拙，最后还喊了一声相公。

陈拙最后也不装了，杀手形象一变，变成了与白凝冰相处三年时的神医模样。

此时白凝冰是个垂暮老人，而陈拙还是年轻时的样子，两人这么出现在一个地方，形成极其强烈的反差，仿佛跨越了时空一般。

“浮生一世，大梦一场，明明知道这是梦，怎么还不愿醒来？”陈拙微笑着对白凝冰说道，他知道自己面对的已经不是幻境中的白凝冰，而是无水道人了。

“万一醒来后的才是梦呢？”白凝冰认真的看着陈拙，脸上也带着笑容说道。

陈拙也没想到白凝冰还能说出这么有哲理的话，不过这确实像一个将死之人，像一个历经沧桑，看透人生大彻大悟之人说的话。

“一世经历，道友情之一字应该也看透了吧？”陈拙没有去和白凝冰探讨这类哲学话题，有些东西注定是没有结果，也没有标准答案的。

“算是看透了吧，什么情啊爱的，其实每个人都有，只是大多数人不满足现状，自己将已经得到了给弄丢了，多谢道友陪了我几十年，以后我会安心修炼，不再为情所扰。”白凝冰还是老妇的形象，但语气已经变成了无水道人。

这番话倒是白凝冰一生的总结，看起来她也确实看透了情爱，如果抛开眼前的陈拙，她确实已经走完了一生。

陈拙不确定白凝冰是不是真的渡过了情劫，按说这种大彻大悟下，也算是渡过了，但事情又好像有什么地方没有走完。

见陈拙半天没有反应，白凝冰主动说了一句：“念在也算夫妻一场，送我最后一程可以吗？将我葬在这旁边。”

陈拙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点了点头，他有些不明白，白凝冰明明已经醒了，怎么还要走完最后的流程。

见陈拙答应下来，白凝冰也没有再说什么，她安详的闭上了眼睛，嘴角慢慢的上扬，好像在回忆这一生过往，渐渐的就像睡去了一样。

陈拙在旁边静静的等着，大约半个时辰后，他确定白凝冰已经咽气了，但幻境还没有消失，也就是说无水道人的意识还在继续运行这个幻境世界。

随后陈拙在自己的墓旁挖了一个坑，按照白凝冰的遗愿，要将他葬在这里。

说起来将名义上的妻子葬在自己的墓旁，还是由已经死去的自己亲自埋葬，这事也挺抽象的。

很快坑挖好了，陈拙伸手去抱起白凝冰，才刚刚抱起余温尚存的白凝冰，她的怀中就飘落一张泛黄的纸。

纸张落在地上，有微风吹拂，翻滚了几下，陈拙也看到了上面的内容。

这张纸他并不陌生，正是那一纸和离文书，和当年陈拙留给白凝冰时一模一样，甚至上面依旧没有白凝冰的名字。

“原来你一直没有签字，现在我亲手将你埋葬，这样倒也算是圆满了，在这个幻境世界，到死你我都还是名义上的夫妻。”陈拙一瞬间就明白了白凝冰这些年的意图，但他又有些担心起来，担心白凝冰渡过了一场情劫，又困在了另一场情劫中。

将白凝冰尸体放在坑里，陈拙就开始填土，那张和离文书还在墓碑旁被风吹拂。

看到和离文书，陈拙脑海中忽然闪过另一幅画面，那是快三百年前离开五方世界时的一幕。

离开五方世界的前一刻，陈拙去向虞婉道别，虞婉将他带进風雨文学凌乱的书册被风吹拂，翻动的书页当时就让陈拙似有所悟，现在那一纸随风跳动的和离文书，竟然让时间跨越三百年，甚至不在同一个时空，一个真实一个幻境的两个毫无关联的场景重合了。

陈拙恍惚间感觉要抓到了什么，他相信这绝对不是巧合，因为虞婉那人很特别，见面时就表现得与众不同，现在更是不存在于这个时空。

但陈拙依旧什么都没发现也没有悟道，接着这个幻想世界就开始破碎，周围的一切仿佛镜子碎裂一般......

等陈拙意识回归时，已经在无水道人的卧室之中，两人还保持着相对而坐的样子。

下一刻无水道人也睁开眼，她看向陈拙的目光与进入幻境前明显不同，多了些亲切感，没了以前那种警觉与疏离，像是多年的老友。

陈拙伸手掐了几下手指，一瞬间他就发现，这一场幻境小仙界中竟然已经过去了二十年，这是一场梦，但绝对不是梦那么简单。

很快白凝冰也神色微变，显然是意识到了已经过去二十年。

让人产生幻境，甚至将意识拖入幻境的手段非常多，有神通有宝物有阵法都可以做到，但基本都是黄粱一梦，时间不会太久，像陈拙这种手段以前是闻所未闻。

“白凝冰？”忽然陈拙看向无水道人叫出了对方本名。

刚才陈拙掐算时，也算了无水道人的人宅，在三十三层罗盘之下，可以确定无水道人情劫已除，人灾三难都已经消弭，说明由红尘道产生的环境，确实帮助无水道人渡过了人灾。

无水道人笑着看向陈拙，她目光坦然，随后明显玩笑的说道：“一世夫妻相公连声娘子都不愿意叫了吗？”

“道友这情劫一消，心态立时坦然啊，不过你这般消遣我，就不怕我与你纠缠不休？到时候坏你道心，让你在天劫下灰飞烟灭？”陈拙倒也坦然，两人说着暧昧的话，却没有半分暧昧的气氛。

“你不是那种人，你我经历虽是幻境，但绝不是简单的幻境，道友的红尘道果然厉害，我在幻境中见到的是真实的你。”无水道人神色坦然的看着陈拙，确实越来越有老友的感觉。

“既然道友人灾已消，那我便告辞了，后会有期！”陈拙起身就准备离开，这次时间太久，外面还有很多事等着他去处理。

“道友且慢，留下来吃顿饭再走吧，就当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忽然无水道人开口。

陈拙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还是点头应下，反正一顿饭也耽搁不了多少时间。

留陈拙吃饭，严格说来是白凝冰的遗憾，在幻境中陈拙留下和离文书离开时，白凝冰自言自语的说过，陈拙一点不念旧情，连顿散伙饭没吃。

或许这顿饭就是补上夫妻散伙的那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