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抱就抱
不知道是谁举报的聚众斗殴,江聿从问询室出来的时候,外面天灰蒙蒙的,公安局院子里只有他一个人。
他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早上七点多了。
馀光注意到信号是满格,但他现在也没兴趣看手机,记得昨晚路过的时候这附近有个小门市。
他现在非常想抽烟。
还不算太糟糕,他走到门店外的时候,老板刚好从里边把门打开。
“有烟么?”他嗓音沙哑。
老板明显也刚睡醒,双眼朦胧怔楞了几秒才应道:“有。”
关了一个晚上没人审讯,天快亮的时候才来了个人,问了他基本信息之后就把他放了出来。
放出来前,他问:我朋友呢?
警察没回答他,反倒一直盯着他的脸看,最后走开的时候还说了一句“脸这么小,下颌线这么完美应该不是整过容的吧”。
江聿坐在台阶上,从烟盒里摸一根烟闻了闻。
遇事就抽烟的男人,都不是什么好种。
他的原话。
“啪嗒”按下火机,小小的火苗迅速窜得老高,他把烟头凑过去,第一口抽的有点猛,呛得他直咳嗽,咳得眼睛里全是水雾。
了解到顾言辞还在里边,不知道为什么,他那一刻想到的是,如果在里边的人是他,顾言辞肯定会在外面等他。
心里就是这么笃定。
太阳高高挂起,他脚边丢了一地烟蒂。
公安局外面的路上时不时有路过的汽车鸣笛声,江聿正要起身去里边问问情况。
久坐在台阶上,他双腿有些发麻,起来的时候脚底踉跄差点没摔下台阶。
“江聿!”
他有些恍惚,好像听到了父亲的声音。
江聿楞住,转身寻找声音来源。
“你太让我们失望了!”
他眼神甚至都还没来得及聚焦,右脸上就被甩了一巴掌,打得他脸颊火辣辣的麻,脑海只剩下嗡嗡声。
“你长本事了是吧?都混进公安局了!”他爸怒目而视,手紧紧攥着他的衣领,“丢人!”
从他爸头顶看过去,紧跟而来的还有他最尊敬的母亲,他的兄长丶哥哥的秘书以及孟叔夫妇。
半晌,他才说出一句“现在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
人生中第一次被抓进公安局,他自己都还没有从这种羞耻感中抽离出来,迎面就被父亲甩了一嘴巴子。
脸一点都不觉得疼,就是心搅得难受,感觉都快要呼吸不上来。
“跟他没关系。”
顾言辞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江聿垂在身侧的手攥成拳头,手背青筋凸起,无力反驳也不想多说一句话。
“警察都已经调查清楚了。”顾言辞走过来,擡手掰开江父攥着江聿衣领的手,人也不由自主站到江聿面前,以保护的姿态把他挡在自己身后。
江聿低头,鼻尖酸涩的厉害。
但他不能哭,丢人。
顾言辞说:“昨天晚上的事跟江聿没关系,他不知情,也没有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参与到我们中间,警察都放了他了,你们还不打算放他吗?”
“言辞你闭嘴!”孟叔冲过来把顾言辞拉开。
但顾言辞就好像是一座不可移开的大山似的,任由孟叔怎么拉扯也不动弹。
“本来就跟江聿没关系!”孟豪杰也从公安大厅出来,被调查清楚之后他明显底气更足了些,“是孙成功他们……”
“闭嘴!”孟叔一脚踹在孟豪杰大腿,直接把他从台阶最上边一层踹到最底下。
孟叔那一脚踹的有点猛,孟豪杰顺着台阶滚下去好半天才站起来。
“如果说国内实在容不下你,你就出国。”父亲把哥哥的秘书叫到身边,“给他看今天的航班,离得越远越好,让他把他在娱乐圈沾的那些上不了台面的坏东西都清干净了再说!”
“我身上有什么脏东西啊?”江聿眼角泛着猩红,满腔委屈。
顾言辞垂下眼皮,目光紧锁着江聿布满青筋的手背,眉心不禁蹙起。
“我什么什么脏东西啊?”江聿下了一个台阶,斜着肩膀,一副吊儿郎当的架势与父亲四目对视,“说说呗!”
他歪着头,下垂的嘴角勾着坏。
“江聿,”顾言辞抓住他的手,指尖冰凉,“好好说话。”
“好好说什么呀?”江聿扭头望着顾言辞,“说他们怎么嫌我丢人不让我进家门?还是说他们商量着把我送出国?顾言辞你听听他们说的什么再劝我好好说话,行么?”
顾言辞,别再跟我说话了。
他都快哭出来了。
操!
眼眶里的泪水越来越多,他都快要控制不住了。
这有什么呀?有什么好委屈的,你这一个月在草原不是适应的好好的么?不对口的饭菜,手上的冻疮,脸上的皲裂,衣服上的牲口腥味,你不都忍了么?
顾言辞抓着他手腕的力道越来越重。
“我带他到外面冷静冷静。”顾言辞拽着江聿大步走出公安局。
两人坐在公园长椅上,天气阴沈沈的,周围也没什么人。
“我以为你情绪一直非常稳定,”顾言辞看了一眼情绪还没稳定下来的江聿,“憋这么久挺累的吧?”
一个月了,江聿面不改色逼着自己强忍了一个月的不适。
顾言辞靠着长椅背,身体往下滑了点靠得更舒服,他擡头看着灰蒙蒙的天,“你想哭的话就哭吧,我当没看见。”
过了会,顾言辞听到熟悉的抽泣声。
声音很小,和江聿来的第一个晚上哭的声音很像,压制着。
“我刚到这的时候,连着哭了一个月,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关了灯往床上一躺就开始哭。”顾言辞擡头看着天,眼底一片平静。
江聿哭的时候,他说不上感同身受,毕竟他从小没见过自己的亲爹,亲妈也跟人跑了。
但跟江聿在一块呆着的时候,他短暂性地忘记了回忆里的那些不开心。好像这样,压在心脏的那块让他密不透风的石头就不知不觉消失了。
“你不可能明白我在委屈什么。”江聿嗓音沙哑,说话的时候口吻带着烟草味。
“由奢入俭难。”顾言辞跟他直视,“我以前生活在最底层,所以无论现在生活的怎么样,跟以前比起来,我总归都是往好的方向走了,但你跟我正好相反。”
“你适应不了,对吗?”
江聿闭上眼睛,不想承认,但顾言辞确实一针见血。
他从一出生,吃穿用行就都是最好,他清醒地告诉自己还可以变得更好,逼着自己向下适应,可到头来却发现这个底,他拼尽了全力还是没触到最底。
最让他接受不了的,是父母一反常态的对待,好像以前就只是为他编织了一个很美好的梦境,突然间梦破碎了,所有他信任的人都在掐着他的脖子,说他幼稚把梦当真,逼得他不知道该怎么接受。
他现在就是转不过来这个弯。
“江聿,”顾言辞叫他,“其实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没有看起来那么轻松,糟糕的生活大有人在。”
比如和我比,一个被人领养的孤儿。
“可我情愿一开始就是糟糕的。”
江聿低着头,薄唇抿着,帅气的脸颊此时只有落寞。
顾言辞叹了口气,不知道该怎么劝,扭头的瞬间脖颈被江聿用力抱住,手臂紧紧收着。
“借我抱会。”
他把脸埋在顾言辞脖子里,发酸的眼眶有掉下来让人笑话的东西。
顾言辞感觉到自己脖颈滑过一抹湿润,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不用借,你想抱就抱。”顾言辞擡手,圈住江聿的背。
他很瘦,手圈在他的肩膀,即使隔着厚重的羽绒服也还是摸到了他没一点赘肉的骨架,脸蹭着他的侧颈有些痒,他的心也跟着软了。
江聿,
你如太阳光彩夺目。
太阳怎么会哭。
“你再用点劲,我就要被你掐死了。”话这么说着,但顾言辞还是轻轻拍着江聿的背,没有推开他的打算。
江聿抓着没松手,“我两顿没吃能有多大力气。”
“哦,”顾言辞轻笑,“那我也两顿没吃,你悠着点,我还被五个人联合揍了一顿。”
“噗嗤”江聿没忍住笑出声来。
眼睫上还挂着泪珠,鼻尖红扑扑的,又笑又哭,像个傻子。
“你爸说国外……”
“我不想去他也不可能把我绑上飞机,”江聿打断他,“要真逼着我上飞机,我又不是不能跳机。”
“你还是打算留下来吗?”顾言辞问,藏在袖口的手往回缩了缩,紧紧抓着衣服布料。
“嗯,我想清净一段时间,这里好像真的没有人认识我。”他笑着,眼里夹着自嘲,“除了刚才那个警察认出我来,但他居然对我的脸有没有整容存疑。”
“谢谢。”顾言辞擡头看着江聿。
谢谢你留下来。
江聿:“?”
顾言辞嘴角扬起一抹好看的弧度,“昨晚要不是你在最后三分钟走到孙成功那边让他分心,否则这会儿我可能在天上往下看你了。”
大概是被他爹那巴掌气的,过了好几秒江聿才反应过来顾言辞是在开玩笑,“靠!”
“不客气,也谢谢你刚才全力维护我。”他点了点自己左胸口,“这儿现在热烘烘的。”
顾言辞起身,“不客气,应该的。”
江聿默念了一遍顾言辞的话。
不客气,
应该的。
应该的……
车停在公安局门口,江聿跟着顾言辞回去的时候,门口只剩下孟叔一家三口,孟豪杰看见他们两个就立马穿过马路跑到江聿面前,欲言又止道:“那个……你爸妈他们已经……刚刚走。”
江聿没吭声,顾言辞扫了他一眼,问孟豪杰:“他们有说什么吗?”
孟豪杰摇头,“就说随便江聿怎么选,就是最好别回……”
后面是想说别回京市,还是别回家,对他来说已经显而易见,没什么刨根问底的必要了。
“你爸他们怎么来的?”
说着就已经走到孟叔夫妇面前,孟叔不知所措,“是我给你爸爸打的电话,我不知道你们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跟您没关系,孟叔。”江聿从脸上看,心情已经平覆的差不多了。
孟叔又问:“那你现在是,打算跟我们回去吗?”
“我可以继续麻烦你们吗?”
顾言辞侧头看向江聿,心情覆杂。
“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你在我们还多一个免费的劳动力呢!”孟叔瞬间喜笑颜开,“那这样吧,反正现在休牧期了,这里离乌苏湖开车也就两个多小时,你跟言辞开车去玩两天,正好言辞从小到这也没四处玩过,你们去玩几天,就当放松放松心情,没什么大不了的。”
孟豪杰笑眯眯冒出脑袋,“爸,我也跟他们一块去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