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每年元月十五,御三家的家主都会举行一次会面。
而今年,悟作为刚上任的家主,需得在正日先去其他两家跑上一趟,算是正式的拜访。
拜会的次序隔次轮换,父亲担任家主时,先去的是加茂家,这次悟要先去禅院家。
顺便一提,由於最早的记录版本甚多,有关哪一家的家主最先承认“御三家”的存在,哪家家主先纡尊降贵移步其他家等,这些怎样都好的事在三家中一直争论不休,考据文章满天飞,还曾引发种种惨不忍睹,抑或哭笑不得的事件,在此暂不赘述。
此次去禅院家,悟便要正式与禅院家签署条约,成为惠的监护人。
悟虽然是有在努力,但谁看了都觉得他不擅长照顾小孩。
就像前几日圣诞,我做了前几年学会的树干蛋糕,惠吃完自己的看了眼最后一块,我刚要拿给他,悟竟将盘子顺手移到自己面前,勺子一舀就塞了三分之一进嘴里。
说了他一句后,他还犹豫了一下,足足有好几秒。想着说算了我再做些,悟就把吃剩了的推到惠的面前。
惠摇摇头说不吃,悟松了口气一般,还说:“小孩子吃多了甜食不好。”
不知叫人怎么相信三岁的他真的有把一整盒糖都给我。
这次去禅院家,我也会随行。
和从前一样,由侍者陪同出门,悟觉得受到束缚。我估计是他不想侍者事无巨细丶一字不漏地将发生的事汇报给家里人,之后被唠叨。
他们担心悟太随性,会招来事端,况且惠的事业不能有太多人知道。
所以我就要一早从被窝里爬出来跟着了。
有时会想,要是没有悟,说不定我也不会这般稳重,稳重到在他被封印了的这个夜晚,也坐在京都的房间里,一步门都没有迈出去。
只是,没法安睡。
我能做什么呢?以前我觉得自己能做很多,如今我也觉得自己能做不少,可此刻我竟什么也做不了。
在五条家的人看来,悟收养惠,和对待在路上看到的动物差不多。
从前他不用自己动手,一张嘴就让其他人跑前跑后。落在院子里受伤的乌鸦是这样,冬日里流浪的猫咪也是如此。
不大靠近,保持一定距离,很快失去兴趣,随后忘记存在。
毕竟小孩子的新鲜感来得快,去得也快。
平日里,我与小孩接触不多,也是第一次见到惠这样安静的孩子。
不多说一个字,不多迈一步路,好似知道自己寄人篱下,必须谨言慎行。不像小学一年级的孩子,而是过於早熟的孩子,看着就叫人心疼。
爸爸和妈妈起初都很震惊,多少抱着反对态度,也没真想悟因一个孩子答应当家主,我也能理解他们如此依旧不认为悟是认真地想要做些什么。
但我能看出来,在那个夏天,悟去西伯利亚找我的时候,他已经开始变了。
收养惠是秘密的计划,毕竟是禅院家的人,不可大肆宣扬。
除了我和爸妈外,知道的人不超过一只手。面对其他知情人多少透露出的非难,悟也就一句话回过去。
“现在我是五条家的家主。”
这些人讲不过,也打不过,也就作罢了。
那年家里新年过得,只有爸妈和支持六眼的一派别开心。作为主角的悟虽勉强应酬,却比以往更口无遮拦,在我看来其实是拉着一张脸。
他大约还是有些不情愿成为家主的。
8-1
元日的午后,我和悟就带着惠出门了。
禅院家离得不远,步行就能到的距离,京都长巷子也拒绝车子的存在。
禅院家是御三家中最晚出现的,也是三家中最看重血缘的一家。
在平安时期,有“非禅院家者非咒术师,非咒术师者非人”一说,与「平家物语」中“非平家者非人”,到底哪个先有也是一迷,更有传书中故事也有禅院家的影子。听上去实在不怎么吉利。
作为“新贵”的禅院家,则十分喜欢与有古老血缘的咒术师家族联姻,以期获得更强力的术式。
讽刺的是,或许拥有禅院家最被看重术式的惠,却有一个没有咒力的禅院家父亲,而惠的母亲更是一个普通人。
我们到了禅院家门口,就见路上停着好些人力车。门口的管事远远地就认出了这三个穿着格外正式的人,估计也翘首以盼许久了。
进门前我没再叮嘱,想来成了家主,悟应该会稍稍收敛,更何况是第一次会见。
谁料到了会客室门口,悟朝扬声道:“禅院家老头在吗?我来了。”
直接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
悟就像是完全忘记了他现在穿着的是印了三枚家纹的色无地,一脚跨进门内。
我连忙从手里包里拿出新年信封,给了带我们进来的侍者,一边保持微笑,一边还要不动声色,抹去想立马一脚踹上悟屁股的冲动,再跟上去。
如我所料,屋内氛围不怎么好。
怎么可能好啦!
大过年的,当着禅院家的人,叫禅院家家主做“老头子”,也太……算了算了,都是我们五条家自家人宠的!
一眼看去,屋子里三分之一是来拜访的客人,馀下的都是禅院家的人。
如今的当主禅院直毗人有好几位妻子,也就有不少孩子。奇怪的是,清一色的儿子,没有女儿。
我礼貌性地扫了一圈,从三十好几到十几岁,站成两排。
每次见到都觉得真是可怕,各方面来说,都很可怕。当然是他们怕我,有的甚至移开了视线。
禅院直毗人的弟弟禅院扇倒是有一对双胞胎女儿,可惜在咒术界双胞胎是不吉征兆。两人咒力稀薄,完全不受喜爱,更不会出现在堂屋里。
“直毗人叔叔,好久不见。”我小步上前,试图扭转悟带来的印象。
说完这句,我又同坐在一旁的禅院扇,还有他们的侄子禅院甚一略点了下头。
这三位是如今禅院家中最重要的人物,老一辈的已不轻易现身了。
“很久没见了啊,小月。”禅院直毗人坐在四君子挂画前,手中照例拿着个酒杯。
他是个货真价实的酒鬼,从年头喝到年尾,年尾再喝到年头,没见全然清醒的时候。穿着正式,也掩盖不了酒溺子的气质。
“悟,你这小子,当了家主反倒更加放肆,这可怎么了得?”相比他弟弟禅院扇黑下去的脸,禅院直毗人的语气倒是轻松。
悟揣着手笑接:“家主才更可以在元日里喝得烂醉如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