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朱漆大门被“吱呀”一声关上了之后。
整个乾清宫再次陷入了一片死寂,只有殿内的火烛兀自欢快当跳动着,最后也归于平静。
帷幔之后。
朱元璋缓缓松了一口气。
虽说他朱元璋从来就没有怕过什么,但他不能死,起码今天晚上绝对不能死在这里。
看到蓝玉等人离开,一根紧绷的弦自然松泛了些。
他的目光随着朱允熥的身影移动着,下眼睑微微颤动。
「你的皇权梦结束了,孽障!」
朱元璋暗道了一句,正想要站起身来现身,却刚好看到朱允熥经过了武器架的旁边,神色一下子就迟疑了……
没别的。
他差点就忘了。
这小兔崽子和他表面上看起来那温润如玉的形象,可是完全相反的——不久之前,这小子轻轻松松将他的龙头虎力硬弓拉出了个满弓!
就算蓝玉那群莽夫已经全部都离开了乾清宫。
这小子一个人也是不能轻视的!
他和朱允熥虽是嫡亲祖孙,但炊ブ弥卸岽止πすΦ亍到大拢共都没见过几面,更谈不上什么感情不感情的。
以朱允熥的狠辣程度,朱元璋丝毫不怀疑,对方能做出弑君杀祖这种大逆不道之事。
不是朱元璋没有魄力或是胆子小。
而是他不得不正视,自己至少已经没办法把那张弓拉满的事实。
但凡再早个十年,亦或者他已经没有任何后顾之忧了,朱元璋都能直接冲出去硬刚。
可现在不行。
他知道自己绝对不能死在这里。
「咱要真在这里假戏变成真驾崩了,允炆在他手里就跟只鸡崽子一样,压根儿就不是他的对手,咱还得等!」
「等明日早朝!」
「他要宣布咱“驾崩”的消息,咱就端端正正出现在奉天殿上,正好把他废了!」
诸多心思在朱元璋脑海里流转了片刻,朱元璋心里立刻有了主意,按捺住了立刻现身治罪的想法。
也好在朱允通现在绝对不会让他“驾崩”的消息传出。
自然也不会有什么人来关注他这一具“尸体”。
……
另外一边。
朱允熥并没有找地方坐下。
而是在乾清宫之内慢悠悠地转了一圈,最后在殿内的龙书案后方坐了下来。
龙书案上摆放着的。
除去必备的笔架、砚台、宣纸、墨条和朱砂条之外,就只剩下堆得满满当当的折子。
折子堆起来的高度。
足够把坐在书案后的朱允熥整个儿全部遮住。
从今往后。
坐在这里的,就会是他了……
朱允熥看着龙书案上满满当当的折子,轻叹一口气摇了摇头,呢喃自语道:“洪武大帝,第一个把丞相这个职位直接给废了的皇帝,勤政,事必躬亲,果然名不虚传!”
坐在帷幔后的朱元璋狠狠瞪了他一眼:「所以咱累死累活守下来的大明江山,你就准备给咱败了?孽障!」
朱允熥自然是看不到这些。
也不会知道这乾清宫之内居然还有一个大活人在看不见的地方瞪着他,把他骂得狗血淋头。
他坐在太师椅上扫视了一眼面前叠得密密麻麻的折子。
不知不觉。
一颗心脏竟然开始加速跳动了起来。
就连双手都不自觉有些轻微的颤抖。
这一张张折子,不仅仅是纸,不仅仅是几个字,而是掌握了整个大明皇朝所在之地的生杀予夺。
这就是帝王。
这就是权柄。
但随之而来的,也是巨大的责任。
随手划下的一个朱批,就掌控着无数人的命运,是死、是生、是富贵、是潦倒……皆在朱允熥一念之间。
这种感觉,即便两世为人,心态也早就变得平静、淡定的朱允熥也是第一次摸到。
好在这种情绪很快就平静了下来。
这个位置他既然争了,那他在走出东宫的那一刻,就已经在心里有了觉悟。
深吸了一口气。
朱允熥缓缓拿起桌上那一条已经被用了一半的朱砂条,在旁边的砚台上加水,研磨……随后从笔架上拿下来一支狼毫朱批御笔,在宣纸上笔走龙蛇。
“大明皇朝……”
他边写边念,四个字遒劲有力,跃然于纸上。
而后又以这四个字为中心,画了一个圆,将其圈住。
“这时候,好像还没人知道地球是圆的吧?”放下笔,他摇头轻轻嗤笑了一声,自言自语道。
说完,他凝视着桌面上被一个大圆圈起来的“大明皇朝”四个字,嘴角带着淡笑:“既然来了一趟,又走到这个位置上来了,不做点什么就太可惜了。”
从前是天崩开局。
即便朱允熥来自二十一世纪,又超越着这个时代的目光,也有远超这个时代的记忆和知识水准,却没有任何可以发挥的机会。
而现在却不同了。
坐上了这个位置。
朱允熥的想法如何不能大胆一些?
得寸进尺。
这是人的本性。
现在他马上就要得到这个位置了,而他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更多值得他去做的事情!
于个人而言。
是他顺势膨胀起来的野心。
但同时。
也是他想要弥补,或者说……尝试阻止未来那些还没有发生的事情——那些血泪和屈辱!
他知道。
两百多年之后,野皮猪叩关,在中原汉人的土地上,又建立一个外族皇朝,把汉人压在脚下当奴才。
再两百多年之后,烧杀抢掠,山河破碎,人人可欺。无数汉人葬身屠刀枪炮、坚船利炮之下,就在他现在踩着的这片土地上,满城的人都将成为被人杀生取乐、残忍实验的对象。
这是镌刻在每一个汉人心里挥之不去的阴影和耻辱。
只要知道这些,只要有这个机会,何以有知之而不为之的道理?
……
与此同时。
帷幔之内,坐在龙榻上的朱元璋一双眉头蹙了起来,满脸都是疑惑不解的神情。
「地球?这是什么东西?」
「圆的?这都啥跟啥啊?」
「既然来了一趟?来哪里?这孽障从出生起就在东宫里待着,能去哪里,又能从哪里来?」
「做点什么?」
「这孽障这是在咱书案上嘀嘀咕咕地在念叨什么?怎么尽是些咱听不懂的话?」
「他想做什么啊?莫不是肚子里还憋着什么坏水?」
朱元璋看着龙书案后方的朱允熥,不由得一脸懵逼,忍不住在心里暗暗吐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