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栗在草地上随便走走。

皇家的随从们已经忙碌起来了，有的搭建帐篷，有的砍树取柴、还有人正从马车里小心翼翼地搬出一盆又一盆的花卉和绿植。

还有人拿着一块一块彩色玻璃，开始搭建玻璃房。

……是谁这么奇葩。

出来郊游短短三天，竟然还要盖房子？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贝栗微微皱眉，在心中暗暗感叹。

就在这时，她忽然听到有人说——

“不是说——那位神秘的二殿下会出现在狩猎林场么？我一点也没瞧见……”

贝栗朝声音的源头看去，聚在一起讨论的是几个比她年纪小一些的少男少女。

狩猎日不论在哪个国度，都是一个盛大的节日。

这三天，贝栗能在林场见到圣托斯国度所有的贵族。

但是太多人了。

她根本分不出精力去记住他们的名字、家族，还有兽形态。

说到兽形态。

狩猎日规定了没有突发情况，所有贵族都不能兽化。

因为兽化，极有可能会出现被当做普通的飞禽走兽猎杀的情况。

“不敢相信我的眼睛……”

发现了什么，有人忽然道：“你们快看——快看啊！那里，那里有个怪人！”

“什么怪人？怪人在哪？”

“噢……我好像看到了，你指的不会是那个披着黑袍戴着面具的人吧？”

其他人朝他指示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一个披着黑袍和头巾，脸上戴着金属面具，将全身严严实实遮盖的人。

在这些穿着华丽礼服的人群里是那样的突兀。

像鬼魅幽灵般。

“恶……”有人发出厌弃的声音，道：“把身体遮得这么严实，我敢肯定他的皮肤是溃烂的。”

“噢，听到你的话，我已经想象得出他的身上爬满了蛆虫！”

他们热切地讨论着，忍不住发出闹哄哄的嗤笑。

很快，笑声中有人慌张道：

“该死！你们不会小点声？他好像听到了，正朝我们走过来呢，都怪你们！”

“什么？！”

“噢这太可怕了……快转身回去吧！”

他们激动地叫起来。

一道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他们身后，语气无比冷厉地呵斥：

“你们这几个愚蠢的、粗鄙的、眼睛掉进粪水池里的人，竟然敢对皇家的二殿下无礼！”

‘啪’的一声，鞭子划破空气。

那人毫不客气地甩出鞭子，在几个孩子身上各抽了一鞭。

聚在一起的少男少女们还没反应过来，就受到了严厉的惩罚。

他们神情痛苦，流着泪惨叫着散开。

……

草地被压倒，发出细微的声响。

脚步声靠近。

一身黑袍，脸上戴着银色面具的人，安安静静地走到灰发红眸的少女身旁。

施完鞭刑的人朝他恭敬地行礼，道：“二殿下，无礼的人已经受到惩罚，他们不会再说出那样的话了。”

被称作‘二殿下’的人没有说话。

他脸上的金属面具，在明媚的阳光下泛着一层冷冷的银光。

硬朗的线条，一成不变。

没人能知道面具下，是什么样的表情。

就连眼眸也是空洞无神。

……

那人单膝跪地，还在恭敬地等着。

戴着面具的二殿下依旧保持缄默。

他抬起手。

黑手套贴合的手指，轻轻挥了一下，做出驱赶的手势。

单膝跪地的人看到，只好恭敬地退下。

紧接着，戴着黑手套的手十分自然地朝她伸来。

“我们……走走……”

面具下，传出熟悉的、清澈绵弱的少年音。

在周围人有意无意的、隐晦打量的目光中，贝栗眨了眨红眸，然后握住他伸来的手。

随意挑了个方向，两人朝着树林的方向走去。

烟火飘散的、热闹嘈杂的营地在他们身后渐远。

四周变得愈发静谧。

只有树林里偶尔传出来的鸟鸣，以及落叶和枯枝在脚下被踩碎的声响。

幽红的眸光，从完美贴合的银色面具，看向他被黑色头巾遮盖的头顶。

贝栗忍不住先开口打破沉默，疑惑地问道：“你现在是二殿下了，头上怎么没有王子冠冕呢？”

“那个东西……太、太重了……”

他牵着她的手，面具内传出的语气有些无奈。

“那衣服呢？”

贝栗看着他身上的黑袍和黑手套，又问：“毕竟另一个王子穿得那样华丽，而你身上却一颗宝石也没有。”

银色面具转过来。

他偏头‘看’着她。

安静了片刻，才语气带上笑意地问：

“你希望我、我穿得像……西里尔.埃尔维斯……那样……是吗？”

“啊？当然不是。”

贝栗立刻摇头，话语顿了顿，才解释道：“我以为是宫殿里的人有意把你包得这么的……严实，所以是你自己要求的？”

“获得王、王子的身份……就需要将、将相貌……藏起来。”

线条冷硬的面具，传出断断续续的少年音，他道：

“这是我、我和那、那个人达成的……咳……的约定。”

那个人？

贝栗拉着他的手，问：“你说的那个人，指的是圣托斯的国王陛下？”

他轻轻点头，‘嗯’了一声。

“亚舍拉，你真的是国王陛下的孩子？”贝栗又问。

他这次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隔着手套，贝栗捏了捏他的手，示意他回答。

他没有说话。

毕竟少年形态的亚舍拉对她的问题，几乎知无不答。

所以，贝栗睁着红眸，追着问：“这不能说吗？”

“他不许我、我和你说、说这些……抱，抱歉，朋友……”

空洞的金眸垂下，银色面具内发出少年充满歉意的话语。

“……”

他竟然可以搬出另一个自己做借口。

“好吧，我也不是一定要知道。”

她说着，抽回手。

戴着面具的少年睫毛轻轻一颤，手僵滞在空中。

另一边。

贝栗将手一翻，正想给少年展示自己进化了的闪蝶时。

穿戴着轻薄的黑蕾丝手套的手，倏然被他抓住。

“不是……”

面具下传出有些失落的声音，他小声地回答道。

不是、不是？

她的思绪停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亚舍拉说的‘不是’，指的是——他不是圣托斯国王陛下的孩子。

脑子忽然不够用了，贝栗张了张嘴，想了想还是决定暂时将这件事放到一边，不深究了。

贝栗‘嗯’了一声，试图抽离被少年握紧右手，因为她想展示自己的闪蝶。

少年垂着头。和她较劲一般握得很紧。

牵手的方式，最后变成了十指交握。

……

贝栗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她只好放下右手，抬起左手，召唤出一只闪蝶。

“我的蝴蝶变得更厉害了，亚舍拉。你能感知到吗？”

带着面具的脑袋微微偏着，仿佛正在‘看’着停在她指尖的闪蝶。

“是……有一点不、不同。”

听到他的肯定，宝石般幽红的眼眸瞬间浮起一丝小得意。

但是想到康斯坦斯家领地的那片，无论是死亡者魔力，还是罪恶魔力都十分贫瘠的山谷，贝栗苦恼地拧眉。

“自从离开圣岛，我几乎没有魔力来源了，亚舍拉……”

她转眸看向那抹银色的冷硬线条，语气委婉地说：“你问问那位将你唤醒的人，还有其他可以吸收的、不需要杀戮的魔力吗？”

怕这家伙又拿自己做借口拒绝，贝栗语气幽幽地提醒他：

“你顺便告诉他——虽然他还没想好合作的条件，但如果他是诚意合作的话，这时候就应该自觉带入魔导师的身份了。”

仿佛在思考。

十指交握的双手，少年的手指没有规律地抚在她的手背。

面具遮住了他所有的表情。

但是，贝栗仍然能猜得出来他这会儿肯定在笑。

想到了答案一般，少年忽然停下脚步。

他握着她的手，忽然低低地垂下了头。

阳光落在深邃的黑色头巾上，被吞噬了一切光线。

“他、他、他说……”

垂向地面的银色面具内。

片刻，才响起一声断断续续的、微弱而暗哑的轻喃：

“你可以……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