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灵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吕布锋利无比的马槊正笔直地对着自己，它的尖端距离自己喉咙只有两三寸。

在阳光的照射下，马槊的长刃反射出耀眼的光芒，照在纪灵的脸上，让他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此刻，他体会到了十足的恐惧感和挫败感。

纪灵自认亦是一员猛将，身强体壮。

他本以为能够跟吕布打上几个回合，没想到这才一个回合，就被他轻松击落马下。

人与人的差距，怎么就那么大呢！

果然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纪灵输得心服口服。

面对这样的战神，他毫无胜算。

纪灵闭上眼睛，做好了迎接死亡的准备：再见了，这个并不值得留恋的世界！

出乎纪灵的意料，几秒过去了，吕布的马槊却依旧没有刺过来。

周围也显得异常安静。纪灵几乎听不到什么马蹄声。

他不解地睁开眼，发现吕布的马槊依然在指着自己。

威风凛凛的吕布正骑在高大的赤兔马上，居高临下地俯视自己。

由于逆着刺眼的阳光，纪灵看不清吕布的表情。

纪灵又用余光望了望四周，看到双方的骑兵都停在两边不远处，默默地看着自己这里。

很明显，在场的人都在观望吕布的举动。

就在纪灵困惑不已的时候，吕布突然收回了马槊。

这让纪灵更加摸不清头脑。

在手肘的支撑下，纪灵用力地从坐了起来。

纪灵茫然地望着吕布，问道：“吕将军，你……不打算杀我了吗？”

吕布轻蔑地说道：“纪灵，如果我有此意，早在跟你阵前谈话的时候，便可轻松取你性命，何必要等到现在。”

纪灵问道：“那你究竟想要做甚？”

吕布答道：“纪灵，我吕布不是滥杀无辜之人。你已被我击败，现在总该投降了吧？”

纪灵颇有些气愤地说道：“吕将军不杀我，只是为了如此羞辱我吗？”

吕布当然不会有这么荒唐的想法。

他之所以放过纪灵，是希望把他收为己用。

纪灵并非什么有才能的将领，他统帅的这支军队也没有多强大的战斗力。

不过眼下事业刚刚起步，或者说还没正式起步，吕布要尽可能地争取一切可以争取到的力量。

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年代，群雄割据，人口衰减，想要完全靠招募来建立一支新的军队，难度自然比收编投降的敌军更大。

所以，吕布希望能够劝说纪灵投降，让他作为自己的属下，继续统领这支军队。

吕布了解纪灵的为人。虽然他只是一个二三流的将领，不够聪明，没有什么智谋，但至少是个忠厚老实之人，用着放心。

刘备现在处于创业初期，威望不足，缺兵少马，也没有什么资金，在人才方面不能挑三拣四，只能先暂时凑合着用。

等到以后有更合适的人才了，再慢慢把这些能力稍差的人替换掉，让他们负责一些非核心的岗位，做些低难度的工作。

于是，吕布说道：

“纪灵，你并非大奸大恶之人，只是择主不善，误入歧途，所以我才不忍加害。

“可你为何还是执迷不悟，不肯悬崖勒马呢？

“非要一条道走到黑吗？非要吊死在袁术这棵歪脖子树上吗？”

纪灵叹了一口气，对吕布揖手说道：“吕将军的好意我心领了。我方才已经说过，陛下厚待我，于我有恩，我不能背弃他。请吕将军动手吧！”

说完，纪灵便抬头望着天空，摆出一副大义凛然、慷慨赴死的姿态。

吕布心中叹息：纪灵啊纪灵，你真是个木头疙瘩！袁术这种人骄横狭隘，奢侈荒淫，横征暴敛，残害百姓，而你居然死心塌地追随他！脑子呢？

吕布不是一个轻易就放弃的人。

纪灵不开窍，那吕布就好好开导他，给他凿个洞出来。

吕布想了想，问道：“纪灵，你听说过商纣王吗？”

纪灵毫不犹豫地答道：“那当然了。我虽然读书少，孤陋寡闻，可商纣王这样臭名远扬的千古罪人，我多少还是知道一些的。吕将军为何要问这个问题？”

吕布说道：“袁术割据淮南，施政无方，穷奢极欲，欺压百姓，跟商纣王有何区别呢？你追随袁术，不觉得自己是在助纣为虐吗？”

这话让纪灵不禁心中一颤。

纪灵熟知袁术的所作所为，心中有很多反对的意见。

但是他不是文人谏士，没怎么读过书，不懂什么大道理，不知道该如何劝谏袁术，便只好无奈地保持沉默。

纪灵的这种想法，在汉代其实非常典型。

儒学是汉代最主流的学说。

孔子、孟子两位圣人继承周公的思想，一直在提倡“仁”和“礼”，希望能创造一个和谐稳定的大同社会。

但是经过董仲舒改造、并被汉武帝大力推广的儒学就有点儿变了味儿了。

它过于强调下对上的“忠”，以此来维护一个等级分明的阶层社会。

普通人被反复教育：作为一个下属，如果觉得上级有错，那就应该努力劝谏。离弃甚至背叛上级，是绝对不可饶恕的罪过。

说白了，就是应该不问青红皂白，一味愚忠。这样的人才是社会普遍肯定和认同的人。

纪灵就是一个饱受这种文化熏陶的人。

他不是读书人，不知道该怎么做出正确的选择。

再加上他这个人老实本分，又没什么野心。

这就导致了纪灵是个随波逐流的人，一辈子都在努力迎合社会的主流价值观。

既然大家都推崇忠诚，那他就做一个忠诚的人。

以纪灵朴素的认识来看，袁术好像有很多地方做得不对。

但是作为其下属，纪灵觉得那些事与自己无关。

他只要做好一个忠心耿耿的下属，这就够了。

在吕布把袁术和商纣王相提并论时，纪灵这才发现：好像确实是这么一回事。在一定程度上，袁术真的跟商纣王挺像的。

从这个角度审视袁术的话，他的确不是一个合格的统治者。

纪灵这才恍然大悟。

当然，如果没有吕布的开导，纪灵断然不会有这种想法。

看到纪灵犹豫困惑的样子，吕布知道自己已经成功地触发了纪灵对袁术的怀疑。

于是，吕布继续劝说道：

“纪灵，袁术僭号天子至今已经两年了。

“想想淮南的百姓，想想你部下的士兵，他们这两年过得是什么日子？

“你效忠于袁术这种人，难道想留下千古骂名吗？”

这句话像一声惊雷，把纪灵吓了一跳。

纪灵在心里问自己：难道我真的是愚忠吗？

纪灵抬起头，望了望不远处自己的骑兵，发现他们此刻一个个都是垂头丧气，情绪低落。

这让纪灵不由得怀疑，他们是不是跟自己有相同的想法。

纪灵低头叹息道：“吕将军，我好像确实是错了。陛下……袁术确实做了很多不对的事。我确实是在……助纣为虐……”

顿了一下，纪灵抬头问道：“吕将军，倘若我现在悔改，能弥补我的罪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