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下不能，至少不应该故意吓唬她。爱丽丝是一位令人尊敬的女士，她回去后大哭一场，到现在还在心理医生那边。”

几天后，亚纶将军邀请陆远一起品尝来自加尔斯文涡鸣海的鱼子酱，老陆欣然前往尤利西斯号。

在品尝美食的时候，亚纶专门提到爱丽丝女士在结束专访后情绪崩溃。不过他笑得一脸贱样，就差没把“干得漂亮”这句话直接说出口。

和华族完全不同，以撒军方和新闻记者天然对立。好几次亚纶想为底舱的船员们弄点福利时，这位神通广大的爱丽丝女士便会在节目中大肆抨击，公开质问亚纶将军究竟打算浪费多少纳税人的钱。

老陆用餐巾擦擦嘴，矜持的笑笑，先是把好厨艺的费力副官夸了一番：

“费力，你的手艺进步很快，搭配鱼子酱的烤饼烤的恰到好处，口感层次分明。”

伺候在一旁的费力副官感激鞠躬：“谢谢阁下的夸奖！”

“明天你来飞将号，我亲自教你做北京烤鸭，烤鸭片皮搭配鱼子酱才是真正的绝味。”

陆远自顾自的命令尤利西斯号的船长副官，亚纶也没表示任何反对，因为他们俩现在属于同一舰队。

一天之前的外交磋商中，神州和星联原则上确定由飞将号和尤利西斯号组成编队，在接下来的两年时间里为指路星护航。

这个结果实际上是陆远暗自授意，星联那边有很多达官贵人想方设法试图攀上陆远的高枝，他们甚至愿意自已出钱买星舰为指路星护航。然而老陆不愿结交任何以撒人，除了亚纶将军。战争修士就是这么个性子，欣赏高尚的品格，哪怕是敌人。棱嘉古海和琴树裴的大名至今在军中传唱。

既然亚纶提到那位自以为是的女记者，陆远也不吝评价一番：“那位女士大可不必惊慌，我不过是跟她重复以撒媒体圈子里那些公开的秘密，其实我们华族也略懂意外。”

亚纶放下银汤勺，尴尬的笑笑。在他眼中，陆远是一位强大而睿智的统治者，时常有令他振聋发聩之语。唯独谈到以撒，他的民族时，这位阁下总是恶毒嘲讽。

亚纶认为自已有必要为星联正名：

“阁下，您说的那些我也有所耳闻。但请相信，那些残忍的暴行都是个别人的个别行为，您知道，每个民族都会有些害群之马。也许爱丽丝是个碧池，但是星联的舆论媒体大体上维持着公平正义。”

“真棒！”陆远赞不绝口，“能把正直的亚纶先生洗脑到如此程度，你们的媒体是真的厉害。我觉得神州很有必要向星联学习这种宇宙先进技术。我现在就把这个提案加到明天的磋商内容中。”

作为一位有教养的星联公民，亚纶阁下真的生气了，如果可以，他希望朝老陆的脸上揍一拳，然而并不可以。不谈身份，这位阁下是可以捏爆尤利西斯号的超人类。因此亚纶阁下用指节狠狠的敲敲桌子：

“陆远阁下，我希望您收回自已的话。我们以撒星联是民主国家，捍卫言论自由，新闻媒体畅所欲言，绝对不存在舆论操纵！”

陆远闻言大喜过望：“啊对对对！就是这个，我们想学的就是这个！”

亚纶先生闭嘴，老陆呵呵笑道：“朋友之间谈论政治并非明智之举，好吧，我承认这个玩笑不怎么样。那么亚伦阁下，晚餐已经结束，涡鸣海的鱼子酱很美味，我呈了您的情，现在请说出请求吧。”

华族请客吃饭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可能不带有任何目的性。以撒与华族不同，以撒人私下邀请共进晚餐，还奉上昂贵的鱼子酱，一定是有事相求。某些华族觉得以撒不搞请客吃饭的套路，那是人家从来没请过你啊笨蛋。

亚纶先生正了正身子，他也觉得不该纠缠于新闻媒体的那些破事，他邀请陆远，是为了科尔瓦纳幸存的那八千多名精灵。

幸存者目前被安置在尤利西斯号底舱，大多受伤，其中一千多人伤情严重。尤利西斯号没有足够的医疗力量，部分伤员的情况正在持续恶化。

最令亚纶感到愤慨的是，从加尔斯文飞来的运输船，送来一堆一堆的外交官，一堆一堆的记者，一堆一堆的达官贵人社会名流，就是没送来哪怕一位医生。

他们难道不清楚救援行动最需要的是医生吗！

“所以，我请求飞将号分享一部分医疗资源。”亚纶这么说道。

陆远点点头，这是一个符合华族道义的请求，他接通通讯：“绣绣，请带你的人来一趟尤利西斯号，嗯，带上丹药。”

~~~

尤利西斯号满编不过六千人，没有足够安置八千多伤员的房间和床铺，亚纶将军为此伤透脑筋，他腾空了底部货舱，又把裹尸袋全部利用起来，这才勉强做到让所有精灵有个能躺下的地方。

只是因为太过拥挤，底舱的排风系统不堪重负，空气中充斥着可怕的气息。这种气息中包括汗液和尿液的酸臭，还有一股令人作呕的伤口腐烂的甜腻。

黑色的裹尸袋铺在金属网格地板上，稍微提供了一点温暖，近万骨瘦如柴的精灵屈腿坐在裹尸袋上，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对于孤冷星球上的一群被遗忘的矿工而言，尊严羞耻人格这些都不如一块实打实的黑面包来得实在。

数千名重伤员躺在裹尸袋上，大多由精灵同族照料，几十名以撒的医疗兵穿梭其中，满脸嫌弃。他们真的不想为一群“猪猡”操劳，但这是舰长的命令，如果他们胆敢违抗，亚纶威胁会把他们全部丢进能量炉。

不过强迫毕竟换不来真心，他们利用一切可能的机会报复伤员，或者是跨过去的时候故意往伤口上踩一脚，或者打针的时候故意把针头弄断在血管里。

至于减轻痛苦的FTN，更不可能给精灵注射了，他们自已用都不够呢。

伤员默默忍受以撒人的折磨，只有以撒人走远了之后，周围的精灵同胞们才会悄悄爬过来，有的努力为其清理伤口，有的低声念叨着属于生命之神的圣咏。

当景绣率领数百名治疗师到达底舱时，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副光景。

刚入学时，她还是个子小小的萌妹子，弱气好欺负的哭包。多年的历练，看惯了生死，景绣已经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医务主管，做事雷厉风行。

以撒医疗兵的行径落在她的眼中，她转过身命令亚纶将军：

“亚纶阁下，现在带着你的人，立刻。”她指着闸门，“滚出去！”

亚纶带着尤利西斯的医疗兵灰溜溜的滚了，景绣指挥下属立即开展救治。

陆远小声抱怨：“绣绣你太凶了。”

景绣横眉冷对：“以撒人根本配不上医生的名号。”

刚刚目睹医疗兵虐待病患，可把她给气坏了。对于医生来说，你甚至可以见死不救，但不能凌虐病人取乐，这已经是最低最低的底线。

治愈的灵光在阴暗的底舱此起彼伏，本已麻木的精灵看到华族治疗士手中的灵光，不由惊呼：“是奈罗的力量！”

原本，加文精灵中也有人能够施展如此生命的奇迹，但是现在他们已经失去传承。

精灵们对华族治疗士虔诚跪拜，他们或许不知道华族，但他们能够感受到华族的善意。精灵在感知方面超过人类，他们相信自已的直觉。

或许当年他们也正是如此，才会信任以撒。

景绣带着人脚步不停的忙了五个小时，才将数百名危重伤员的情况稳定下来，在她终于能坐下来喝一杯水的时候，亚纶将军自已端着红茶凑上去。

景绣白了他一眼，接过红茶：“谢谢了。”

“情况怎么样？”陆远问。

“主要还是营养不良，长期严重的营养不良。”景绣的声音透着疲惫，“加文精灵的生命力特别强大，本来很多伤都能自行愈合，能熬成现在这种样子，也真是够够的！”

“我让后勤调一批食物过来吧。”陆远商量。

“嗯，最好是高碳水食物，不要肉，他们好像吃素。”景绣给出专业意见。

虽然景绣没有明说是科尔瓦纳的矿井严重摧毁了精灵的健康，但亚纶心知肚明。为了挽尊，他当场宣布了一个好消息。

“恭喜各位，你们的苦难已经到了尽头。”

“星联感谢你们的服务，将会很快送你们回到加尔斯文，并且免除你们的债务。你们自由了！”

在他说话的时候，精灵们本能的低头，他们畏惧哪怕最普通的以撒人，更何况以撒的将军。但当亚纶说到家乡，精灵们激动的抬起头，眼中饱含泪水。

“大人，是真的吗？我们真的能回家吗？”旁边一位躺在裹尸袋上的重伤员虚弱的问道。

亚纶蹲下身体，帮重伤员理了理额上缭乱的发，看得出这是一位面容清秀的女精灵，因为虚弱而脸色惨白。

“你叫什么名字？”亚纶问。

“大人，我叫晨鸽·橡木。”女精灵回答。

“晨鸽，很美的名字。”亚纶解下自已脖子上的十字架，挂在女精灵的脖子上，“你会平安回家，这是尤利西斯号舰长亚纶·布什奈尔对你的承诺。”

陆远站在一边，抄着双手观看感人的一幕，结束后他小声问：

“亚纶，你这么有信心他们能回到加尔斯文？”

亚纶将军一副智珠在握的样子，他也不是没点手腕的人。

亚纶充分利用这次联合救援的舆论，在前些日子成功说服议会将科尔瓦纳幸存的精灵作为典型，宣传神州与华族亲密无间的合作关系。

也就是说，作为华族和以撒合作的重要成果，在场的八千多名精灵将会被送到神州，接受多方采访。而且这也是一个怀柔加文精灵的好机会，黑烛到处散布谣言，说登上飞船的精灵有去无回。现在八千多精灵平安回到加尔斯文，谣言不攻自破。

“如果是这么安排的话。”听完亚纶的“小阴谋”后，陆远不得不同意点头，“确实是十拿九稳。”

在两人离开底舱的时候，景绣悄悄的拉拉班长的袖子，示意陆远注意那位名叫晨鸽·橡木的女精灵。

陆远对她摇摇手指，多年的默契，景绣知道班长的意思。

什么都别问，什么都别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