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远造访眠月城后，只觉得这里挺穷的，物资供应相当紧张。无论是他，还是他背后的指挥中心，都没有对纪星所经历的苦难有着设身处地的认知。

大家都这么认为，谁没有穷过呢？华族在太虚漂流期间，也曾饿殍满地差点族灭。

眠月城能维持现在的局面，已经是月神教庭竭尽全力。直到站在这片名为农田的地下热湖前时，陆远才意识到六万年的绵延末日到底意味着什么。

纪星人从来没有放弃过，他们想尽了一切能想到的办法，只为了活下去。

太阳升温之后，纪星生物圈彻底崩溃，绿色植物几乎完全消失，他们根本不可能有正常的农业作物。

眼前的这种地下热湖，就是纪星人赖以生存的根基。根据研究团队后来的分析，高温湖水中大量生存着一种名为噬热硫化菌的细菌。

这种细菌不依赖叶绿素，它们通过硫的氧化作用获得能量，并将能量以半乳糖的形式固定下来。当噬热硫化菌度过生命周期之后，残破的菌体连同其中的营养物质沉淀在湖底形成厚厚的淤泥。因湖水的酸性和温度极高，几乎没有其他微生物能够生存，因而这些淤泥沉淀无法被自然分解。

很难想象纪星的祖先是在怎样一种绝境中才会尝试地下热湖的淤泥沉淀，这种硫化物沉淀有剧毒，无法直接食用。眠月城的农民将其低温烘干之后，还要用流水进行多次冲洗，才能最终得到陆远先前见到的那种“面糊糊”，纪星人称之为“留沉”。

在这个过程中会长期接触强酸和毒性气体，因而眠月城的农民是一份高危职业，死亡率很高。尽管如此，眠月城的居民依旧抢着做，因为这至少是一份工作。有工作的人可以获得更多的补给，没有工作的人刚刚陆远也见过，只能在下城区的岩洞中勉强的活着。

也就是纪星人在长期恶劣环境中生存，抵抗力相当强大，如果是华族平民做这份工作，半天人就没了。

农田区周边还有一座纺织作坊，其中的工人将矿工开采出的石棉破碎，引入热湖中的酸液浸泡。经过酸化，石棉纤维变得柔软。工人们进一步利用软化纤维进行手工纺织。

眠月城的织物皆来自于此，甚至包括很大一部分纸张，也是这种石棉纸。

破碎石棉时，会产生剧毒粉尘，这里的工人大多罹患严重肺病，他们一边工作一边咳血。在和圣女大人打招呼行礼时，嘴角还挂着血迹。不管冬雅还是工人自己，都习以为常，大家热情不减。

老陆一声长叹。

绕过热湖区，冬雅领着陆远进入一乱石林立的崎岖深谷，此处已经离开月神庇护的范围。

所谓月神庇护，是眠月城那些耸立的水晶高塔。高塔水晶的辉光能够抵御来自太阳的高温，普通人只能在高塔水晶的范围内长期生存。

按照冬雅的介绍，大部分秘法水晶都是用来填补高塔辉光的消耗。一旦秘法水晶耗尽，眠月城将直面恒星的高温。

进入没有辉光庇护的深谷，环境温度直线上升，冬雅身上亮起幽蓝色的护膜，和当初陆远在地表看到圣骑士们身上的一样。

这同样也是来自秘法水晶的超凡力量，其中封装的是一个“流水护膜”，强度可以抵抗纪星太阳的直射，一次生效五个小时后，就要重新进行祈祷抄录。

圣骑士在地表行动的时候，通常会携带数块以备突发情况。没有流水护膜的保护，仅凭自身神力对抗，千骑长实力以下的圣骑士同样会在数小时内被晒死。

“陆远先生真厉害，和帕丽萨姐姐一样厉害！”

因为陆远没有使用水晶力量就能对抗高温，这让神官小姐感到羡慕。她的灵法天赋很不错，但神官职业的训练，让她的身体相当脆弱，和普通少女无异。

深谷道路一直向下，越来越深。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盏辉石灯，苍白的灯光只有照明作用，无法驱赶炎热。地面的石阶有明显修葺的痕迹，通过磨损程度判断，这条路已经使用了太多年。

再往前昏暗中亮起火红的颜色，最后周围破碎的岩层陡然向下，一处绝壁拦在前路。

绝壁之下，明亮的岩浆沸腾流淌。

纪星没有燃料，在这个一不小心就会被热死的世界里也不需要燃料，或者说纪星的一切，包括其中所有生命都是头顶那颗不断膨胀的恒星的燃料。

眠月城利用岩浆的高温进行金属冶炼，以制造他们需要的刀剑盔甲和生活器皿。在此处工作的都是低阶圣骑士，在炎热环境中工作也是对身体锤炼的一种训练。

看到圣女大人前来，圣骑士们纷纷放下铁锤过来欢迎，糙汉们的脸上带着宠溺的笑容。

有人拿出一把宝石送给冬雅，这是来自矿石中的偶然发现。宝石在纪星不值钱，但价格并不会对宝石本身的火彩增减分毫。

冬雅乐呵呵的收下。

有人拿出专门给冬雅锻造的发夹，尽管只是黑铁材质的笨重玩意，冬雅一点也不在意的别在头发上。

陆远算是明白过来，冬雅是骑士团的妹妹，每个人都喜欢她。

跟着冬雅逛了一圈眠月城的产业，陆远大致搞清纪星人生存的物质基础，不由感叹生命之顽强。神舟刚刚探测纪星的时候，指挥中心断定没有任何生命能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中生存，然而纪星人已经坚持几万年。

这趟旅途的最后，冬雅带陆远参观眠月城的圣园，那里保存着教廷最珍贵的东西。

圣园是一处范围很小的庭院，因为外围有强力的界域保护，内里保持着温和的环境。

一队圣骑士严密守护圣园，不过每个人都认识冬雅，两人顺利进入。

庭院中，地面是湿润的泥土，十株低矮枝干虬结的苹果树屹立其中，其中四株已经枯黄，剩下的情况也不怎么妙。四位神官轮流不间断的施展生命术法，以延续苹果树的生命。

“这是从圣荷鲁时期一直活到现在的苹果树，也是纪星仅存的树。”冬雅介绍，“它们每一株都有自己的名字。”

“这是什么？”

陆远指着庭院旁数百个被冰封的宝箱，一位神官正不断的补充冰冷的辉光以勉其融化。

“这是种子。”

“末日之前，教廷将保存了纪星所有植物的种子。”

冬雅说：“也许有一天，它们还能发芽生长，长成参天大树，长成壮美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