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初至,阳光如同细丝般穿透薄雾,轻轻拂过沉睡的大地。
比初升的太阳更耀眼的,是躲在草丛里的几十个光头。
“那只弱鸡竟然没有被大小姐打出来……”
“不是吧,这次玩真的?”
“呜呜呜,大小姐终于嫁出去了……”
一群男人,比窗外叽叽喳喳的鸟儿还吵闹。
李荀月捂住耳朵,朝里翻了个身,“哐”的一声撞上了床脚。
差点忘了,她昨晚是打了地铺。
云莎听了一晚上《倩女幽魂》的故事,鸡鸣时才有了困意。
待她睡去后,李荀月才悄摸摸卷起铺盖睡到了地上。虽然她是个假男人,但没有掉马之前,也不能干损人名声的事情呀。
“沈郎,醒了没有?”
李荀月迷迷糊糊之间,一只冰凉的、胰子香的纤纤玉手抚上了她的脸颊。
她一个激灵坐起来。
云莎飘逸得如同女鬼一般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小倩……救回来了吗?”
“救……救回来了!”李荀月手忙脚乱地理了理衣服。
没看见她的束胸吧?
“不仅救回来了,还与书生成了亲……”她随口胡诌,“成了亲,把玉面狐狸气死了,书生考上举人后,又纳了妾,一妻一妾生了三个孩子,好幸福哦……”
“幸福个屁!”
云莎气呼呼地说道,“忘恩负义的臭男人!”
门口蹲着的光头竖起了耳朵。
什么臭男人!
难道那小白脸不行?!
有人在门口喊道,“大小姐你别生气,那弱鸡一看就不中用,我给你下山再抓一个!”
云莎一打开门,倒下了一片偷听的光头。
“什么乱七八糟的,赶紧去准备早膳,沈郎你想吃什么?”
困到快要晕过去的李荀月摆摆手,“随便。”
寨子里的早膳很豪横,飞禽走兽河鱼样样皆有,足足摆了十八样,最后给两人各奉上一碗冰糖燕窝作为主食。
叫“三万”的光头介绍道,“你说随便,我就随便整了点。”
正说着,肴娘带着肖砚知从东边的厢房走了出来,与李荀月碰了个眼神,三人皆面有菜色。
“表姐!表侄!一起来吃早饭!”云莎大声招呼。
肴娘勉强挤出笑容,“谢谢云小姐。”
云莎一眼看出三人心情不佳,轻声询问,“是担心亲人吗?不怕!吃了早膳我们收拾收拾,带上寨子里的兄弟们一起去京城,把人抢回来!”
李荀月哭笑不得,“云小姐这么信任我们么,万一我们要救的人是个十恶不赦的囚犯呢……”
“怎么可能!沈郎学富五车,才华横溢,能教出沈郎这样的人,你的亲人也一定是个好人!”
从哪儿看出来的?
学富五车?五车都是话本子。
才华横溢?是指编故事的才华吗?
“大小姐,你怎么不多吃点?”三万突然开口,每道菜都夹了一筷子放进云莎的碗里。
“这是大小姐最喜欢吃的芙蓉鸡片。”
“这是您每年夏天必吃的火腿笋丝。”
……
云莎赶忙制止他,“行啦行啦!你今天怎么这么热情,我都有点不习惯了,以前你一个月都蹦不出三句话的。”
三万扯了扯嘴角,努力在笑,却笑得有些可怖。
“我不同意!”
听闻云莎要带着寨子里的兄弟去京城救人,大当家当即厉声反驳,“你才认识他一天!谁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他要救的是什么样的人!万一是个强盗土匪呢?”
大哥,你自己好像就是土匪哦。
“臭老头!真是固执!”
云莎生气地朝大当家的屋顶上放了三箭,几片碎瓦落地,惊得麻雀四散。
她吹了声口哨,洁白如雪的骏马飞奔而来。
云莎轻点马镫,右手扶马背,左手从腋下抄起李荀月,一个翻身,两人稳当当落在马背上。
“走!我带你冲下山!”
李荀月回神朝后看去,云莎咬着下唇抬起精巧的下颌,高高束起的长发在风中飘扬,阳光在她的周身描了一圈金边。
好那个哦……
李荀月咽了口水,要是她也能穿成个英姿飒爽的女侠士该多好,骑着马、扛着剑,直接冲进世子府里救人!
但……
女侠士没有冲进世子府,在寨子门口就被拦下来了。
三米高的寨门被拉了起来,周围是同样高耸的木制院墙,寨门和院墙上都布满了尖锐的石头。
人和马,都过不去。
大当家是铁了心不让云莎出门。
云莎去不去,其实不打紧,但李荀月必须要去。
她们已经在奇石寨耽误了一天,也不知谢旻抓走李十味是为什么,又会如何对付他。
李荀月其实有些恼。
如果不是她大意留下《引馔注》,谢旻就不会看到这本书,就不会给李十味惹下祸事。
自老虎坝以来的相处,三个多月的风平浪静,让她恍惚以为谢旻并不是传言中狂狷冷血之人。
她信了李十味说的,日久见人心。
可她们都忘了,谢旻跟他们并不是一路人,他是高高在上的天潢贵胄,是凌驾于律法与道德之上的阶层,也是波诡云谲的皇族斗争中的一人。
李荀月不想再等了。
她恳求道,“云小姐,我家人被权贵掳走,生死未卜,我必须要离开这里,还请你放我们一马!”
声音中已经带了哽咽。
“诶——你别哭啊!”云莎手足无措地拿衣袖去帮她擦眼泪,“你现在是我的相公,你家人就是我的家人,我肯定会帮你的!”
云莎环视四周,确定无人后小声与李荀月说道,“我知道后面有条小路可以下山,天黑后我们就出发。”
“可惜带不了太多人,二筒和四条跟我玩得好,带上他俩绝对可靠!”
云莎拍拍胸脯,“包在我身上!”
微风吹起她前额的碎发,整张脸在阳光中闪着光芒,狭长的凤眼满是点点星碎,认真又执着地瞧着远方。
不知道是天气热了还是刚才跑马过了暑气,数道暖流从李荀月的身体中穿过。
感动,还有不安。
云莎对她的信任与坦诚,都是建立在“沈岳”的基础上。
可是,沈岳是假的。
李荀月咬着下唇,在“告诉她”与“隐瞒她”之间来回摆动,一直到夜幕降临。
“沈郎?沈郎?”
云莎在她面前摆了摆手,“要走啦!二筒和四条带着表姐和砚知骑马,你和我一起,这条路不难走,子时之前我们就能下山,最迟明日中午我们就能到京城。”
三匹骏马悄无声息地绕过村寨,逐渐走向黑夜。
路过大当家的屋子时,李荀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一点心虚,再加一点拐走人家女儿的罪恶感。
她的包袱里有一瓶崔士商特制的蒙汗药。
等下了山,她找机会把云莎和二筒四条放倒,届时她会写封坦白信,将事情来龙去脉全部说清。
如果她还能顺利,或者活着从京城回来,她会再次去奇石峰向他们道歉。
但无论入神,不能让他们跟着自己去冒险。
跟谢旻的博弈,九死一生。
李荀月转头望去,木制的吊脚楼逐渐远离自己的视线,巨石围成的奇观慢慢被黑暗吞噬。
“什么人!”
黑暗中突然有火把亮起,照亮了马背上六个人的脸庞。